约定你的下辈子——墨家十七

“我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情景了！”他的声音微弱嘶哑，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会再离开了！你赶我我也不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我轻声说。

“嗯！”他声音虽轻，却带着十二万分的坚定。

44.

他好像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病痛的折磨使他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

我在他手背上亲了亲，替他掖好被子，打算去医生那里问一下具体情况。

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转身之后我看到了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表情严肃，神色清冷。

陈美丽站在他是身边，看到我之后神色有些尴尬，走过来替我介绍。

“肖伟的父亲，肖董事长！”

我的脸瞬间惨白，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靠着墙，身体依然止不住的颤抖。

那一晚屈辱不堪的画面又再一次在眼前重放。

兴奋的嘶吼，绝望的求饶，以及，淫靡的声响……

“不！”我紧握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陈美丽担忧的上前一步“你还好吗？”

“不要碰我！”我闭上眼睛，近乎崩溃。

陈美丽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我转过身步伐摇晃的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你把他害成这样你还有脸来？”低沉的男音缓缓响起。

我骤然停住脚步“把他害成这样的不是我！而且，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离开他！”

“希望你能做到！”

出奇的，他不是怒不可遏的赶我走，而是如此风轻云淡的默许。

我顿了顿，迈开大步往主治医师的办公室走去。

第九赏

45.

主治医师是海归的博士，年轻但是成就非凡，用显微镜上眯着的那只眼瞟了我一下，神情冷淡。

“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们……”我顿了顿补充道“他是我的爱人！”

他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脱下白手套对着我伸出右手“幸会！陈杰！”

我有些惊讶他态度的变化，然后礼貌的握住他的手“幸会！林帆！”

“我早就听说过你，今天才得见真人！”陈杰微笑，从实验桌边走了过来，邀我坐下“你们这样的事在海外比比皆是，中国虽然飞速发展着，但是守旧的观念几乎根深蒂固，再怎样还是那么食古不化！”

我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你既然问到了他的病情，那我就直说了！”陈杰垫起手支着下巴“癌症本来就是医学上难以攻克的难关，胃癌是中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其发病率居各类肿瘤的首位，但并不是不治之症。”

“肖伟错过了最佳的治愈期，送来的时候已经是腺癌晚期，虽然治愈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加上化疗以及后期的保养，也是可以抑制癌细胞扩散的，但是他本人自暴自弃，一直拒绝治疗，我们的努力也就见效其微！”

我的手一抖，被子里的茶就泼了出来，有些热，陈杰抽出纸巾却没有递给我，而是直接替我擦干，动作很自然，就像多年的旧识一般。

“他在两个月前已经拒绝治疗了，我们按照他父亲的要求继续为他进行药物理疗，但是，单一的治疗根本不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转移，我希望，你能说服他动手术！”

“还剩多少时间？”

“两个月！若是手术成功，生存期可以延长2~3年！”

我咬紧牙关愣了半响，心里回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从嘴里出来的话还是最烂俗的问题。

“手术成功的希望有多少？”

陈杰几乎没有犹豫，随即回答“百分之三十！”

“我明白了！”我放下水杯，失魂落魄的走出医生办公室。

依在窗口，看着C城的灯火辉煌，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能够再失去他！

那怕只是2年，我也要全力一试。

46.

洗了把脸回到病房，肖伟还是闭着眼的，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我悄无声息的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

他冷不防的睁开眼，也就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他动了动嘴唇，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我能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这种默契，好像从我们在一起，就一直延续着。

“我去了陈杰那里，他希望我能说服你动一次手术！”

我没有瞒他，也没必要隐瞒。

他凝目看了我很久，我能猜到他心里的挣扎，我叹息，将头搁在他的枕边。

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我相信他会明白我心里所想。

所以，良久之后我听到他轻轻的答应“好！”

47.

