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轻尘之杯酒 上——土豆猫

作者:土豆猫  录入:11-29

刀剑的伤口还好,被锁链绞碎或者被锤斧砸烂的尸体极难拼接,而且大多烂得厉害。无数细长的虫子钻进化脓的肉中进食,使得尚完整的皮肤上鼓出几个缓慢移动的突起。剑自鸣毫不在意地抓起它来,徒手揪出较大的尸虫观察伤口。

谢豫在一旁看得心惊。因为他站着不动,随行的人也都伫立着陪他看。

剑自鸣的动作很利索。他翻完谷中的两百多具尸体时,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已然确定:那些完整的尸体中,没有曲放忧和叶杳雨,也就是说,他们都活着,只是伤势不明。

曲放忧很少守诺,所以,他极可能没有打算赴约。剑自鸣不打算计较,他的目的不过是做点什么,好让自己能将曲放忧和叶杳雨的事情暂时抛开。

在地上半蹲半跪地活动了四个时辰有余,剑自鸣有点耳鸣。他想要起身,蓦地眼前一黑,在站起来的过程中跪了下去。右手反射性地撑住身体,几乎是同时,他感到胸腔抽空了一般凉了一下,接着便火烧火燎地热起来。热浪直冲上喉头。剑自鸣抬手想捂住嘴巴,却已来不及。大量温热的液体落到手掌上,自指缝间流淌下去,在地面上铺展开。

片刻之后,剑自鸣才听到声音。那声音象是隔着黏腻厚重的屏障传过来的,以至于有些拖沓模糊,难以辨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耳边的声音也清楚了。

谢豫在叫他。

剑自鸣对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倚红姑娘已经在路上了……”

“我回阴山。”剑自鸣说完,见谢豫一脸的不赞同,只得又说:“这样可以快些遇上。不用担心,我的时间还够用。”

谢豫犹豫了一下,说:“你最好活长一点。若你死前我追不到她,这辈子就没有希望了。”

剑自鸣颇诧异地盯着他,不多久,吐出一口血。谢豫抓住他的胳膊,怕他一活动又吐血,不敢再动。剑自鸣却不那么在意,问他:“你,威胁我?”

谢豫一怔,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解释。二十年前,剑自鸣从街上捡了季悠潋回来。十五年前,剑自鸣与季悠潋订婚,季悠潋开始习武。十年前,剑自鸣悔婚,却一心保季悠潋周全;季悠潋远走,却对剑自鸣忠心不二。

谢豫知道剑自鸣的目的:他活不了太长,舍不得她为他守寡。所以他推她出去,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足够她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伴侣。

谢豫也知道季悠潋的想法:她的命是他给的,她的见地修为武功,无一不缘于他,所以,她任何时候都能为他放下任何人任何事。

谢豫说的是实话,但,他是说出口后才知道自己说了实话:他不愿剑自鸣去见季悠潋。可是,季悠潋该有多么想再见到剑自鸣啊!他因而开口:“这算威胁?就算你只要她为你收尸,她也会心满意足!”

“然后呢?”剑自鸣问。

谢豫沉默。然后,她会随他死,就算她活下去也只剩一具空壳。

“十年了,她总不会像我一样,没有长进。”剑自鸣轻声劝慰。谢豫只有点头附和。

第17章

剑自鸣回到翠峰阁时,脚步已然不稳。因他没有要求,谢豫没敢搀扶。

翠峰阁的掌柜站在楼梯口搓着手等他。剑自鸣见了,对他说:“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掌柜如获大赦,整张脸都鲜亮起来。剑自鸣又说:“给我煮碗白粥。还有,准备辆好马车,我明天就走。”

掌柜小跑着一路去了。

谢豫故意大声嘟囔:“才吐了血,好像不该马上吃东西。”

“是,”剑自鸣道,“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与其饿死,我宁可吐血吐到死。”

