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空反扣住对方的手腕,眼中悲愤的火焰燃烧,不想再被爱人算计背叛,可又多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多疑了,他多希望白左寒说“没有”啊!他不吼,也不喊,无以发泄;他扬起拳头,却落不下去,他没法对面前这个人动手,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平等的,白左寒不仅仅他的情人,还是他的长辈,是他的信仰。他无法克制地泪如雨下,几乎要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白左寒,他杨小空倒贴上去,死缠烂打,透支了所有感情换来的。可换来的是什么啊?
他不想尝试这么悲伤的体验,可是躲不了,每当突如其来的恐惧降临,他痛苦而无措,不知道向谁求救,没有人来挽救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他希望合上眼睛,一切只是场噩梦,再睁开眼,能回到最初的年少,他只是悄悄地关注、默默地崇拜那个完美无瑕的长辈,一生一世保留这份美好,不要热恋,不要陷进去不可自拔,也不要知道那个人的肮脏和污秽。
那个人贴近过来抱紧他,更多更多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别哭,我求你别哭……”
“最后问你一遍,我,还是他?”
“你。”丝毫没有犹豫。
得到答案,他的手臂从对方腋下穿过,狠命拥抱,恨不能让彼此紧密相融。“白左寒,我很爱你。”
泪水纷纷洒洒地止不住,白左寒频频点头,说:我知道。
褪去仇恨和刻薄,面团依然还是个大男孩,粘人又缠绵,他是情人最虔诚的信徒,祷告般一遍一遍强调:“我很爱你。”因为爱你,过往的种种都算了吧,哪怕我真的很在乎,真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也不计较了!再信一次,最后信一次。
武甲第一天上班,工作无非是巡逻,由于他是新来的,环境还不熟悉,保安队队长暂时没给他安排夜班,白班时间较长,他一整天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累了就在小区公园或值班室坐一坐,和同事聊聊天熟络熟络。
下班后武甲两腿走得酸痛,脑袋里却闲的快要发霉,他问一同当班的保安:“我们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吗?”
“那还能有什么事?没有小偷和抢劫犯,我去哪里给你变出来?”那小保安还不到二十岁,满脸孩子气,瘦秧秧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保护谁。
武甲一想也是,这个小区三个住户就有一个是警察,应该没有哪个小偷敢蹦到老虎头上来拔毛,万一摸到段杀那种警察家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小保安扛着没装电池的电棍招手道,“走吧,下班了!我来了半年都是这么混的,你到别的地方当保安还要上岗培训,在这里是今天应聘明天就可以上岗,我们保安都是花架子,真有什么事还有片警罩着。”
武甲无可奈何,和换岗的保安对一对时间,签个字就下班了。打包一份蛋炒饭,正站店门口等着,段杀的电话来了,开口便问:“上班适应吗?”
“就那样,没事做闲的慌。”武甲用肩膀夹着手机,付了钱,拎上蛋炒饭往回走。
段杀正儿八经地开玩笑:“路边的芒果成熟你就有事做了,每年保安都要出动制止居民私自采摘。”
武甲失笑:“你偷芒果被保安逮住过?”
段杀尴尬地咳一声:“我怎么可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武甲取笑道:“当兵的时候你干的可不算少。”
段杀无言以对。
“好啦,不笑你了,吃过饭没有?”武甲转过一栋房子,突然看到杜佑山在他家附近探头探脑。
“吃过了,你也早点吃吧,我明天过去看你。”段杀说这句话时,往厨房看了眼,柏为屿正在里面乒乒乓乓地洗着碗。
“没什么好看的,我挺适应,你不用担心我,就这样吧,拜拜。”武甲掐了手机,额上青筋一跳,压抑住冲上去给那瘸子两拳的冲动,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往前走。
杜佑山壮着胆子迎上去,还没说话先傻笑,蹩脚地献媚道:“好几天不见了,这身衣服真英俊。”
“请你滚开。”武甲知道自己一旦找个工作,交上个人资料存档,杜佑山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杜佑山捂着伤残的耳朵,又故技重施:“那什么,俩死孩子没日没夜的吵,我打了他们一顿也不得安宁,你要走倒是给我把他们哄老实了再走啊!”
