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的声音慢慢此起彼伏,连绵成波。Cecil听着听着脸色很快就变绿了,难看至极,气得不轻。见过林烟的熟客们彼此交头接耳交换的意见大多是:“哎,其实刚刚单看Cecil的时候,觉得他也还行,勉强不错,但现在林烟一来,这一比……啧啧,高低立见美丑即分啊有没有!果然最美的还是林烟。其实三十岁也不算老啊,以前那个莫清不还拖到了四十多岁吗?韩老板到底怎么想的啊……还有夏昭时,道上不是都谣传他有完美主义倾向吗?那怎么会在要过林烟这样的绝代美人以后,眼睛里还看得上装得下别人啊!我要是他,这辈子若是找不到一个比林烟更美的,那干脆就要了林烟算了!”
而从未见过林烟的新人们则个个惊叹:“天啊,那就是宠儿的前第一,鼎鼎有名的林大美人吗?我勒个去,简直不要比新的这个美太多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林烟吸引过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他Cecil留。当然他们也没有这个必要。能有资格被邀请进这个欢迎会里的人,谁后台没有两把刷子,谁背后没有一点儿底气,谁会在乎,懒得照顾,区区一个MB的情绪心情。尤其这个MB才只不过是刚刚上位而已,以后究竟是骡子是马,还不知道呢。
Cecil恼羞成怒地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大步走过去,本想靠近夏昭时(至少要比他林烟近),却在夏昭时一双威胁意味危险欲死的警告目光之下,脚步一顿,到底瑟缩了。违抗夏昭时,得罪夏昭时……就算再怎么自恋自大,放肆无脑,他也还没有狂妄到这个地步,有这种胆量。
林烟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也不看Cecil这只滑稽小丑一眼,立刻捧腹大笑:“哈哈哈!夏昭时,你要找别人打击我,代替我,忘了我,这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我是真没想到,离开我以后,你受到的打击居然有这么大,啧,审美水平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就降低到了这种格调,连Cecil这小贱人,这样半洋不洋,倒中不中的杂种货色,也都能看得上,甚至还打算要。喂喂,你要不要这么自虐啊。”
Cecil一听登时就气疯了,眼眶充血看样子居然想要动手开打。
夏昭时淡淡扫去一眼,若无若无但雷霆千钧地出手拦住,而后转头望着林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他是什么样的货色不要紧。但你,林烟,我们都心知肚明,也不是什么好货。”
无非包装比Cecil更好罢了,然而撕开那一层光鲜亮丽的漂亮包装纸,他们俩,谁也没资格说谁更好。因为对于夏昭时而言,他们其实都一样,都是被人操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肮脏烂货。
这样说Cecil心里当然也谈不上很爽很解气,但能听见林烟如此被骂,他心里稍稍平复,也不好再跟夏昭时多要求什么。
林烟脸色一白,身体微不可察地虚弱晃了一晃,闭闭眼睛,半晌,心平气和地:“夏昭时,你一定,要用这种话,来形容我吗。”
你非要用这种话来形容我,才开心,才满意吗。夏昭时,你到底,是怎么了。
夏昭时顿了顿,神情冷漠,无动于衷:“还有,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要的是他,而不是你。”
不再,是你。
你是我的,但我不要你,林烟。
恍惚间林烟脑中白光一闪,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自己抱着夏昭时胛骨高高凸起,热汗淋漓的后辈,凑近他耳边呜咽着低声恳求:“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夏昭时,所以,不要不要我,可以吗?”