这是手术的前一天，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伤害我彼深的男人，距离第一次见他不过一星期，他竟然仿佛老了十岁，保养良好的黑发已经透出银白。

我对他的恨有些动摇了，是谁说天下父母心？

不过，要我友好的面对他，我是真的做不到。

看见他进来，肖伟松开了我的手，示意我可以离开，我旁若无人的在他眼睑一吻。

“我去去就来！”

这样的事，护士姐姐们每天都会见到无数遍，也就见怪不怪了。

没去看肖怀明的脸色如何，我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靠着走廊的墙壁，还是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侧身在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不同气息的接近让我警惕的抬起头，就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脸。

肖怀明凌厉的气场已经收敛了太多，现在的他看起来不再是盛气凌人的模样，那种忧心忡忡的老态像是平凡的父亲。

我站起身要走。

“林帆，能听我说几句吗？”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花白的两鬓。

他先是有些为难，之后又似豁出去了的慷慨“林帆，关于那件事，我向你道歉，录影带我已经销毁！”

见我依旧一言不发，他又补充“那几个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我冷笑了一声“那么你呢？”

他顿时杵原地，没心情去分析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我挺直脊梁从他眼前离开。

道歉？

如果不是轮奸，而是直接杀了我，是不是现在他该到我坟上去陈述这一番说辞？

48.

手机上有很多未接电话，因为害怕吵到肖伟休息，调了静音。

轻手轻脚的站在走廊尽头，回拨过去。

泉在那边声音焦急，可以想象他暴跳如雷捶胸顿足的样子。

“你又去哪里了？”

我笑了，依旧是那种慵懒的声调“我回家了，家里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泉松了一口气，带着很不舍的鼻音。

“看情况！”我屏息听了听病房内的动静。

泉唠唠叨叨的问了一些好不好之类的琐事，在我的催促之下挂了电话。

回到病房看到肖伟全无睡意的眼眸。

“是泉！”我坐下，替他掖好被子“我没告诉他你的事，他也该和薇薇结婚了，听薇薇的口气，像是定在今年年底，回泉的家乡办场中式婚礼，不过泉还没有通知我！”

肖伟轻叹，眼里有那种羡慕的光芒。

“等你出院之后，我们也办一场婚宴好吗？我穿婚纱给你看！”我笑道。

他的手紧了紧，摇头。

“那，你穿？”我笑的更加灿烂了。

他详怒，闭上眼不理我。

“我们都穿礼服？”原是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故作惊讶。

他睁眼，眼底有笑意。

“嗯，不错！我还要宴请所有的亲友、同事！最好是小区里的大妈大婶都邀请在内！”我志得意满的点着头碎碎念。

肖伟勾起唇角，眼睛眯成一条缝。

第十赏

49.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我侯在手术室外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不敢抬头看那亮着的指示灯。

我害怕出现电视里那恶俗的情节，医生走出来惋惜的摇头，说我们尽力了，请节哀吧！

那样我一定会从这十五楼跳下去。

感觉承受能力已经撑到了极限，手术灯终于暗下去了。

陈杰摘下口罩，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终于，成功了！”

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光，大脑里紧绷的那根弦刹那间松懈下来，我无力的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心脏就像是要跳出胸腔。

“我可以看看他吗？”

“不行，他现在需要静养！”陈杰架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你也心力憔悴了，趁这个当口休息一下，新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我点点头，本来只是靠着他的肩上小歇一会，谁知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也是那样患得患失的情绪起伏，让我忽略了陈杰眼底的怜悯与愧疚。

50.

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开始泛白，有绚丽的色彩在那团微光周围晕染开。

陈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睡得还好吗？”

我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微笑点头。

突然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一样，不是单调的纯白色，而是随意的木质家居。

“这是我的值班时候的临时休息室！”陈杰笑了笑。

“谢谢！”有些受宠若惊，我连忙翻身下床。

“有些事，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陈杰垂下眼睑“肖伟的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我提上鞋跟，走到他对面。

“昨天，我打开了他的腹部才发现，癌细胞在腹腔内已经广泛转移，可能，无法保证我之前所告诉你的期限。”

“你说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你在开玩笑吗？”

“对不起！”他没有挣扎，只是垂着头。

“你……”我颓然的坐倒在床沿上“你的意思是说，手术并不理想？”

“不！”他抬起头“手术结果是比较理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说，我却是很明白。

“林帆，请相信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

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51.