武甲眉梢一颤,寒着脸绕开他。
杜佑山居然不知死活地贴上来,“你别这样,我有错,可也是为你好。你那时一副非死不可的样子,我我,我只能骗你……”
武甲只觉得杜佑山苍蝇似地在他在耳边嗡嗡嗡吵个没完没了,愤忿之下打开电棒的开关,“啪”地把苍蝇电飞了。
第五十一章:两难
方雾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状况,白左寒电话不接,课也不上,他守在学校门口几天也没见着白左寒,眼睁睁看着杨小空开着白左寒的陆虎进进出出,经过他时还特意拉下车窗礼貌地打招呼。
一天方雾忍无可忍,挑衅道:“杨小空,你吃的穿的用的,现在开的车,都是白左寒的,别狗仗人势。”
杨小空一点儿也不动气,和蔼地微笑着反驳:“方先生,我看您是狗急跳墙了,你自己去问问白左寒,我已经完全不需要靠他了。”
方雾不屑道:“既然你不需要靠他还粘着他干什么?你要多少钱说吧。”
杨小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合上车窗把车开走了。
白左寒不上的课全部丢给陈诚实去上,大一大二的基础课也就罢了,连大三的立雕也撒手不管,陈诚实嚎啕着从来没见过这么任性的导师,捶胸顿足悔不该当初。
杨小空将曹老这一个学期的课程都接下来了,漆画课原本将随着曹老的退休而终结,毕竟这只是一门让纯艺学生了解传统艺术的选修课,可有可无,但最近有风声说院长决定保留漆画课程,师质编制的名额从雕塑系里抽。这个传言很荒谬,许多人都当听笑话:雕塑系也只有一个名额,怎么可能大方送人?
白左寒千嘱咐万交代,要杨小空堵紧嘴巴别透露给任何人。近年来硕士生多如大米,名校教师非博士不要,艺术类鲜有博士,专业教师则是引进有职称的教授,往届留校的学生大多数是当辅导员,而漆画又实在太冷门,留一个人还必须留一个专业,更加难于登天。杨小空不知道白左寒在背后是怎么操作的,不过这份工作他不得不看重,正如魏南河所说,当教师的那一点工资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踩稳一定的社会地位,说句实在话,当今国内的艺术大师有几个是纯粹的自由艺术家?杨小空对自己有个很清醒的认识,他没有柏为屿的才气和爆发力,要在这条路上走只能靠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偏差。
白左寒窝在家里写他的职称课题,两耳不闻窗外事,逼迫自己把方雾丢到九霄云外去。杨小空下课回来,端着一叠关于青铜器的资料埋头苦读。白左寒做事三心二意的,打两行字吃个水果,再打两行字看下电视,见杨小空脑袋扎进书里一扎就是三个小时没动,便用手指戳戳他的脸,“别这么勤奋嘛,搞得我很有挫败感。”
杨小空小狗似的搂着他蹭了蹭,亲了亲,接着看书,“我想学的东西很多,觉得时间不够用。”
“你这么年轻,想学什么慢慢学,急什么?”白左寒不想再看课题了,干脆关掉笔记本,斜倒在杨小空身边。
杨小空不应,又看了一会儿资料,冷不丁说:“今天方雾骂我了。”
白左寒心里一紧:“啊?他骂你什么?”
杨小空漫不经心地说:“骂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的,总之骂我小白脸呗。”
白左寒拉过杨小空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别理他。”
杨小空也不愿再谈这事,轻描淡写地转移开话题:“你快点去上课吧,陈师兄快疯了。”
白左寒还是那句话:“别理他。”
杨小空搁下资料,侧过身子支在白左寒上方,笑吟吟地说:“你上回介绍给我的女孩,我今天请她喝了杯下午茶。”
白左寒僵了僵,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别装客气了,以后不要再见她。”
“为什么不见?大大方方交个朋友,我对她没什么企图,不见才是心虚呢。”杨小空嗓音柔和,语气却强硬非常:“你也别躲方雾了,心里没鬼怕他什么?”
白左寒避开杨小空火辣辣的目光,挪动着侧枕在他的膝头不言语。
“这学期再过一个月就结束了,雕塑系那里的学生作业你总得去评分的。”杨小空悉悉索索地撩开他的衬衫,手掌温软又放肆地四处游移,一双翦水潋滟似的眸子出神地望着他,“等我答辩完,以后就不再是学生了。”
闲置在家的柏为屿一如所有不着边际的落魄艺术家,邋遢、散漫、昼夜颠倒,终日没完没了地画稿子,什么时候突然来了灵感,就颠儿颠儿奔妆碧堂去搞创作了。段杀下班回家,凌乱的桌上隔着一张纸条:鼻涕虫,晚饭自己搞定。
旁边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Q版小人。段杀拿起纸张,嘴唇贴着小人无声地吻了吻。
这些天他难受的很,难以名状的巨大不安和彷徨黑压压地笼罩在头顶,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个人在家烦躁地走来走去,晚饭没吃,抽了两包烟,把个小房间熏得烟雾缭绕,最后他拨通武甲的电话,约对方出来喝酒。
出门前他自己给自己打气:这一趟一定要告诉武甲,以后没事少见面,有事也尽量别牵扯。
到了相约的地点,看到武甲,满腹草稿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段杀的那一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武甲知道,他也希望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毕竟人家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又借钱又出力,也是出于关心才会隔三差五来找他,虽然他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但也说不出口,只好小心翼翼地和段杀相处,生怕打破那一层纱让两个人都难堪。
段杀也不知道该和武甲以什么模式相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一次比一次局促,对方的心态彼此都心知肚明,故而说什么话都带着暧昧,武甲终于发现有一个话题不会尴尬,那就是聊柏为屿。
“你和柏为屿怎么认识的?”武甲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罗曼史,只是为了没话找话说。
段杀一点也不合作,随口应道:“说不清楚。”两个人在大排档里吃宵夜,武甲的酒量原本就比段杀好的多,加之在杜佑山身边应酬又锻炼了好几年,说他海量不过分,两瓶二锅头下肚面色不改。段杀看得心有余悸,劝道:“你少喝点。”
“别担心,这对我来说是小儿科。”武甲又开了一瓶二锅头给自己的酒杯满上,“好啦,最后一瓶,你请客,我省着喝。”
段杀窘然:“二锅头又不值钱,不是我小气,喝多了伤身……”
武甲一笑置之,“给你倒一杯?”
