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夏如烟 下——年小初

作者:年小初  录入:11-28

林烟终于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

眨眨眼睛,林烟伸出手将昨夜夏昭时盖过的那一叠被子轻轻拥入怀里摩挲抱着,将脸埋进去深深嗅了一口……唔,然后忽把自己整个人也全部裹了进去,在大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缩成一团。

小Adrian不知从哪儿欢快地叫着也想跳上来,却被林烟拍拍屁股,毫不留情地轰了下去。

这是我的。只是我林烟,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谁也,不能分享。就算是你……小东西,也不可以,也不允许。

于是小Adrian又受伤了。眨巴眼睛舔舔爪子,委委屈屈地:“咩唔……呜呜!呜呜呜!”

【爸爸欺负爹地,是坏蛋!爹地欺负宝宝……也是坏蛋!】

林烟在被窝吃吃笑了起来。

一直到九月底夏昭时都还没回来,彼此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偶尔对着电脑发呆,林烟就算不在当场但也大致能够想象,此时此刻,大洋彼岸的腥风血雨,剑影刀光。

日子因而过得无聊,所以当林烟收到好像已是上辈子那么久之前的,他的高中母校,北一中学的校庆请柬的时候,林烟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去了。

北一中学的百年校庆,极尽隆重的同时,应该,也有点意思。

(三十八)

九月底的S市已比之前凉快许多。或许天也眷顾北一,校庆那日的天一碧如洗,万顷澄澈,偌大美丽的校园金风送爽,凉得沁人,三秋桂花,十里飘香。

林烟前几天又抽空去了趟外面剪了指甲理了发,校庆那天吃过午饭又再休息了一会儿,便穿着一身极其简约大方的白衬衫黑西裤,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开车晃到了北一。北一既是名牌高校又是贵族学校,一向财大气粗,在校学生基本都是高官富贾的子侄后代,因而这次百年校庆,真可谓是隆重繁盛到了极致。除去面子工程的缘故,一些官场商场上的排场,关系,交易……那也都是不得不好好打点照顾的。

在世为人,这人情世故上的东西,大半如此,也不得不如此。

白衬衫黑西裤的穿扮实在像极了中学男生的校服,再加上林烟原本就显年轻的模样五官以及神韵气质,让他看起来根本就活脱脱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高中生,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就连神情间偶然乍现的恍惚怀念,竟也被人们可爱地误解为是因为学业过重而带来的委屈不满,疲惫困倦。林烟从校门一路走到大礼堂,过路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总都少不了要频频回头多看他一眼,一边大饱眼福地贪婪打量,一边不禁在心里暗暗喝彩惊叹:乖乖,不知这是哪一户豪门大家的小少爷公子哥儿啊,出落得好生标志,真真一个闪瞎人眼的绝世美少年!

几大操场和每个教室都在举办活动,不少路边也有摊位,以及随处可见的热情周到的服务志愿者们。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人声喧哗鼎沸,热闹得不行。偶尔有几个呼朋引伴英气豪迈,指尖还咕噜噜转着篮球的高大男生,又或是手挽着手小声交谈,彼此亲密无间的可爱女生,从林烟的身边眼前徐徐路过,那逼人欲窒的青春气息刺得林烟心中一滞,难免感慨:当初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总觉得什么都还很遥远,日子多得过也过不完,但是等那一天真的来了,却是拦都拦不住,便就这么过去了。

