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锣声响起,“快,加快动作,前面又有地方在渗水了。”
白卿皱眉看了看那边,甩了甩有些酸疼了的手臂,除了随着众人加快自己手下的之外动作别无选择。男人们基本都已经开始赤膊上阵,而白卿自然是自认没有这份魄力,但身上的雨衣嫌它碍事白卿也早就脱掉了,一向有些洁癖的白卿此时已经没心思去顾及满身的污渍和泥泞,雨势也在不知不觉中又开始加大,体力的消耗和雨水的冲刷,白卿脑子已经开始有些混沌。
左淘察觉到白卿的异样,压住白卿的手,“白卿,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卿恍惚间使劲摇了摇有些发沉的脑袋,表示没事。
左淘:“要不你会棚子休息一会,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白卿微垂下头,想了几秒才道,“那我去喘口气,一会就会回来继续。”
左淘点点头,“要我扶你去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白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抬下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似乎很重,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完全的力不从心啊,白卿有些哀怨的想道。
脚步有些虚浮的回到凉棚,坐下休息片刻,白卿才感觉自己似乎被封闭的知觉有些恢复,胳膊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一点点勉力把湿透的外衣褪下,即使是六七月天,白卿也不禁冷得身子一颤,随手把外衣甩到一边,因为反正已经满是泥渍了。
白卿理了理粘在脸上的头发,然后动作一顿,把手完全摊开,原本白皙润莹的手心全是细细的擦伤,因为被雨水浸泡已经发白。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白卿扭头看向正在弯腰走进棚的李扬,随意的坐到白卿对面,此时李扬鞋边全是黄泥,衣摆上也沾着不少,头发也湿的差不多了,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李扬却丝毫不在意,依旧动作流畅自得,嘴角含笑,目光温和。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如果身体不行的话,不要勉强。”白卿知道李扬现在正看着自己手心胳膊上的擦伤,微微把胳膊缩了缩,把衣袖放了下来遮住伤口,站起身行礼道,“草民白卿见过李大人,李大人太客气了,白卿休息一会就好。”
李扬倒不在意白卿有些冷漠的态度,继续温谦道,“白公子请坐,白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白卿也如实回答,“回李大人,白卿确实到陇城才三月有余,随同一起在陇城住下的还有我的哥哥和一个丫头。”
“嗯,那倒是劳累白公子了呢,本官也实在没想到今年的雨季如此来势汹汹。”李扬微微有些郁卒的垂下眼帘,满是担忧,“不过,幸好陇城的百姓都很众志成城,也干劲十足。”
“啊,大家确实都努力团结,只是我好像要拖大家后腿了。”
白卿一直这样坚持也是因为怕牵累麻烦到别人,他并非是圣母,对才生活了三个月的陇城也不存在什么大义凛然的守护情节,只是现在自己和玖澜宏还有弯儿都生活在这里,若是陇城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以及玖澜宏、弯儿三人也难逃此劫。
所以,既然要做了,就努力一点吧,至少不能拖别人后腿,不给别人添麻烦。
李扬:“白公子以前应该生活在富裕家族吧?”
白卿目光一闪,然后轻轻点头,并未多言。
“所以体力不济不能怪白公子啊,毕竟白公子以前没有做这样的事吧。不过所幸现在水位上涨的速度并不怎么厉害,虽然堤坝有些地方还会渗水,但也暂时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状况,有大家都很努力就好,所以白公子以后就都在家好好休息吧,要相信本官,一定会保住陇城的,而且陇城毕竟可是‘身经百战’过啊,这一点点风雨怎么可能打败陇城。”李扬眼中是满满的信心,以及对整个陇城明显的灼热守护之意,这样已到中年的李扬,看起来竟与才十几岁的左淘满腔热血的对自己说‘我要保护陇城’的时候有几分相像呢。
白卿微微勾起嘴角,这李扬确实是个好官呢,有着满腔的热忱,如此爱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而白卿觉得自己虽然会对某个城市产生特殊的好感,但也不会像李扬这样,于是白卿能理解李扬,但也就仅仅是理解而已。
“多谢李大人宽凉,白卿会好好休息,但还是会再来帮忙的。”
李扬似乎有些惊讶白卿的坚持,随即又依旧笑的温和,道,“这片土地,值得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这样付出。”
白卿没有出声,这句话说是讲给白卿听,倒不如更像是李扬为自己这十年为陇城的付出做的总结。
“陇城这片土地很适合李大人啊。”如果李扬这样性情的人到了朝堂之中,免不了会因太过‘格格不入’而被排挤打压,要么被同化,要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白卿暗暗想道。
李扬:“呵呵……白公子年纪轻轻,懂的倒不少。”
白卿笑,诚恳道,“不过,陇城的人是真的很率真朴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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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卿与李扬再继续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之后,也没了后续。
坐了一会,白卿的体力也恢复了几分,于是准备回家休息了,李扬见状立即说要派遣衙役送白卿回去,白卿笑着施了一礼之后便婉言拒绝了。