不要,不要我。可以……可以吗。
那个时候夏昭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哦对……对了,那个时候,夏昭时跟本,就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用力一挺将灼热尽数射进了自己的身体,而自己意乱情迷,竟可笑地误会了那是默认,那是回答。
这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话。
林烟无言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出阴影,画成两道惊人漂亮的唯美扇形。过了一会儿,林烟嘴唇微动,声音很轻,恍若叹息:“你对我太坏了,夏昭时。真的,太坏了。”
“为什么要好呢,”夏昭时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了多少遍林烟,你到底在期待什么?还在奢望什么?你不过,是我花钱买的婊子。”
并且现在,夏昭时连钱也不再花在他的身上,而换做别人了。对于夏昭时来讲,林烟连“婊子”都已算不上是,而只不过是,被利用完的废物一只。
这个时候的夏昭时简直就是对林烟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都看得目瞪口呆,胆战心惊,不敢置信,难以相信。而这个时候的夏昭时自己,其实也并不十分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对林烟冷酷至此,绝情如斯。明明表面上,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夏昭时始终努力维持着他那一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翩翩绅士的良好形象——
直到后来他终于发现,他这个时候的反常,其实全是自己,抵抗沦陷的伪装。感情是不可抗力,而夏昭时那么聪明,面对它,却蠢得选择了一种,最糟糕的方法。
夏昭时的话在客观上不可避免地助长了Cecil的嚣张气焰。他长吐口气,笑容得意:“林烟老大……啊不对,不好意思,现在,你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了。嗯……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啧啧,你现在在宠儿,甚至连个排名都没有……连排名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话一出,在场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有点不太欣赏Cecil的为人。
林烟慢慢抬头。Cecil过来这么久,他终于舍得赏他一眼。
四目相交的瞬间,现场的火药味霎时浓烈。夏昭时看样子不打算行动,任由他们对峙。而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更没理由先动。
其实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一小部分人因为胆小怕事,猜不透夏昭时的心思,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打算观望不会出手以外,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是向着林烟的。
Cecil却傻逼地误会了这一阵诡异的沉默,于是胆子愈发大起来,傲慢跋扈趾高气扬,得饶人处不饶人,喷出来的话极尽刻薄而又万分恶毒:“哦对了对了,我记得今天,好像是林烟哥哥你,二十九岁的生日,对吧?哎呀!居然不知不觉就要三十了呢!让我看看啊……嗯,果然呢,无论男人女人,这老了就是老了,啧,瞧您眼角,都有皱纹了。”
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同时响起了好大一片倒抽冷气的惶恐声。宠儿一向是林烟的阵地大本营,什么时候,他在这里,被如此地羞辱过。
这个Cecil,太狂,太不懂规矩,也太蠢,太不会做人了。
林烟深深看了Cecil一眼,竟然点点头笑了:“是啊,我是有皱纹了,”他大方地承认,但并不输阵,“不过放心,很快,你也会有的。”
而且,会比他的更深,更丑,更可怕,千千万万倍。
转头伸手,林烟找早已傻在吧台后的黄冶要了一杯烈酒。Cecil一看立刻笑得轻蔑:“哎哟,您这是要干嘛呀?是想要借酒浇愁,装疯卖傻呢?还是……想要借机泼我一身啊?啧啧,不会吧,林烟哥哥,你要承认我刚刚说的都是事实啊,就算你恼羞成怒,但这么不雅观的泼妇行为……哎,你气得连形象都不要了?”
“泼你?”林烟不置可否,尾音一挑不屑反问,慢慢将杯中的烈酒喝下肚中,然后倒置酒杯落在台沿轻轻一敲。他的手指极美,做的动作也够唯美。清脆一响杯子破碎,嘴口霎时就缺出了好长一截。林烟神情专注地低头看着那尖锐锋利的裂缝,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我像那样的人吗。那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下一秒电光石火,谁都没有看清楚林烟的动作,甚至连离林烟最近的夏昭时,也都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止,就听见Cecil发出了一声高亢凄厉的惨叫。
锐利的裂口被当作尖刀,刀刀都用力划在了Cecil如花似玉的嫩脸上。裂口处鲜血淋漓,而Cecil的脸,则是好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Cecil被吓傻了,疼疯了,叫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过程的反应除了叫就是叫,还是叫,只有叫。后来夏昭时虽眼疾手快但到底迟了一点,用力捉住林烟的手腕,中断了他令人发指的暴行。
林烟原本还没过瘾,但眼看Cecil的两边脸颊已经烂成一坨白花花血淋淋的烂肉腐肉,估计整容也没法子了,而且整个人还跟头畜生似地在那儿发疯狂叫,倒也不再强求,心满意足。
他可爱地舔舔嘴唇,殷红的舌尖第一次让人感到的不是性感,而是恐怖,极浅极浅地微笑着,歪过脑袋温柔看向夏昭时,轻轻地说:“怎么样,现在是谁比较老一点?嗯?夏昭时你还要他吗?你不要他了吧,这样又脏又丑的烂货,别告诉我你还看得起哦。我会鄙视你的。”
夏昭时神情复杂,眼底巨大的吃惊被掩饰得微妙。他知道这一刻他应该立刻叫医生来救一旁惨叫不跌的Cecil,然后狠狠出手教训眼前这个恶魔附身的可怕男人,却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就忘了动。
这一刻的林烟,明明疯狂的行为但该死温柔的表情,明明狰狞的五官却该死绝美的容颜,巨大的反差,让夏昭时看得,根本移不开眼。
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巅峰。那是他原本属于的位置,那是他原本独尊的王位。其实不止夏昭时。这时候店里一众人,竟没有一个人,上来抓走林烟。他们都被震撼,都被惊艳。
林烟和夏昭时彼此凝目,长久对望,中间的世界,涌起一层层汹涌磅礴的骇浪。
夏昭时,这是我给你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我,要不要……要不要!?