谢豫猜他可能已经止了血,不再计较,开始安排回阴山一路及以后可能要面对的问题。

两天后,一行人在路上见到了倚红。

倚红数年未出阴山,这次出来,竟也见不到多少新奇愉悦。谢豫派人去请她的时候,也没有说剑自鸣伤了病了,所以,她走得不急。一身粉色的衣装,只有鞋上沾了灰尘。鲜亮的衣服称着明艳可人的容貌,引得周围人频频驻足欣赏。

谢豫想到十年前有关她的传闻,似乎是心眼儿极小,被多看了两眼就会毒瞎人家。现在她竟然施施然由着人看了。

“谢门主,我家公子可好?”倚红在谢豫马前站定,问。她生得貌美,因精通药理,保养得当,皮肤白嫩嫩的,几近透明,两颊处透出健康的红晕来,很是好看。可惜她拧了眉,眼里带了怨气,话里带刺,让谢豫好生不自在。

谢豫干咳两声,回应:“他自己说他还不错。”

倚红不再搭理他,钻进了这队人马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剑自鸣坐在一角,倚着车厢,脸色糟得很。倚红只看一眼,就拧了眉,扬手就要扇他耳光。

啪!

倚红的手腕子上缠了一截银鞭。鞭子拉得很紧,将她的手定在半空。倚红用力拽了几次,竟然怎么也扯不动。于是,她放弃般撤了右手,身子一斜,用左手打了剑自鸣一耳光。

“喂!”有人急得大叫。倚红回头瞪过去,问:“怎么?”

“没什么事。”出声的人竟是剑自鸣。“她若真要伤我,会用毒。”

“怎么能叫没什么事?”倚红抢白,“你这趟折腾下来,少说丢了半年的性命。你这样的病人,巩老爷子肯为你诊治二十四年,真是好脾性!”说完,她瞥了眼鞭子的主人,问:“怎么还不松开?”

她身后不远处,臧青弦青着脸收起银鞭。

剑自鸣无奈地笑笑,说:“是我的不是。巩老爷子行医多年,见得多了,胸襟自然放得开。你何苦跟他比?”

“还能怎样?”倚红问,“我毒不死你,又不能保你活过二十五岁,想赢就只能去解‘执着’。你以为,我解得了?”

“你不妨想,巩老爷子毕生的愿望不过如是。让你完成了,他未必高兴。”

“他是医生,救得了人就会高兴。至于方子是谁出的,那病和自己有什么渊源,都不重要。”倚红说,“只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除非……”

“三个月。”剑自鸣打断她,说:“我只要三个月,就足够了。”

臧青弦听到倚红的话,已欺置身前,追问:“倚红姑娘,除非什么?”

倚红重重叹一口气。除非什么?除非曲放忧日日以内力为他续命。剑自鸣必然不肯。而且,如果有别的人知道曲放忧内功的性质,曲放忧这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臧青弦的眼神近乎殷切。剑自鸣的脸上没有表情。

倚红再叹一口气,道:“除非他老实听话,不费神、不动武。”

要剑自鸣不劳神、不用武,绝不可能。臧青弦几乎要哭出来。

“轻弦,别这样。”剑自鸣轻声说,“快到阴山了,你想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知道剑自鸣说的是谁,臧青弦立即戒备起来。谢豫轻轻咂舌:“不会这么快吧?”

“当年,任老门主一夜之间决定云游四海,即刻出行,不到一天就被追上。蓝门门主的交接就是这么完成的。”剑自鸣说,“既然倚红走到了这里,他也该到了。”

“不错,我已经到了。”

那是很清晰沉稳的声音,没有经过感情的渲染,很符合他在奉夜教中的地位——专门负责祭祀礼仪的蓝门现任门主,任苍澜。他站在大路正中,距最前方的谢豫不过一丈远。然而,在他出声之前,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臧青弦把拳头攥得极紧,筋肉骨骼相互倾轧的声音清晰可辨。

谢豫疑惑地望向任沧澜,他的眼神几乎是指责的——你做了什么?