回到自个的小四合院子之后,一身狼狈着实让玖澜宏和弯儿吃了一惊,玖澜宏更是将自责心疼溢于言表。
相反白卿倒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对玖澜宏反复强调自己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弯儿很是伶俐的快速帮白卿准备下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白卿感激的冲弯儿一笑,他现在确实很需要洗个澡,全身都脏兮兮的。
洗过澡,再给身上的各处擦伤上好药膏,白卿便一头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快乐的滚了几圈,放松舒适的感觉让白卿不由满足的叹息一声,只是一旦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疲惫感也如潮水袭来,不多时,白卿悠悠的打了几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原本是来唤白卿吃饭的玖澜宏,站在白卿门前轻轻敲了几声却没有丝毫回应,犹豫了几秒,玖澜宏伸手试着推了推门,没锁。
轻轻的推开,屋内很安静。玖澜宏走到床边,垂下头神色不明的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少年,清秀的眉眼,漂亮又略显青涩的五官,好看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多半是因为今天白天太过劳累,脸色苍白的少年此时睡的很沉,所以对于玖澜宏制造出来的声响全无感觉,身子蜷成一团缩着,手指也不忘紧紧抓着被子。
虽然白卿平日里醒着的时候就是一副有礼貌又柔顺乖巧的好孩子模样,但玖澜宏觉得这样睡着了的白卿却更让他欢喜一些,对于理由玖澜宏也说不出个大概,也许是睡着的白卿更为真实一些。
许久,当玖澜宏把自己从冗长的思绪中抽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轻轻落在白卿的额头,温暖的触觉让玖澜宏像触电一样,迅速收回手,怔怔的看着白卿安然的睡颜,玖澜宏在屏息几秒之后,忽然转身快速离开白卿的房间,只是这背影怎么看都有些慌乱狼狈。
而乱了他人心神却浑然不知的白卿这一睡却睡的十分安好,于是当白卿再一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了,而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疼,十分疼。肌肉过度负荷,双臂又酸又疼。
弯儿见白卿对着自己端上来的早餐苦着一张脸,好奇问道,“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早点不合胃口,要不我再去换一下?”
白卿忙道,“不是,就是手臂疼的厉害。”
弯儿顿悟,在白卿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公子,把胳膊给我吧,我会一些按摩技艺,能帮公子缓解一下的,只是一开始有些疼,公子忍忍。”
白卿点点头,示意不要紧。弯儿按摩的力道有些重,而且似乎是对着穴道按下去的,刚下手的几下确实很疼,白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弯儿见状立刻顿下手,白卿皱着眉头,抬眼看弯儿,“怎么停了?不要紧的,继续吧。”
见白卿如此,弯儿也点点头,继续动作,也并没有再减轻力道。
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适应了一会,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而且效果也十分明显。
白卿笑道:“看不出来,弯儿还有这么一手功夫。”
弯儿:“公子说笑了,这也只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一个老婢女教我的。”
白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我哥呢?”
“一早上就已经去堤坝了,临出去前,大公子还有说让公子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太多。”
“嗯。”
“好像这几天雨有消停些呢。”白卿换了左手让弯儿继续按,然后右手拿着汤匙开始喝粥。
弯儿:“啊,好像是吧,不过雨季还没过去呢。”
“唔,”白卿把小菜咽下去,“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真难阿。”
弯儿掩嘴轻笑,“人只要活在世上,事无巨细都是让人不得安生的,公子您还是且先放宽心吧。会没事的。”
“嗯,大概是这样吧。”
第五十七章
下午偏傍晚,玖澜宏带着满身泥泞回到家。弯儿忙迎上前帮玖澜宏收拾,沐浴过后,玖澜宏身着素色里衣坐在凳子上。
白卿微垂着眼眸,用指腹匀着米白色药膏,一边细致的抹上玖澜宏胳膊上的颇为严重的擦伤,一边道,“哥,要不你以后就在家休息吧,我明天去跟李大人说下,毕竟我们也不是陇城人。”
玖澜宏忙扭头对白卿道,“不要紧的,我没事呐,我力气很大的!没关系呐!唉哟~”
白卿用匀着药膏的手指狠狠的摁了一下玖澜宏的伤口,没好气道,“你力气大,爱帮别人拼死拼活那随便你。反正累不死是吧!”
不过,玖澜宏的体力怎么来说都是比白卿要强的,虽然玖澜宏也是从小生活在宫里,但也因为无人问津于是大多数粗活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的,所以玖澜宏的身体素质不说强壮如牛但也差不多了吧。
玖澜宏见白卿冷下脸,于是蹙着剑眉,撇着嘴,有些怯怯的瞅着白卿,配着玖澜宏青年俊逸的面容,活像只被主人训斥了的颓丧小忠犬。
白卿不由觉得好笑,无奈道,“哥,你都二十啦,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玖澜宏耷拉着脑袋,故作可怜兮兮道,“白卿是嫌弃哥哥了嘛!”
