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和面无表情地鼓掌三声,道:“你今天很活泼。”
夏威捂脸欢快地转圈圈:“我每天都很活泼!”
段和伸手:“工资交上来吧。”
夏威僵化成一块石猴:“……”
段和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应该一进去就可以拿本月工资了,发了多少钱?”
夏威拿出他的工资卡,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一千五。”
“你放屁。”段和斯文地反驳道:“我哥月薪五千多,你们都是机关单位,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刚进单位,怎么能和他比?”夏威暴怒地跳脚:“我只有两千五!”
段和一挑眉:“剩下的钱呢?”
夏威梗着脖子嚷:“你不是一毛钱都要没收吧?”
“一毛钱当然不没收,问题是有一千唉。”段和一点儿也不动气,慢条斯理地恐吓道:“你交不交?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夏威颓了,翻出一叠钞票交到段和手上。
段和点了点,点完后抽出一张给他:“好乖,今后每个月都要这么乖,哥哥赏你点钱买糖吃。”
夏威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接过那张钞票塞口袋里。
段和转过椅子,拿过笔纸写字,“你大伯的账号?”
“什么账号?”
“银行卡账号。”
“哪有什么卡,他那副样子一迈进银行就会被当成恐怖分子抓起来好不好!”
段和头也不回,“地址,你总知道吧?”
老蛮同志流落到云南一个山旮旯,被善良淳朴的村民收容,于是他在村角盖个小泥棚,刷上黄墙充当道观,取名茅山派旗舰店,专用三脚猫的迷信活动报答村民。夏威照实说了地址,从背后搂着段和,下巴搭在对方肩上,“你干什么?”
段和认真记下夏威给的地址,说:“给你大伯汇款呗,你背着我藏钱不就是要给他汇款?”
夏威不好意思地蹭蹭他的耳朵,“其实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的,给他汇多少?”
“不用商量了,两千五吧。”
夏威嗷一声跳起来:“你不是吧?把我整个月工资都汇给那个老不死的?”
“你第一次领工资,都给他吧,他把你养大也不容易。”段和说的理所当然。
“谁说的?他养我可容易了,没钱买肉就刨蚯蚓给我吃!要不是我自己会抓老鼠,还不知道要吃蚯蚓吃到几岁!”夏威义愤填膺地挥舞拳头:“老不死的还和我抢老鼠肉!”
段和抽嘴角:“啧……你们真的是活在新社会吗?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我不管啦——”夏威抱住段和的腿撒泼:“他在山沟沟里,一个月能花三百块就不得了了!”
段和顺毛安抚:“好了,快过年了,你又不能去陪他,多寄一点嘛。以后每个月寄一千就够……”
“还是多啊还是多啊!我还想给你买定情信物呢,黄金白金彩金买一整套……”夏威心里可欢了,偏要假哭几声,居然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来。
段和不胜其烦,喝道:“再吵!再吵一分钱我都不汇了,让你大伯喝西北风去!”
夏威收声,老实窝在段和脚边,温顺得像一只大兔子。
武甲给段杀打了个电话拜年,顺便关心关心他手上的伤势。
柏为屿趴在书桌前摆弄一枚印章,耳朵里听到段杀支支吾吾的说话声,纳闷地回头用口语问:谁的电话?
段杀朝他摆摆手,对电话说:“我的伤差不多了,你呢?”
“马马虎虎吧。”武甲敷衍道:“你多保重。”
段杀一边观察柏为屿的动静,一边心慌意乱地应付着:“呃,嗯,你也是。”
“上次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等我的伤再好点,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歉意吧?”
段杀一口拒绝:“不用了!不是你的错。”
“关于我求你陪我掏墓的事,唉,我们真不该去!后来我想了很多,如果有连累你的地方,请多原谅。”
段杀顿了顿,说:“没……有些事也请你多原谅……”
柏为屿搁下印章和刻刀走到段杀面前歪着脑袋偷听。
段杀绕开他,急急忙忙地说:“那没事就这样吧,新年快乐。”
武甲一笑:“新年快乐,再见。”
柏为屿凶巴巴地问:“谁的电话?”
