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等待——林夕隐

叶莲浑身一颤，瞪着肖茂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肖茂淡淡一笑，轻轻地说：“和那个没有窗子没有光亮的地狱比起来，你这里就和天堂一样。”

叶莲猛地站了起来，即便这样脚上的痛也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疯了一样扑向肖茂。肖茂被他撞得重重靠在墙上，皱了皱眉但是没躲开。

叶莲揪住肖茂的领子，激动得几乎是在吼：“你见到他了？！他还活着！！太好了，小葵还没有死！”

叶莲自问自答地突然像得到了解脱，滑坐在地上竟泪流不止，抓着肖茂的手甚至在颤抖。

肖茂的话让他又忍不住产生了希望，他不想听肖茂回答，他只想听到肖茂说叶葵还活着而已，这样就好像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就好像他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值得的。

而肖茂看着叶莲，眼神却越来越冷，“叶莲你想听听真相吗？”

叶莲抬起头，刚刚还很和善的肖茂忽然冰冷得让人害怕。

……

梁浩并没有等太久肖茂就回来了，可肖茂除了手上，连脸上和衣服前襟上都湿湿的。

梁浩顾不上西红柿，连忙抽了桌上的纸巾去给他擦，边玩笑说：“我还以为你是去厕所方便，没想到你是去厕所洗澡了。”

一听这话，秦棋忽然一个激灵，有种不好的猜想，脸色一下子就白得像纸一样，他紧张地看了看门外，手也不自觉地按住了伤口。

倒是肖茂一切如常，他不满道：“早上起得太早了，我本来想洗把脸清醒下，谁知到那水龙头这么翘，洗一半闭着眼伸手过去就刚好捂到出水口，水就乱喷！”

“你啊，呆的可以了。”梁浩爱怜地给他擦着前额头发上的水。

“阿嚏！”肖茂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拉拉梁浩说：“我们快回去吧，这样下去我非得感冒了不可。”

“嗯嗯，”梁浩连连点头，提上西红柿，对秦棋说：“学长，我们先走了。”

秦棋总觉得有事情发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他们走，忍不住脱口道：“肖茂……”

肖茂回过头对他温和笑了笑说：“我们约定好了的，我记得。”说完，他挥了挥手道别，挽住梁浩的手拉着他走了。

“你们约定了什么？”梁浩好奇地问他。

“约定了什么呀？”肖茂开心地笑着说，“我们约定等着有一天，我俩在海边开了书店，他一定会来光顾。”

第三十七章：肖茂的父母

肖茂本来是想带着梁浩赶紧回家的，肖茂本来是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的，肖茂本来以为见了他就再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的，他以为他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他以为他不会哭，可是，当他一走出那栋楼，外面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警车在那阳光下一如往昔，这一切明媚得刺痛了他的眼。

像是封住记忆的盒子被一下子撕裂出一道口子，从前的记忆倾泻而出。

因为顺路，叶莲送叶葵去高考的路上也捎带上了肖茂。肖茂不怎么说话，一路都只是听着他们抬杠一个劲儿笑。

下车的时候，叶葵非要叶莲要么开警车来接他们，要么就请他们吃大餐。叶莲宠溺地说，如果他们好好考试，他就借辆警车来接他们去吃大餐。那时候叶葵可开心了，到车走了还在后面挥着拳头吼道：哥，早点来啊！一定要多带点钱，别不够我们吃！！

车都开出去一截了，又专程停下来，叶莲伸出头吼道：臭小子，撑不死你的！

肖茂和叶葵一样，也算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只是他跟的是着孤儿院的肖舒哥哥而不像叶葵是亲哥哥，而且叶葵有父母他没有。所以一直以来，肖茂都有些自卑。肖茂不爱说话，叶葵有说不完的话，这俩人凑一块儿倒是刚刚好。

这次因为肖茂看肖舒忙着两个兼职脱不开身所以说自己去考场就好，叶葵知道之后就让叶莲就算要绕道也要绕过去‘顺路’带上肖茂，所以两个人都由叶莲接送。

叶葵一直很崇拜哥哥，他的目标就是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也考上警校未来也当警察。两个人一起走进考场的时候，叶葵还对肖茂是这么说的。

他们两个人的考场不在一栋楼，两个人进了校门就各自分开了。那时候的他们都是怀着各自的梦想走进去的，都希望能考一个好分数去读喜欢的大学，可是谁都没想到，他们两个终究谁都没有上成大学……

一晃眼离那时候竟然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九年，阴霾的日子就像连绵的雨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总不见放晴，偶尔一见阳光却短暂得来不及感受温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见警车的时候，那时的三个人一个人锒铛下狱、一个人痛苦地挣扎、一个人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怎么哭了！！”梁浩惊慌失措地连忙把肖茂拉到自己身边，焦急地上下打量他。