任苍澜坦然回望——我什么都没做。

不过片刻,臧青弦已收起情绪,挡在谢豫马前,向任沧澜打招呼:“任门主,别来无恙?”

任沧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臧青弦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连谢豫都禁不住皱眉的时候,他才开口:“你脸色不好。剑自鸣怎么了?”

“他还好。”回答他的是倚红。

“那就好。”任沧澜说。他只是盯着藏青弦,似乎并不在意由谁给他答案。

谢豫看向马车,想确认剑自鸣的意向。可倚红将车门挡得很严实,他连剑自鸣的身形都看不到。

臧青弦向前走了一步,使得他与任沧澜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两人中无论是谁粹然发难对方都招架不及的地步。几乎是同时,任沧澜退了两步。

车厢内传出几声咳嗽,倚红立即回到车内。

臧青弦的重心略微移动,显然是想过去看。任沧澜轻轻叹口气,又退后一步。

“青弦,你武功不及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剑自鸣的声音很是平稳。他边说话,边从马车上下来,直走到任沧澜面前。臧青弦犹豫片刻,没有阻挡他。剑自鸣对任沧澜说:“任门主想必已经准备妥当,我们这就随你走吧。”

任沧澜这才将视线从臧青弦身上移开。他问剑自鸣:“只要每一门的门主和半数以上的副门主就够了?”奉夜教教主继位原本极为隆重,教中但凡有职位的人员都须参加。这之后,教主还要到各处巡视,了解教派发展状况的同时,方便教中的兄弟认人。但是,剑自鸣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足够。”剑自鸣答,“下一任隆重些就好。”

“我明白了。”任沧澜说完,竟拉起臧青弦的马来骑。

剑自鸣没回马车,而是骑了谢豫的马,随他走。

臧青弦站在原地,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看着一对人三三俩俩越过了他,他却没有要挪步的意思,谢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教主,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臧青弦点点头,随便拉过一匹马。那马上的人很识趣,不待他发话就把马让出来。臧青弦跃上马背,追上前去。

谢豫掠到倚红身旁,问她:“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剑自鸣这一次伤得颇重。谢豫不相信有什么药能让他不出片刻就行动自如。可是,倚红做到了。立竿见影,多是毒药的特性。谢豫不得不想到倚红的出身。

“你也听见了,他只要再活三个月。为什么不让他活得轻松点?”倚红反问。

谢豫一愣,继而坚持问:“到底是什么药?”

“止痛的。”倚红答,“他身上没有一处不伤,没有一刻不疼。即便这样,他都不肯好好养病。若是疼得轻一点,必然死得更快些。”

谢豫被她这番解释噎住,半天做不出回应。如果一切都如倚红所言,他还该不该坚持劝剑自鸣多活一会儿?如果季悠潋知道这些,她会不会要剑自鸣多活几天呢?谢豫想不出答案。好在剑自鸣有主见。这件事,听他的就好。如果他不想死,少有人有能耐弄死他;若是他活够了,也没有人能拉住他不去死。

七月二十五了,剑自鸣回到了阴山。因着倚红一路调节,他已经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是,倚红依然坚持要他闭门谢客,专心养病。剑自鸣同意了,将继位的事宜全部交由谢豫和任苍澜安排。

继位仪式的准备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徐鉴同他之前说的那样,支持起剑自鸣来。因此,杨宏远的脸色极其糟糕。

七月二十九,一切就绪。剑自鸣独自出了秋水居,去见代替赤门主季悠潋来的赤门副门主宵艳。

宵艳常年留守鑫都,与季悠潋往来颇为密切。她知道剑自鸣和季悠潋的故事,所以设想过无数次剑自鸣的样貌,直到亲眼所见才明白: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天下第一美人”一见钟情。剑自鸣的身姿相貌、谈吐举止,均不输于季悠潋。宵艳见惯了季悠潋,亦不能不为剑自鸣的品貌折服。