“那个……”段杀无从解释,把手机塞裤兜里。
柏为屿抢出来,查到已接来电,狂怒地摔了手机:“死鸭子给你打电话干嘛?”
“拜年。”段杀揉揉眉心:“手机不要钱啊?有话说话,摔什么摔?”
“拜你妈!”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咆哮:“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不全听到了吗?”
柏为屿捡起手机砸向段杀:“你给我把他的名字,他的号码,他的记录,全部删掉!”
段杀头疼:“你这是干什么?”
柏为屿揪住他的衣领,暴躁得像只疯狗:“删!”
段杀拿他没辙,只得照办。
柏为屿眼睁睁看着段杀听话地把武甲的电话全删了,这才由疯狗化成哈巴狗,脸埋进对方的肩窝里。
段杀搂着他吻了吻,叹气:“你跟狂躁症似的,除了我谁受得了你?”
柏为屿也不反驳,抬臂扣紧段杀的肩膀,满意地轻声哼唧着,似乎一只小狗正小幅欢快地摇摆尾巴。
杨小空开始频繁地抛头露脸,文物局于年前举办了一次为期三天的民间收藏交流活动,杨小空作为民间古玩界抬出来古瓷器专家,所有相关单位都得卖他面子,各个媒体大肆播报这位天才青年,这一番密集的吹捧让杨小空头顶上的光环越发光耀夺目,而他也确实没有出现一丝纰漏,说每一句话都经过严谨的考量,鉴定结果无从挑毛病,俨然一步步稳固了自己的位置。
杜佑山从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武甲在家里观看了新闻转播,问杜佑山:“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都没有,让那小子去折腾吧。”杜佑山翘着二郎腿不住地抖啊抖,“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年轻了!”
“这不是缺点,是优点。”武甲纠正道:“你像他一样大的时候,也差不多在古玩界崭露头角了,年轻是发展的资本。”
杜佑山摇摇头:“他跟我不一样,他没有吃过苦,只要受一次打击就会崩溃。”
杨小空谨遵柏为屿和白左寒的教导,不敢忽视专业,多忙都不忘赶回去做漆画。这天他到妆碧堂,乐正七拿出一枚印章给他,“南河不是说你需要一个印章吗?喏,为屿给你刻了一个。”
那印章是枚黄色的石头,拇指粗细,周身环绕浅浮雕龙纹,打磨细滑。杨小空记得大三的时候,市美协在美术馆举办过一次印章展,参展的印章旁附着作者照片,基本全是老头儿,唯有一方闲章旁的照片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柏为屿的名字,得知这位活跃在各个展览上的师兄才研一,当真是崇拜的不得了。
柏为屿的任何作品都带着浓厚的个人风格,印章也一样,不拘于古板的套路,每一刀的线条弹性灵动,合理应用不到一平方厘米见方的印章,松紧结合精妙,设计更是考究到极致。
杨小空将印章握在手心里,感激地看一眼柏为屿,“柏师兄,谢谢。”
柏为屿一副谦虚样子:“应该的,应该的。”
杨小空特诚恳:“你别客气,真的很感谢。”
柏为屿道:“我哪有客气?我说你谢我是应该的,我琢磨了几个晚上,你敢不谢我就揍你。”
杨小空一笑,低头宝贝似的摩挲摩挲石头,越看越觉出不对劲,他靠近灯仔细一看,登时大惊失色:“小七,这哪来的石头?”
这石头黄澄澄的,打了蜡一般丰润,却是一块田黄冻!果不其然,乐正七挠挠头,傻笑:“我从南河的保险柜里拿的。”
“啊啊啊——”杨小空抱着头痛苦地呻吟:“我们完了,魏师兄会气疯的……”
一百多万的清代田黄冻,就这么糟蹋在三个死小子手上了!魏南河只差没有呕出一口血来,恨不得砍掉柏为屿的贱爪子!底部刻“杨小空”三个字也就罢了,印身居然还刻什么龙纹浅浮雕,不知道刨去多少石料!暴殄天物啊!