“哪有,白卿永远不会嫌弃哥哥的。”白卿眼睛笑得弯成月牙,流露着柔和与真挚。
玖澜宏看着白卿带着真诚的笑容却不由心中一颤,自己脸上也带上灿烂笑容,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却加深了心底那分悲凉……
而白卿自然是没有发现的,依旧细心的帮玖澜宏抹着药膏。
“好了,哥,药已经擦好了,你好好休息吧。”白卿把药膏盒盖紧,然后拿起桌上的手帕把手上多余的药膏擦拭掉,冲玖澜宏笑了笑,道,“明天也没哥什么事,所以哥可以放心睡,唔,不打扰了,我出去了哈。”
玖澜宏冲白卿点点头。
于是白卿满意的转身出了玖澜宏的房间,还细心的把房门带好。
然后房中空余玖澜宏独坐许久,最后将心中的虚妄化有为无,又或者该说是,深藏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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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在白卿一家三人刚到陇城,自那日李扬与白卿闲聊一别之后,竟也对白卿也算上了心多加照顾,还有特意派遣衙役来拜访过,并托话说,白卿兄弟二人可不用去堤坝帮忙。
但白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怎么说也要出自己的一份力吧,既然体力不行那就帮别人送些吃的过去也当是慰劳一下也好啊。
于是白卿和弯儿合计着,买了些食材,今天蒸百十个包子,明天炖一大锅鸡汤什么的,给防洪的百姓送了过去。
再于是就这样,大家对伶俐聪明的弯儿还有温和有礼的白卿以及憨厚单纯的玖澜宏都有了几分好感,偶尔他们三人中谁上街还会被居民热情的主动搭话问好,去买个菜什么的,还会多送一点。
于是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下时间走到了八月初。
陇城雨季的高峰期也算是差不多了,汛期警戒也没那么紧张,大家心底或多或少都有小小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今年雨季来势凶险会产生洪涝灾害,紧张兮兮的派人每日轮流在堤坝防守了约莫一个月,现在终于是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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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屋外是淅沥的雨声,而屋内烛火摇曳,时间似乎凝固在这黄晕的光亮中。许久烛火下握书的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本,伸手轻揉着眼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烛火老晃,看得他眼睛干涩酸疼,果然还是宫里条件好些吗。
然后白卿马上就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下,有点出息啊,白卿!
但思绪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凌乱起来,那张称得上风华绝代的面容也渐渐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宛若游云般静柔温和的微笑,还有眉眼间不变的让人沉溺的温柔……
白卿知道玖澜沧的心思难以分辨,可人总是一种理智与情感脱节的生物,那细小的心思偶尔会让人觉得像是暮春里的草长莺飞,万物美好,可更多的时候那些情感就像无法抑制而疯长的野草,把自己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都整个吸走。他到底对玖澜沧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呢?不是亲人,当然也不会是朋友,仇人?不算吧,自己并不是有多恨他,顶多不甘心被他这样控制,那么,爱人?
白卿不由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他白卿不是不懂爱情,也不会没有去爱过一个人,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甚至久远到自己连曾经那么深爱的人的脸都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是什么都分不清的十六岁小孩,白卿知道横亘在自己跟玖澜沧之间的何止一星半点,即使有着再深的羁绊,两人之间也永远不会产生所谓单纯美好的爱情。
现在,白卿已经分不清心底到底哪种情绪多一些,这样莫须有的苦涩悲凉甚至那一丝丝的自暴自弃到底算什么呢?
只是也不知道小细在宫里怎么样了,玖澜沧会怎样对她呢,不过小细怎么说也是他下属,又为他卖力卧底监视自己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也会保小细一条命吧……
‘是连心劫啊!公子,他给您种的蛊是连心劫啊!’
忽然间,白卿想起这句一直被自己抛诸脑后的话,用手背轻轻蹭着下巴,微垂着的墨色眼眸里满是恍然与疑问,鬼策曾经说过自己身上有一种难以分辨的蛊毒,就是连心劫?那小细又是从何得知的?而那个他,大抵就是玖澜沧了吧……
可这些玖澜沧不可能会随便让小细知道吧,可小细却知道了,还告诉了自己,如果还是真的话,那小细……
白卿惊愕,喉咙里像粘着胶水,发不出声音,还带着异样的苦涩……
如果是这样,那小细一定被我害惨了吧,自己,还真像个扫把星……
‘铛铛铛!’
忽然一阵嘈杂伴随着重重铜锣声在屋外响起,打断了白卿无法抑制的茫然与自我唾弃。
推开门,正巧见弯儿一手端着油灯抱着油纸伞从走道那边迎上白卿来,显然弯儿是入睡之后被吵醒的,长发披散未带珠翠,身上严实的裹着一件长衫,眼中还带着睡意。
“公子,我出去看看,您先进屋。”
白卿点点头,转而看向这昏暗的雨天,站在外面,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与外面的喧闹声都越发清晰。
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多时,睡在白卿隔壁房间的玖澜宏似乎也被吵醒了,推开门,探出脑袋,见白卿站在走道上,迷迷糊糊道,“白卿,这么晚了,外面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