肖茂抬起头看到梁浩，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眼前越来越模糊，梁浩也越来越模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肖茂狠狠咽了咽吐沫，把呜咽声一并咽了下去，可是眼泪却越发止不住地流。

梁浩骤然心疼，单手把他揽在胸口，吻着他的额头说：“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他们会派人一直守着你，我也会很快回来，你不会有事的。”

肖茂听他这么说，抓住梁浩衣服的手捏得越来越紧，心里更难受了，他终究还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么？

肖茂后退一步离了梁浩的怀抱，他飞快地用手掌擦过眼睛，像施了魔法一般，他不再哭了，只是眼睛还有些红，“我们走吧。”

“好。”怀里突然空荡荡的让梁浩有些失落，看着肖茂率先走下楼梯的背影，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一样。

肖茂径直走过了警车向外走，梁浩连忙说：“等等，局里说可以送我们回去。”

肖茂回过头，“大白天的没什么危险，我们自己回去吧。”

“为什么？”梁浩莫名其妙地问道。

“我不想坐警车回去。”肖茂看了旁边的警车一眼，眼神暗了暗，“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就坐警车先走吧。”

肖茂说完，也不等梁浩回答扭头就往外走。

梁浩不知道肖茂突然怎么像是生气了，可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丢下肖茂自己坐警车回去的，所以他忙跟上肖茂说：“不坐警车就不坐，那我们是去坐公交回去还是打车回去？”

肖茂半天没有说话，出了医院的大门既不打车也不坐公交，往左一转顺着人行道继续走。

“走回去？”梁浩有些绝望地问道，这离家可不近，大热的天这阳光还很毒辣，晒得皮肤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肖茂还是不理他，低着头不住地在想什么。梁浩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他了，跟着他也不好再开口。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肖茂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梁浩，“梁浩。”

“嗯？”

“我要见我爸妈。”肖茂认真地说道。

梁浩一瞬间惊得差点把手里的一袋子西红柿掉在地上，好容易稳住了，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了？”

“嗯。”

“这可能有点困难，我明天向组织提个申请……”

“不，我今天就要见他们。”肖茂坚决地说，“你昨天就拿到证件了吧？我是他们的亲属，在你的陪同下应该可以破例探视的。”

“可是……”

肖茂嘴一嘟，眼睛又有点湿润了，“我和你说过的吧？我的书店之所以叫‘约定等待’就是因为他们给我留过一封信，他们说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一直等着他们。他们真的来了，他们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却不让我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又不让我去见他们……”

“你、你别哭……”梁浩一看他红了眼睛就慌了。

“虎帮犯事这么多，他们怕是难逃一劫了，我却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肖茂说着就开始抹眼睛。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就是了。”梁浩忙说。

“好。”肖茂眼睛仍然红红的，但开心地一笑，转身就抬手打的。

变脸一样的速度让梁浩目瞪口呆，他心有余悸地弱弱问肖茂：“你刚刚在大楼那里哭也是因为这个？”

刚巧一辆出租停在他们面前，肖茂瞥了梁浩一眼，一头钻进了车里。梁浩没得到答案，上了车还想问，结果肖茂已经靠着椅背闭着眼不想理他的样子。

梁浩说完目的地，把一兜西红柿往脚边一放，叹了口气也靠在椅背上，因为肖茂不理他有些闷闷不乐的。这时候，肖茂身子一斜，脑袋靠在梁浩肩膀上。

肖茂的声音很小，但是梁浩还是隐隐约约他说：“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好不好……”

“什、什么？”梁浩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肖茂，肖茂却没有再说话。

车很快就到了看守所，肖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大好，梁浩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带着他走进大门，连说辞都想好了。

只是到他们等在接待室的时候，梁浩才忽然想起来，他的西红柿忘在了出租上……

没多会儿虎帮老爷子和老太太一起出来了，样子比上次见到他们苍老了许多，满脸的皱纹越发深了。

老爷子驼着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从前的精神劲儿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直到看到肖茂，老爷子眼睛一亮终于有了些精神，可随即又皱了眉。而老太太则是一坐下就时不时地抬手抹眼泪，曾经带着华美玉镯子的手腕现在带着手铐，不小心撞在一起发出几声冷硬的声音。

肖茂有些激动，张了张嘴那两个称呼却还是没有叫出口，低下了头。

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太太又开始擦眼泪，边哭边仔仔细细地看肖茂，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接待室一下子陷入了沉寂中，只有老太太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梁浩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看着他们这样他也觉得难过，他不喜欢肖茂这么沉默的样子，可这样的场合他又不能说什么。他伸过手去，在桌子下暗暗覆住了肖茂的手。

肖茂微微偏头想看他，中途却又放弃了，不过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和梁浩的手握在了一起。