无声无息,宛若雪落成泥。回头再看,都是恍如隔世,皆成梦幻泡影。

一路上林烟被错认成了学生好多次。现在的小孩子个个儿早熟得很,都快成修炼成人精了,矜持算什么玩意儿。尤其一些热情过头,自以为自己是学长学姐的小孩子们,甚至动手动脚地想要强拉林烟去他们的摊位玩。当然,毋庸置疑,这里边必然有许多人是抱着结交美人的桃花运念头,才去跟林烟套近乎打交道的。林烟初时还觉得挺新鲜,又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从这儿毕业的,因此心里边便更是不由自主读生出来了一股好像大哥哥对小弟妹,又像是老前辈对小后辈的亲切意愿来。可随着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烦,林烟便渐渐地耗尽耐心没了兴趣。最后实在不高兴懒得再应付,干脆美目一沈俏脸一垮,直接从裤兜里甩出一张原本应该被他别在胸口上的VIP邀请卡来,金底黑字,贵不可言,上面不容侵犯地印着一行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惊落下巴掉出眼珠的正楷大字:林烟,北一中学XX届学生。

……XX届,比这些孩子们的届数,早了七到十年不等。

于是所有人都顿时讷讷,不再说话了。

林烟见状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两袖清风地悠悠闲举步离开。想着刚才那些孩子们或目瞪口呆或不敢置信的傻气模样,他不禁捂着肚子双肩颤抖,弯着眼坏心笑了一路。

进了礼堂,刚一上到顶楼走出电梯,便听见礼堂里正恰好传出北一中学现在的校长,一个将近五十岁,满肚子满脑全是利害关系精明念头的圆滑男人,那乐得简直是要开了花般的谄媚声音:“下面,让我们热烈欢迎,近几年对我们北一中学资助甚多的萧岚萧先生,来为大家讲几句!”接着便是铺天盖地如浪如潮的重重拍手声,经久不绝……假得要死。

林烟嘴角一撇神情显出几分不屑,歪头略一思索,先没进去,而是斜斜靠在墙边双手抱胸,闭目养神地随意听了几句——只几句,那一些冠冕堂皇苍白空洞的无趣官话,就让他无聊得张嘴打了个哈欠,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掉头走掉。

如今S市正当权得势如日中天的名流精英,基本都是从北一里出来的。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对当初的母校资助捐赠。但萧岚绝对是其中最为尽心尽力,尽善尽美,也尽真尽诚的的一个,多年如此,从不间断。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当年狠狠坑了庄景玉一把的林烟,可是再清楚不过。

只有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出了礼堂,三四点钟的点儿,林烟晃着晃着就真觉得有些困了,桃花瓣似的漂亮眼睑时不时地往下搭。所幸当年读书时林烟一点不乖,常常不在教室学习而是溜出来玩,因此对北一许多无人常去的幽僻地点最是了解。于是三下五除二来到后园小山,很欣慰却也有些伤感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设计布局,景色景致,竟并没有多少变化。

倒更让人生出来一股流年似水,物是人非的苍凉。

困倦袭来睡意浓浓,林烟脑中迟滞,无力再在这里多做愁善感伤春悲秋之扭捏情状,一弯腰一俯身,便毫不顾忌地和衣躺倒在了一颗参天巨大的榕树底下,轻阖双眼呼吸平稳,不过片刻,就沉沉进入了梦乡。此树枝叶繁茂,浓荫遮天蔽日,偶有阳光透过叶片间狭窄的细缝洒投下来,跳跃细碎的光斑不经意地落在林烟没用手臂挡住的那半张精致侧脸上,勾出的阴影让他本已完美到登峰造极有若瑰宝的五官轮廓,更显出一份致命如斯的天真和勾心夺魄的温柔。四下寂静无声,时而凉风一过,才作沙沙一响。那场景美好得,就像是一幅早已臻于至妙,哪怕再添一笔又或是再少一墨,也都会大为失色的绝世名画。

他是尤物,香艳不可方物;他是妖精,风情凝于万种;他像孩子,喜怒嗔痴都写在眉尖,心事不藏也不掩;他像精灵,纯净高贵,却偏误闯入这个丑陋污秽的世界。

他是林烟。多变,也不变的林烟。

醒来的时候,天已渐暮。林烟含糊而极可爱地小小唔了一声,没睁开眼睛,却先在眼皮子下轻轻转动了动眼珠。睡得可真舒服啊……正翘起腿思量要不要再打一个回笼盹儿的时候,竟突然听见从对面传来了一个满含歉意,轻柔温和的温婉女声:

“你醒了?啊抱歉,是被我吵醒的吗?”