“不用不用!”段杀忙抬手挡下,他只喝了两瓶啤酒就开始想七想八,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不敢再沾酒精这玩意儿。
武甲也不坚持,便独揽了酒瓶,“唉,你和柏为屿说我的事了吗?”
“没。”
“怎么不说呢?哪天被他看到会误会的。”
“找机会说。”
“赶紧的,我瞧他脾气挺火爆,别惹他生气。”
段杀不耐烦:“我又没怎么他,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必他很讨厌我……”武甲抱歉地笑笑,一口喝干了酒杯,“不过说实话我也很讨厌他,他扎了我一刀,我能对他有好感就见鬼了。”
“对不起,我替他道歉。”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就是说说,你别放心上。杜佑山把他整得也不轻……”怎么说着说着又提到杜佑山了?武甲十分气堵,不再说话,自顾自喝闷酒。
就这么话不投机地谈到大半夜,武甲顾及明天还要上班,喝掉三瓶酒就此作罢,段杀付完帐过来催道,“走吧,他们快打烊了。”
武甲站起来,竟然没头没脑地袭来一阵眩晕,赶紧扶住桌面站稳。
段杀慌忙扶住他:“你还好吧?”
“没事。”武甲打肿脸充胖子,摆摆手挣开,两次大伤后杜佑山都没让他再喝酒,这下没有缓冲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意识固然异常清晰,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段杀见他脸色有异,执意扶着不放,“我都叫你别喝那么多了……”
武甲走出大排档,弯腰撑着膝盖,干呕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喘了半天后说:“你别扶着我。”
段杀犹豫着不松手,“我送你回去。”
武甲推开他,“不用。”
段杀急出一头热汗:“你别逞强。”
武甲直起腰,盯着段杀缓声道:“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愿求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的,你别再多事了。”
段杀下意识后退一步,木讷讷地说:“朋友一场,何必弄得这么生分?”
“是不是把我当朋友你心里明白。”武甲借着酒劲逼近段杀,眼神刻薄凌厉:“段杀,你的关心太露骨了,我告诉你,十年前我不给你机会,今后也不会给。”
段杀怔在原地,“你误会了,我……”
“希望是我误会了,原谅我,我是为你好。”武甲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独自往回走。
一路上,武甲在段杀前方不远处,走走停停,几次费力地咳嗽干呕,想吐吐不出来,那副难受劲段杀看在眼里,心尖疼得厉害却没有勇气上前扶一把。
武甲是他的死穴,一遇到这个人他就变成懦夫,一方面对武甲的肖想止不了,一方面又不得不顾念柏为屿。其实事情很简单,无非两个选择,一个是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从此和武甲形同陌路;另外一个则是破釜沉舟,离开柏为屿他就自由了,没有周烈也没有杜佑山,他们都没有外在阻力,武甲不给他机会,他可以争取。
两个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第三个人影,保留一段合适的距离,无声地跟着他们绕过几栋楼,时走时停,跟到武甲家的楼下,才站住不动。
段杀跟着武甲形影不离地走上好几层楼,武甲身上忽而冷忽而热,越发觉得难受,苦口婆心地求道:“段杀,拜托你,回去吧。”
“我……”段杀失魂落魄地仰视着他,“你知道的,十几年来,我一直……”
“走吧!”武甲搡了他一把,开玩笑说:“柏为屿再扎我一刀我可吃不消。”
段杀顺势握住他的手,“武甲,只要你一句话……”
武甲触电般缩回手,大声呵斥:“不许跟了!否则别怪我翻脸!”
段杀被这一声断喝震醒了,果然不再跟,他眼睁睁看着武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楼上传来开门声,紧接是关门声,他堕入静谧贪婪的漩涡里,一寸寸下陷,千般情绪万般感触,此时全纷乱盲目地钻出来嗜咬血肉。
不过几步之遥,打开那扇门,抱住那个人,十几年的苦恋给他一个破土的机会,他就解脱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后,理智挽留了他的双脚,他醉酒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从走错了的来路,一步一步,往他该走的路,艰难而坚定地,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