半晌，肖茂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眼前的二人说道：“爸、妈……这么多年来，谢谢你们的照顾！”

老太太一听他这么说，声音一提哭得越发凶了。

老爷子却忽而沉声问道：“你真的是我们的儿子？”

肖茂惊讶地看着老爷子，老太太终于第一次说了话，她怒道：“都是你！念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文颖的话你却不信！现在你竟然还在怀疑他不是咱们的文颖。你这死老头到底怎么想的！！”

而老爷子却还是逼视着肖茂，严厉地说：“你到底是不是？”

梁浩觉得有种不知名的火气蹭蹭上冒，刚想说话，就感觉肖茂捏了捏他的手，他转头看向肖茂，肖茂对他笑了笑。

肖茂转过头，非常认真地回答老爷子：“我是。从一开始就是，今后也是。”

“嗯，好儿子。”老爷子松了口气慈祥地笑起来，动容地说：“能和你相认一直是我和你妈最大的心愿，虽然是在这个地方，但是我们也终于了却了最后一个心愿。谢谢你。”

肖茂也很感动，因为激动而握紧了梁浩的手，他努力笑得开心的样子说：“从知道你们给我留了信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等你们来找我，一直等一直等，从春天等到下一个春天，从清晨等到下一个清晨，每时每刻都盼着你们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们约定好了的，你们说你们一定会来的。现在这个约定终于实现了，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听到肖茂有些呜咽的声音，就是老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可是无情的时间却不会因此慢下脚步，看守冷冰冰地说道：“时间到了。”

四个人都站了起来，老爷子和老太太跟着守卫走时还不住地回头看肖茂。

肖茂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活得短暂，但是每天、每天我都很幸福。谢谢你们……非常感谢……”

肖茂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几个人都没有听得字字真切，但已明白他的意思。老太太顿时泣不成声，而老爷子老泪纵横，仰起头用手捂住了眼睛却仍是没止住泪流下来。

“你就是你，我们还有过去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要好好过下去，知道吗？”最后，老爷子沙哑着嗓子叮嘱道。

而这一次肖茂没有回答，笑着笑着就留下了眼泪。

第三十八章：叶家兄弟

肖茂和梁浩走出看守所的时候，肖茂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而梁浩是因为提了几次话头肖茂都只是默默地嗯一声，结果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

肖茂不说打车，梁浩也不敢再提，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在人行道上。这么折腾了一整天，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梁浩看着肖茂瘦弱的侧面，忍不住想去搂住他，可是又怕他避开，几次想伸手最后却都还是忍住了。

梁浩心里也有些乱，组织上担心肖茂和那些帮派早就沆瀣一气，而他梁浩护着肖茂的意思太过明显，所以组织上为防万一在任务结束之前不让他们再见面。

组织上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实际上老罗死了之后，秦棋传回来的消息虽然不少但是有价值的关键信息却很少。组织上不得不怀疑他和飞鹰所谓的‘故意造成的特殊关系’，怕是并非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为了得到信任而已。这一次飞鹰那里出了事，他没有先联系组织却私自行动来找梁浩。虽然最终还是爆出了组织上的内鬼，可是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啊。组织上为了防范万一，梁浩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梁浩相信，肖茂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过比起他自己一个人保护肖茂，组织上出手来的更为安全，所以别的什么都好说。

送走肖茂之后，梁浩将继续开那家书店，假装肖茂只是出去旅行了而已，以不变应万变，当然如今组织也会暗中派人过来。组织上要求梁浩对肖茂完全保密，包括他的身世、他们的怀疑以及梁浩以后的行动。而在梁浩看来，他也不愿意肖茂为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恼，他希望他就看到最好的那一面就好了。

等这事完了，肖茂想去海边，那他们就去海边。这工作他也不想干了，就给肖茂乖乖当店员，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看看书、折腾折腾小店过日子。但是这一切都得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不然万一生出什么变故，是防不胜防啊。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肖茂已经知道了他亲生父母的事，又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放他一个人，真的好么？

梁浩正想着，忽然发现肖茂看着他，心里不觉一惊，掩饰地笑道：“怎么了？”

“没，”肖茂摇了摇头，浅笑起来，“晚上我做你爱吃的给你吃吧。”

“好啊。”梁浩看肖茂像是缓过来了，心情大好。

梁浩伸手拉住了肖茂的手，肖茂笑容一僵竟是一脸悲戚似地，梁浩担心他是在街上觉得尴尬连忙要放手，肖茂却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肖茂眼睛一润，心里越发舍不得，他抬头看着梁浩，喉头有什么堵住了似地。

“怎么了？”梁浩伸出另一只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等你完全安全了，我就辞了警察。我们开一间书店，你是小猫店长，我是老鼠店员。至于工资嘛，就拿你剩下的一辈子来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