宵艳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季悠潋的时候。那时候,她不过十一二岁,自负美貌,见了季悠潋,才知道“天下第一”名不虚传。她几乎立即就想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自己姿容最盛的时候,能否比她夺目?现在想来,一个女人,见到比自己大的女子,只能拿自己风光正茂的光阴比对方青春渐逝的时候,本身就是输了。可是,美丽过人又如何?季悠潋喜欢的男人,虽然都对她不错,却没有一个将她视为至爱。今日见了剑自鸣,宵艳更加觉得老天公平。剑自鸣是个几乎无可挑剔的人,却注定活不长。

她向剑自鸣汇报了鑫都——炎的变故,尤其是季悠潋名义上的丈夫、鑫国的右相江翊获罪入狱,季悠潋只身入宫,求得鑫王赦免,却没能把人带出来。传言说,鑫王把江翊留在了自己的床上。

剑自鸣问她:“她怎么样?”这个“她”必是季悠潋无疑。宵艳于是答:“那次之后,我就没有见过门主。只是任务和命令都未有变动。”

“即位之后,我随你去一趟炎。”剑自鸣说。

宵艳一怔,继而欣喜。谁都知道剑自鸣和季悠潋关系极好。奉夜教中的人都已断定,剑自鸣一旦正式成为教主,必定会召季悠潋回阴山。但是,没有人想到剑自鸣会亲自去炎接她。

第18章

八月初一,剑自鸣继位的典礼如期举行。

奉夜教正式集会的时候,参与者都会穿着自己所属的门对应服色的衣服,在夜暝殿自东向西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排开。此外,教主着黑,月影着白。

剑自鸣穿了雪白的单衣,外表罩着玄色的长袍,其上仅以银丝滚了边。他又瘦了些,所以长袍略显宽大。柔软的料子服帖地垂下来,随着脚步带起的清风轻盈浮动,竟显得剑自鸣格外出尘。

剑自鸣走进夜暝殿。殿内,蓝门主任苍澜恭恭敬敬地跪着,双手举高,平托着奉夜剑。

奉夜教,就是侍奉这柄剑而成立的教派。奉夜教教主的武功,就是能够运用奉夜剑的心法。继位的典礼,不过是将剑拔出来,让教徒看到奉夜剑还完好地存在。即便现在已近很少有人相信,阴山上下常年风调雨顺,毒虫毒草难以生存,会是因为存了这么一柄剑。

剑自鸣在任苍澜面前站定。他是第一次看到奉夜剑。这柄剑,比普通的长剑还要长,剑鞘为玄铁所制,乌黑无光,没有一点花纹。剑柄也是同样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与似剑鞘连为一体。

剑自鸣慢慢地以右手握住剑柄。他感觉得到周围及殿外几十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右手上。手中的剑柄的感觉,不像金属,反而近似于打磨过的木炭,粗糙而不冰冷。

剑自鸣缓缓吸入一口气,将真气灌入剑中。他向右迈出半步,重心下移,同时发力,将奉夜剑稳稳地拉出剑鞘。

一瞬间,整个祭台都暗了下去。观礼的众人眼中,只觉得有一层黑色的雾气从剑中发出来。凝神细观时,得那只是一柄没有光也未开刃的玄色长剑。比起神兵利器来,更像是个独特的象征。

剑自鸣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剑。它只比他想象中沉了一点。他的内力在它内部欢快地流淌,如果他想,它随时可以化为剑刃,其利足以断金石。他于是知道,这柄剑,如曲放忧的龙吟刀一样,是专门配合某种武术使用的。只不过,若“龙吟”是现有刀法,后有宝刀,那么,奉夜必定是现有剑,后有剑术。

剑自鸣把剑插回剑鞘,问:“现在,我就是奉夜的教主。不服的人可以上来挑战。只要拔得出奉夜剑,我即刻让位。”

台下鸦雀无声。

“那么,教中一切如常。我现在就要去炎,接悠潋回来。无论我因什么事情耽误了教中事宜,她就是下一任教主。”

推书 20234-10-25 :网游之巨星被扑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