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狐 下——慕染°

莲央像是也看出了执陌的心思，于是他又安抚道：“就算身体大不如前，但陪你到老还是可以的，我不保证他会不会死在你前头，但无论如何，至少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心甘情愿，你便随了他的意吧！”

执陌没有说话，心里是真的难受到了极点，若是其他事，他当然可以爽快地点头，可惟独此事，这威胁到殇离的健康，他是怎么都狠不下心。

莲央说：“我也不忍心，可是，我愿意尊重他。”说着，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了执陌面前，“殇离是我的徒弟，我疼他不少你一分，剔骨之后，我定会用尽全力为他修补元气，我知你是真心爱他，所以日后，好好照顾他吧。”

“莲央公子……”执陌双唇翕动，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都被莲央拦下了，“你不必多说，其实你想说什么我全知道，我莲央以我仙家身份向你起誓，我定当为了殇离竭尽所能。”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执陌，就算去掉自己全部的仙力，他也会帮着殇离恢复，但是剔仙骨毕竟是大法术，其中会不会出什么差池，他也委实说不准。

执陌听得明白莲央的话，恰逢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萧何楼却终于开了口，“剔骨之后殇离确实会变得弱不禁风，不过也就柔弱些，与凡间女子差不多，却不至于虚弱到连走路都不行，这你尽管放心吧，而如果你担心的是剔骨失败的话，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有莲央在，那小狐狸出不了什么事儿。”话至此，他瞄了一眼莲央，唇角泛起一丝浅笑，“我跟莲央认识了好些年了，他这人啊，对自己的几个徒弟向来疼爱得很，而对这小徒弟尤为宠溺，所以你该相信，除非莲央自己死，否则他绝不会让殇离有三长两短。”

有了萧何楼的保证，执陌确实松了一口气，那日之后，萧何楼又跟他说了些关于缕香仙子夏潇依的脾气，以及该怎么去醉仙洞。

于是翌日一早，执陌便动身启程了，临行前他与殇离道：“你定要等到我回来，为了你，执陌必当竭尽所能。”

殇离微微颔首，用很平和的语调轻声说道：“我会等你回来。”

……

执陌走后没多久，莲央这边也打算开始剔骨。殇离很早就在练功房内等着了，这间房他一共进来过两次，头一回来，险些要了他半条命，这一回来，他心知定也是要到死亡边缘去走一遭的，不过为了能和执陌在一起，再难熬他也绝对要挺过。

莲央进练功房之前，他却将千尘叫到了自己房里，然后郑重其事地同他说：“千尘，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要陪我百年？”

千尘不知道为何莲央会如此问他，却仍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而下一刻，莲央竟突然伸手，一把揽过了千尘，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千尘，假如我出不来，那么，你就别等我了。”

伴着他这句话，千尘的双眼豁然睁大，而后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对上了莲央的瞳仁，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等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声音，他一开口便是如此一句，“您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的。”

莲央看着他，没有说话。千尘见其总是沉默，心里越发的着急了，“莲央！你忘记了吗？你答应过我的，那是你对我的承诺！”

一直以来，千尘都是很有礼貌地称呼莲央为“公子”，对他用敬称，而这一刻，大抵真是害怕到了极点，所以他顾不上任何礼节，只想莲央兑现承诺。

莲央敛着眉，指腹轻柔地抚上千尘的眼角，这小家伙怕是急坏了，睫毛上挂着一滴泪，他温柔地为之拭去，而后低头吻上对方的唇，不过是如蜻蜓点水般地碰触一下，继而，他终又启口，“我没忘。”他忽然笑起来，那种笑容他曾经在千尘面前展露过无数次，他希望以后仍能有机会对他这样笑，“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千尘，乖乖等着我。”

语毕，莲央拍了拍千尘的肩膀，随后便站起身往门外走。

千尘站在他身后望着莲央的背影，双唇微微翕动，分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莲央却忽然又回过了身，“莲央把我之后的千年都许给你，只要这世上还有你千尘在，我的心便永远属于你。”

千尘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莲央离开了房间，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默默哭了片刻，千尘才自语道：“千尘以后的生生世世，也都只许给莲央。”

……

说到剔仙骨，这不仅对剔骨者来说很痛苦，就算是对施展剔骨仙术的仙，也是大伤元气的，莲央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想，自己好歹有几千年的道行，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然而世事难料，他又哪里会想到，剔骨之术竟然会惊动了仙尊和妖君呢？

殇离的身份特殊，但剔了仙骨便不再是仙妖，莲央原是想如此也好，起码能让殇离光明正大地跟执陌在一块儿，一旦成了凡人，仙界与妖界便也再不能就殇离跨界之恋给予惩罚。

可如今仙骨还未剔除，甚至莲央指间的那几束光绳还缠在殇离的狐珠之上，仙尊和妖君在这时候赶到，对莲央来说简直就是噩耗，但他不能分神。

于是莲央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只将注意力摆在剔骨上，只是外头不时地传来打斗声，莲央想要不分心也实在不容易。