夏昭时没有来得及读懂,痛疯了的Cecil神智渐清,突然发力,狂吼一声撞开林烟。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林烟你个贱人!老子要杀了你!老子要宰了你!”他吼得撕心裂肺,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给我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刚刚的暴行已经让林烟耗费了许多力气,这一推之下没能站稳,往后一仰差点儿摔倒。
本以为夏昭时会拉住他,却不料竟跌进了一个久违熟悉的宽阔怀抱。
李一南刚一踏进宠儿的大门就撞见那让他眼眶欲裂的骇人一幕,惊了几秒看到烟烟快要摔倒,脑子里来不及细想就这么快步冲了过去,张臂接住。
许久未曾触碰,几乎思念成狂的柔软身体,再次拥有的瞬间,让李一南恍惚又感动。
无论怎样,谁对谁错,他都不管,他都不看。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他都只站在,此刻怀中这个人的身旁。
“谁敢靠近一步!?”他厉声道。外面不知何时已然下起暴雨,李一南全身略湿头发滴水,而这让他原本就显得高大邪气的身形气质,更平添了十分戾气。
不过他其实也无需如此,因为周围的人里本来也没有多少是打算行动的。尽管林烟刚刚的行为实在暴戾,过了度了,但围观完全过程的人们心中清楚,自有判定,这个Cecil,本身也算是咎由自取,活该报应。更何况人心不公,天生,就向着美人。
林烟这时候没力气去管和李一南的冷战,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可他没想到自己这默认的态度竟让夏昭时心头淡淡划过了一丝微妙的失望与不爽,一旁Cecil的难听叫声也着实够让人心烦的,夏昭时皱起眉,反倒叫人来把他拖走,而没有为难林烟。
真是一场闹剧。
林烟痴痴凝望着他,千言万语,只有那一句话:“夏昭时……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的声音沙哑,神情卑微,几乎,是在哀求。这一幕被今晚在场的许多人永生铭记,茶余饭后,闲谈八卦,广为流播。
夏昭时神情一动,林烟眼眸大亮,以为就有希望——可夏昭时只是脚步一顿,然后转身,仍是走了。
那是夏昭时这一辈子,走得最艰难,最痛苦的一条路。
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扯。他甚至能够想象身后的林烟究竟是怎样地缓缓闭上眼睛,期待的光芒逐渐暗淡,成为失望,最终绝望。这场景令他的心脏有一点疼,可他不懂。
不懂自己为什么,更不懂林烟,凭什么。
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李一南见林烟脸色苍白容颜憔悴,人瘦了好大一圈,情绪更是低落,本想将林烟抱着带出去的,可林烟拒绝。刚刚的妥协只是因为迫不得已,可他还没有忘记。出了门,李一南举着伞,一大半都遮着林烟,自己左肩早湿了一大片,手足无措地担心:“烟、烟烟,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吗?哎当初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是我不该……”
林烟呆呆望着眼前的茫茫大雨,失神了许久,这才冷笑:“是啊,你不该。所以你现在来装什么好心?不觉得晚了吗?Cecil那个小贱人的第一次上位,不就是被你捧的吗?”
李一南霎时就被堵得哑口无言,无法辩别。
一辆剽悍的悍马慢慢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季晚潇那张深邃漂亮的混血脸,神情却不怎么高兴,对着李一南低吼:“我靠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他还顶着这么一张臭脸要死要活,跟你杀了他全家似的!?行了别管他了,今晚宠儿的事儿都闹开了,这人就他妈的是个疯子,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也得疯。”
李一南神情尴尬,余光偷瞟林烟几眼,小心翼翼,低声喝止:“你少说两句。”
季晚潇脾气火爆,一听立马就不干了,又见好友那卑微顺从的窝囊样子,更是愤怒到了极点,狠狠砸了下方向盘,音量无法控制地拔高:“我靠他敢做还不准人说啊!你也他妈的给我有点儿骨气行不行啊!?平时挺厉害的怎么一到了他面前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还是不是男人了!?”
李一南深知好有个性,长叹口气正待再劝,不料林烟竟忽地幽幽转眼,清澈湿润的目光温柔落在季晚潇的身上,打量颇久,莞尔笑了:“是啊,我是疯子,但你比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季晚潇愣了一下旋即皱眉:“你个疯子,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沈下脸来补充,“不管你要说什么,我反正先把话撂在前头,我跟李一南齐逸王远山,你的这些铁杆粉丝可不一样,对你林烟可不感冒,所以有什么话,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儿说。”
林烟低头轻笑,抬手拨了拨耳边碎发,点头附和:“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我对你倒挺有好感的,所以趁此机会,给你一个忠告吧季晚潇,别再死缠着萧岚了,有空多留意下身边的人,别以为谁对你好就能一直对你好,时间长了失望久了,得不到报酬和回馈,终究是会累的。反正萧岚这个人,就算你再这么执着,但这辈子,注定是追不到手了。”
季晚潇闻言神色骤然一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楚回,已经死了,”林烟无视季晚潇在听见楚回名字那一刻满脸瞬间无法掩饰的慌乱无措,甚至惊恐,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这就够了,不是吗。”
活人争不过死人。林烟始终都是这么相信,也不能不这么相信。否则他妈妈的死算什么,否则他死后,又算什么。
既然是他要死,那么活人,就不能赢。
林烟开着车没有回医院。中途恍恍惚惚,心中念头一动,就这么拐去了郊区的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