浑身猛地一个激灵,林烟这下是彻底醒了。眨眨眼揉着太阳穴,林烟很快一个翻身坐起,目光投向对面……霎时愣了。

他不认识此刻这个正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只见她手里拿着画笔和速写本,很明显刚才一直在这里给自己画像。五官算不上漂亮,但组合在一起,就跟她的声音一样,温婉柔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一身雪色连衣裙和墨蓝小坎肩的搭配看似简单却很上档次,林烟一眼就能瞧出来。黑发披肩不施粉黛,笑容落落大方,神情真诚和蔼,一看就是位名门正派的芊芊淑女大家闺秀。哦不,或许现在,应该说是少妇才对。

林烟一边飞快地动着脑子,在心里评判和回忆这个女人,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那高高隆起有如圆球的壮观大肚子,实在觉得有点心惊胆战。生怕她轻轻动一下,孩子就能从里边儿直接掉出来……= =

那女人将画本搭在膝盖,双手交握置于其上,整个儿一优雅贵妇的典范,开玩笑地叹了口气:“哎,果然,你是不会记得我的。”

……哈?林烟一囧,有点黑线:喂喂,大姐,你不会想说,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吧……

“不过也对,这也正常,毕竟当年你基本没怎么在教室里待过……就算在了教室,眼睛也只滴溜溜地黏在黎唯哲的身上,呵。”这几句话她说得很轻,近乎喃喃自语,林烟没有听清。隔了几秒,她才对着林烟正式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当年的同桌,宋雨。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哦……!林烟立作醍醐灌顶状,拍手了然一笑。开玩笑,他当然……没有印象。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林烟赶紧转移话题:“嗯,好吧,咳咳,好久不见了。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还敢来参加校庆?真是,也不怕摔着碰着。”

这回宋雨不再像她方才表现得那么大家闺秀,居然毫不矜持地直言道:“怕当然是有些怕的,甚至为了这个,前几天我还和我老公大吵了一架呢。呵,可是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因为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你和黎唯哲。”

林烟一呆。

毫无防备也没有准备地听见黎唯哲这个名字,让他吃了大惊。因为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对啊,对啊,黎唯哲,也是北一的啊。可是这一次来参加校庆,包括前几天收到请柬的那一刻,他却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这个男人。

这个当年,就是在这里,他把他全部的时间和目光,都耗费和凝眸在对方身上的,最爱……以为最爱,的男人——

却一丝一毫,一分一秒,都没有想到。

不经意地,夏昭时的脸,突然在林烟的视线清晰浮现。冷漠禁欲的,面无表情的,似笑非笑的,专注认真的……还有那一日,滴着雨水,湿润苍白,但却掩不住眸中的焦躁担忧,气急败坏的。以前林烟老拿夏昭时和黎唯哲比,甚至是把夏昭时当做黎唯哲的替身在看。可渐渐地,这种习惯,却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慢慢地不见了。他见着夏昭时的时候不会想起黎唯哲,而见不着夏昭时的时候,也不会想起黎唯哲。

他越来越多地想起夏昭时。越来越多。越和夏昭时相处,就觉得夏昭时其实越来越不像黎唯哲;可是即便如此,他却好像对那个人,更加移不开眼睛。

林烟突然觉得不安。

宋雨见他眉头轻蹙神情郁郁,误会了,好笑的同时又有着几分吃惊,不禁好奇道:“吃醋了?不会吧。当初黎唯哲在学校里同时玩那么多美少年,你林美人可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冷冷旁观,毫不介意的。哦对了,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是既然闹得那么轰动,我想你多多少少也应该有所耳闻,当年北一很流行的那个赌局吧?就是赌你林美人和黎大少,究竟谁会先动真心的那个赌局。”