这厢他心绪一乱，殇离那边就已有了反应。

“啊——”一声惨叫，殇离的人形开始变化，一张狐狸的脸隐约闪现着，与人形不断交替，看那势头，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打回原形去。

莲央一惊，又一股仙力顺着光束推入了殇离体内，他微阖双眼，再睁开时眸子竟变成了妖冶的红，隔着殇离的肉体，他能清楚地瞧见狐珠正在逐渐缩小。

偏偏外头的声响不断，却说楼下，萧何楼为了挡住仙尊与妖君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就为了殇离剔骨一事，他特地在此之前将何楼居的杀手全部召回，昨夜那些小子都到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几个也在今儿一早赶到，他这么做本为了以防万一，却不料还真是出了意外。

仙尊与妖君，一个是仙界至尊，一个是妖界君主，而萧何楼这些个杀手，不过一介凡人，要对付他俩委实不容易。

好在他们之中尚有个萧何楼非一般人，就他这数百年的历练，到底能和两位拼上一阵，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体力消耗殆尽，必定再也拦不住他俩。

妖君那人当真妖得很，却见他一掌朝着温冕的心口打去，萧何楼本是在与仙尊过招，忽见妖君是卯足了全力，那一掌若真打下去，温冕就别想活了。情急之下，他立马闪身至温冕身前，将他整个人带入怀中，继而身子迅速地转了个圈儿，堪堪避过了妖君的重击。

妖君眼看着失手了，心里堵着，便又打算出手。萧何楼取过怀中神器，一刀朝着妖君横劈过去，同时骂道：“亏你乃是妖界之帝，竟对一凡人使尽妖法，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看你还颜面何存？”

妖君本已经有些着恼，这会儿听萧何楼此言，则越发上火，“是你们不识好歹先来拦我，那狐狸是式微之子，理应交还给妖界处置。”

他这话才出口，仙尊倒是不乐意了，“他是青媚之子，就算要处置，也当是先经过仙界，何时轮到你们妖界来插手了？”

妖君眼色一冷，手里已聚起一团妖火，“就凭你也敢跟我抢人？听着，那只狐狸我要定了。”

仙尊眉头微蹙，早些年他就看这自以为是的妖君不顺眼了，“你想要他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说着，两人双双出掌，妖火与仙气在空中碰撞，若非在楼外，只怕整座楼都要塌了。

但即便如此，对何楼居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莲央在练功房内施法，然而顿时一阵天摇地动，他俩又正好身处顶楼，感受自然是最深的，这一来，莲央惟有蹲下身，一手撑着地，另一手稳住指尖的千缕光丝。

殇离却是越发难过了，莲央听着他一个劲地叫痛，心里也是狠狠地抽着，“殇离，再忍一会儿，快好了。”

可这一刻的殇离意识很涣散，他根本就没听到莲央说了什么，只是强烈地感觉到浑身都疼，而这种痛又与受伤时的疼痛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要把仙骨完全剔除，所以殇离总觉得仿佛痛已入了骨髓进到了灵魂里去。

莲央心下着急，眼球红得越发刺眼，眼看着狐珠渐渐变小，又是几道光绳从他手指中射出，直穿殇离的体内。

而另一边，仙尊和妖君只过了一招，继而两人像是有了一致的想法，倒也不斗了，反是纵身一跃飞上楼内。

萧何楼暗叫一声不好，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两个家伙给糊弄了，再想追上去，却已是迟了一步。

之前楼摇得厉害，千尘一人在房里害怕得紧，就顺着墙角慢慢挪到门边，哪知才一开门，就瞧见两个不知是神是妖的东西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而紧接着萧何楼才追了上来，见千尘出来，他当即就甩下一句，“回你的房间去！”这口气太过严厉，千尘被那么一吓唬，连忙又关上了房门。

话说仙尊与妖君好似都急着要争夺殇离，便抢着欲先一步进入练功房，可这两人本是实力相当，即便暗中虚着又过了几招，但一时间真要分出个胜负也不容易，最终他俩可以说是在同一时间推开门。

而就在那一刹那，屋内迸出一阵强烈的光，纵然是仙尊和妖君，都被刺得一怔，等那光芒略微散去些，萧何楼也已赶到。

练功房内，莲央将殇离搂在怀里，指间千丝万缕的光绳已经收了回来，他一张妩媚的脸此刻极度苍白，见仙尊和妖君闯入，却只是虚弱地一笑，随后甩出一句，“真遗憾，你们来晚了。”

卷陆拾壹：缕香仙子

莲央这一句话意思已经很明确，仙尊和妖君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殇离已然完成剔骨，如今便是凡人。

却说方才那一刻，外头打得厉害，莲央迫不得已，惟有将自己的仙力传入殇离体内，借着这股力量加快狐珠缩小的速度，以此使得剔骨提早完成。

这样虽然是帮着殇离小狐狸躲过了一劫，却是消耗了自己太多元气，而莲央说完那一句话，便堪堪倒了下去。

萧何楼见其倒下，心下一着急，连忙跑了过去，莲央的情况委实不好，而殇离更是完全陷入了僵死状态，只怕没有醉仙石，这小狐狸连性命都将不保。

而这时候，执陌已按照萧何楼给他画的图纸到了醉仙洞外，这山洞本就离何楼居不远，只是听萧何楼说，那缕香仙子脾气古怪，并不是那么好对付，但好在那小神仙很是重情，原本她是仙尊身旁的一名女官，后因思凡被罚至人间于醉仙洞内看守醉仙石。