术后第三天，我见到了肖伟，从ICU转到了特护病房。

赤裸的身躯掩在白色的被单之下，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面上戴着氧气罩，神情祥和。

我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指尖没有温度，冷的像是在冰水里泡过。

我闭上眼睛，心里升起无止息的恐慌。

这个人，真的活着吗？

心跳仪上显示着心跳的频率，证明他还没有离开。

“很痛吧？”我看着被单微微隆起的腹部，缠了绷带，看起来有些臃肿，“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就在你身边，感受到我的温度了吗？”

“我知道你在！”他回答，声音嘶哑微弱。

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呼吸也开始有些激动。

“手术很成功，后期治疗很快就能结束，我们很快就能回家！然后，我们也可以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我再也不许你离开了！”

“是你先离开我的！”肖伟固执的坚持己见。

“好好！我失踪，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谁叫你甩了我给别人结婚？这一次是初犯，就放过你！再有下次……哼哼！”

他勾了勾唇，从口型来看，是“我知道了。”

我莞尔一笑，看了看时间，然后开始督促他休息。

52.

然后，我就开始衣不解带的陪在他身边。

我不能让他醒来看不到我。

护士小姐终于看不下去，趁肖伟休息的时候轻声劝到“你也休息一下吧！这样下去你怎么受得了！”

我微笑，说“好。”

病房里很冷，他的手，更冷。

我捧着他的手，再把头贴在他的手心，我的指尖能够感受到他细微的脉搏，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动，那种感觉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

他还在，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惠。

护士帮忙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将新床单放在椅子上，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我走过去反锁了，回到床边掀开被单，昔日健硕的胸膛现在瘦的只剩下骨头，一根根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要替你换床单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会碰到你的伤口，你告诉我！”

他点头。

拧干毛巾替他擦拭着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很轻盈，但是翻身的时候还是弄疼了他。

感受到他的指尖微微一缩，我紧张的停滞了呼吸。

“弄到伤口了吗？”

“没！”

我呼出一口气，替他换了床单，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就像完成了千米赛跑。

感觉手心一紧，看向他的脸，唇角是上扬的。

“累吗？休息一下！”

即使他没有声音，我还是能准确的知道他所要说的话，这让我无比自豪。

我点头，将头靠在他的旁边，贴着他光滑的头皮，听着他细微的呼吸。

53.

果然，情况如陈杰所说的一样，并不乐观。

化疗的毒副作用和不良反应接踵而至，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术后已经一星期，肖伟还是不能吃东西，就算是水，喝下去也会立马吐出来，可是他依然固执的重复令人心酸的举动。

我闭上眼，将手里的水杯用力丢出去，撞到了墙壁上支离破碎。

就像我的心。

肖伟紧握我的手，唇瓣张合“我，想要活下去，我，想陪你！”

看懂了他所说的话，我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何尝不想你能在身边陪我？

54.

为他天天清洗身子，换床单，到底还是不能动，害怕他肌肉会萎缩，我每日都会替他做按摩，不定时，闲下来就会习惯性的替他捏捏手臂大腿。

也会，陪他一起回忆以前的很多事情。

在说起以前那些甜蜜无间，偶尔争吵的日子，他的眼眸就会很亮。

尽管陈杰很努力的在替他治疗，到底化疗的毒副作用还是避免不了，他的心血管系统开始衰竭，肺部也好像出了点问题，不间断的咳嗽，甚至，好多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办法回答。

病痛的折磨从未停止。

他不会说，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却是掩盖不了，他皱眉，将下唇咬出血珠，浑身瑟瑟发抖。

他的每一分难过，我都清清楚楚的感受着。

每到夜晚我就会很恐慌，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我害怕自己睡过去，害怕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

我挨着他的头，一次次在他耳边重复着“肖伟，不要丢下我！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他能听到也能明白，因为我的手心里传来他肯定的回答。

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十指交缠。

我是如此的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尽管他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我也依然自私的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又开始咳嗽了，全身卷缩在一起，有血丝不断从唇边流出，我万念俱灰的抱紧他抽搐的身躯，听见他喉咙里爆发的痛楚，我的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一辈子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在一起也不一定非要以生的方式。

我想，我该为他做点什么。

“肖伟，我约定你的下辈子好吗？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不管出身、不论性别、生老病死、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