林烟回过神来,揉揉眉心轻声一笑:“哦,那个啊,我知道。”

他知道他在赌局里赢得风生水起水涨船高;可在现实里,他却是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旁观者有时候,也不见得有多清。

宋雨一脸怀春少女的梦幻表情,声音怀念而又陶醉地回忆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往昔花季时光,青春岁月:“对啊,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和黎唯哲,在北一究竟是有多么轰动啊。黎唯哲那种男人,英俊帅气,大方多金,家世好,模样好,体育好,再加上性格强势又霸道……呵,简直就是那些年最流行的少女漫画里的一号男主角,实在是所有女生完美的梦中情人啊。”

林烟很久没见到女人对黎唯哲发花痴了,一时倍感有趣不禁失笑点头,耸耸肩无甚所谓地说:“哦,我知道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女生心目中公认的情敌,你们……都很讨厌我?”

“哈,怎么会,”宋雨一听就忍不住扑哧笑了,赶紧摆手解释,吟吟笑着,“这你就想错了啊林烟。女生虽然大多暗恋爱慕黎唯哲,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情敌哦。情敌情敌嘛,那好歹,还能敌一下呢,但是和你……哎,那实在是没有胜算啊。女生们都很有自知之名,不会自寻烦恼,自找苦吃的。”

“敌一下”这三个字听得林烟神情微动,低头想了想,忽然陡转话题,问的问题让宋雨有些不明所以,反应不过来:“你还记得庄景玉吗?”

“……嗯?谁?”宋雨跟庄景玉不算很熟,况且庄景玉性格内向沉默木讷,当年在班里基本就是小透明一个,这么多年过去,宋雨一时没有想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孕妇容易变笨,宋雨想了很久,这才恍然,“哦……对了,就是那个家里很穷但成绩很好,次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的那个男生,对吗?唔……是还有点印象。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提到他了?”

结果林烟接下来的话却差点儿没把宋雨囧得直接从凳子上一个摔下去闹出一尸两命:“你觉得,他能敌过我吗?你觉得他跟我比,谁,更有胜算呢。”

“……”宋雨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摸摸肚子,好像肚子里的孩子也都被这句惊世骇俗的话给生生吓到了那般,翻转踢打,动个不停。宋雨皱眉忍痛不住揉抚,捂嘴惊叹,“他、他和你?你……你在说笑话吧!林烟。”

林烟有那么一刻没有说话。眯了眯眼睛,神情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半晌,低眉垂眸,轻轻一笑:“是啊,我在,说笑话呢。”

他哪里都比得过庄景玉,可是他到底,不是庄景玉。所以他终究,也敌不过庄景玉。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宋雨等肚子里孩子的这一波玩闹过去了,颇为犹豫了一阵,缓缓道:“说起来你不知道吧林烟,其实在高中,有一次,我真的没了自知之明,竟然鼓起勇气,去和黎唯哲表白过呢。”

她以为林烟听了会很生气,至少是会不屑,对她冷嘲热讽,极尽阴阳怪气。毕竟林烟的脾气不好,很不好,这一点,作为林烟当年的同桌,她最知道。然而林烟这回却十分出乎宋雨意料地,细眉一挑微微一笑,没有恶毒的谩骂也没有伤人的讽刺,只是极其有感而发地淡淡道:“哦,是吗。那你注定是得不到他的。人心很贱的,自己送上门来的东西从来都是可有可无。得不到的才是最矜贵的,”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可再矜贵的东西,一旦抢到了手,那也就不过如此,光环不再了。”

拥有是失去的开始,爱恋是失恋的前奏,动心是惨败的第一步。先动心的人,结局总是输。曾有人说避免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要全身心地投入。可林烟做不到那样。他没有中间,要么就全部,要么就全不。所以他刚刚想起夏昭时,才会感到那般的不安惶恐。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再像当初喜欢黎唯哲那样,从开头到结局,都原封不动地照搬重来一次……林烟觉得,他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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