这灵石总共七颗，百年前夏潇依将其中的两颗分别给了两个凡人，当然，以缕香仙子的脾性，起初自然是不愿给的，至于那两个凡人究竟做了什么让夏潇依答应赠出醉仙石，旁人也不得而知。

如今夏潇依手里还有五颗醉仙石，只需要一颗就能救殇离，但就算是只拿一颗却也不太容易。

醉仙洞外布有结界，照理说执陌很难进入，不过好在他有萧何楼帮忙，昨夜萧何楼给了他一张图纸，除此以外还给了他一个八卦盘。

萧何楼嘱咐他说，等到醉仙洞外一里处，将此盘放在手心端在胸前，盘的中心有颗小珠子，八卦盘一旦启动，珠子会围着中心不停的转动，那时执陌只消照着地图上画的路线继续前行，便能顺利入到结界之内。

执陌照着萧何楼所说的做了，也当真顺利地来到了醉仙洞外。那山洞从外头看就漂亮极了，确切地说，执陌手端八卦盘这一路过来，只觉得周围烟雾缭绕，当真如仙境一般美好。

醉仙洞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赫然是以草书刻下的三个大字：醉仙洞。

执陌将八卦盘收起，又将马儿拴在一旁的大树上，这才慢慢走进洞内。

来之前萧何楼也没跟他说这洞里是否设有机关，当时他也忘了问了，所以这会儿，他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机关。

然而这一路走来，执陌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走一条被装饰过的石路，没有人来拦他，也没有机关阻他。

他就这么用相对比较慢的步速缓缓往里走，穿过最外头那条路，眼前突然宽阔了许多，那后头是一个类似密室的地方，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空无一物，一眼望去也没见着任何人影。

而显然，这山洞到这里就没有路了，除了他进来的这条路口，剩下的三面全是墙。

或者，这三面墙背后还藏着玄机？执陌猜测着，同时已走过去敲了敲墙面，果然有一面墙的回声很大，后边绝对是空的。

有了这层认识后，执陌便开始四处寻觅机关，可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于是他又想，会不会根本没有机关，这面墙是要以大力推开的？

而正在他打算施展内力出掌时，头顶却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那是个属于少女的声音。如此银铃般的笑声忽然间传来，在这空旷的洞中尤显得飘渺。

“你以为就凭你这凡人的力气，能推开我的仙石壁？”

执陌一怔，旋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这山洞竟然如此高，而先前说话的女子此刻正挂在一条绳索上，用打趣地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执陌的表情除了最初的惊讶外，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请问姑娘可是缕香仙子夏潇依？”

那女子装束华贵，却见她头戴珍珠流苏样式的金色素簪，青丝半散，身着大红绫罗长裙，袖口以金丝绣做牡丹，腕上戴着精巧金钏，钏上镶了数不清的细密金铃。

女子听执陌这般问她，轻声一笑便从顶上跳了下来，那举止翩然，倒有几分仙女的风范，钏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起来，十分的热闹。

执陌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无意中发现此女的指甲竟也是红色丹蔻为底，金色的繁复细纹描绘其上，一时间只觉得这人不像是仙，反而更多了点妖气。

不过紧接着，这女子的话语就让执陌知道，原来仙也可以长得很妖一样。

“我就是夏潇依，这位小兄弟今儿个前来也是为了讨要醉仙石？”夏潇依的双眼半眯，凤眸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执陌并无意与之拐弯抹角，于是微微颔首道：“是，我的爱人如今命悬一线，我必须带着醉仙石回去救他，所以还恳请缕香仙子割爱。”

闻言，夏潇依又笑起来，“要是每个进来洞里的人都随口说一句‘割爱’我就给的话，醉仙石早就送完了。”

夏潇依所言也没错，执陌想了想，复又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请问缕香仙子，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将醉仙石给我？”

执陌心里为殇离担忧，口气也显得有些着急，好在夏潇依也没怪他无力，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执陌起初就老实地站在那儿任由这仙子打量，可慢慢地，他也被看得有些无措了，惟有尴尬地别过脸。

夏潇依却觉得执陌这样还蛮可爱的，可接下去，她出口的那个问题却是让执陌着实愣了愣。

这缕香仙子也当真直接，在打量完了执陌后当即便甩出一句，“你是当朝皇上殷执陌吧？”看到执陌眸中的诧异与困惑，夏潇依又笑起来，“不用觉得奇怪，我只不过是看出了你额头的龙相。”

执陌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事实上，他什么都摸不着，也不知什么是龙相，但夏潇依是神仙，自然是能看出来，执陌身份不凡，而头顶祥龙之相的凡人，当今世上，惟有九五之尊。

听萧何楼说，这缕香仙子的脾气很是古怪，不过执陌看来，却觉得这小仙女倒还好，交谈间只觉此人性格开朗，也并非很难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