当晚,魏南河狂怒地罚那三个人两手抱头蹲墙角去,不许吃饭!
“关我什么事嘛……”杨小空那叫一个无辜啊!
柏为屿更委屈:“小七,你真会害人,魏师兄的保险柜里那么多石头,你怎么一挑就挑了个最贵的……”
乐正七的两爪已经被魏南河打肿了,呜咽道:“我,我对石头没研究,只是看别的石头比较大,突然不见了,他会怀疑的……所以,所以就挑了个搁在最角落,最小的……”
第二十五章:过年
哪怕魏南河再心疼那枚田黄冻,也不得不忍痛送给杨小空,他用个合体的小锦盒装起田黄冻,一个劲地嘱咐保养寿山石的要点。杨小空得到这件礼物压力巨大,回到家愁眉苦脸地拿出来给白左寒看,“瞧,田黄,为屿给我刻的印,小七从魏师兄的保险柜里偷的。”
“乐正七这个吃里扒外的败家子,不打不成才。”白左寒哑然失笑,拈起那枚田黄对着灯光看了看,“刻得还不错,柏为屿也是用了心的。”
杨小空叹道:“魏师兄实在是太悲惨了。”
“嗤,他小气吧啦的!别理他!”白左寒半倚在沙发上,淡淡说:“我的观点和他不同,石头和珠宝一样,雕琢过,沾了人气就是宝贝,不然就是块破石头。”
“好了,不谈石头了。”杨小空收起他的印章,圈着白左寒的腰软声软语地呢喃:“我过两天就回家过年了,你呢?”
白左寒嘲笑道:“大年三十晚上去我爸那吃个饭,然后一个人呆着呗。谁像你这小P孩,一到过年就粘着爸妈讨压岁钱。”
“我还在念书嘛……”杨小空有些窘迫,他确实还在领压岁钱呢。
白左寒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喏,面团羊,白教授给你的压岁钱。”
杨小空急了:“你什么意思啊?”
白左寒掐掐他的脸,“小朋友,给你压岁钱买糖吃。”
杨小空握紧他的手腕,欺身压上去,低声说:“我不是小朋友,白左寒,你搞清楚,我是你男人。”
“噗……”白左寒笑出声来:“面团,你生气了?”
“生气了。”杨小空一脸严肃。
白左寒刮刮他的鼻梁:“你生气的时候最帅了。”
杨小空真生气了,“你别像逗小孩一样逗我!”
“好啦……”白左寒抱着他哄小孩般摇晃,嗲声求道:“咩咩哥,羊哥哥,别生气了。”
杨小空翻身按住白左寒,居高临下地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问:“我在加快脚步成长呢,你看到了吗?”
“我……”白左寒说完这个字,便被杨小空堵住了嘴巴。
小绵羊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骨子里透露出来倔强和硬气越发明显。白左寒细细碎碎地啃咬着对方的嘴唇,在换气时小声问:“傻小子,你也不小了,你爸妈没催你找女朋友?”
“我不管,我今年回去就和他们提你。”杨小空脱了外套,把手伸进白左寒的衣服里,贴着他的肌肤慢慢往下摸。
白左寒依顺地张开腿缠着他,用手捂着眼睛,缓缓喘气:“别啊,拖几年再说,你还小……”
“我有能力负责!”杨小空推开白左寒的手,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再一次强调道:“我不小!”
“等你更有能力的时候再说好吗?”白左寒苦笑:“最起码等你毕业。”
杨小空沉默了,真闹出事来,受影响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白左寒。“我都听你的。”杨小空说完这句话,俯身抱紧了白左寒,无声地轻吻厮磨。
白左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杨小空的后背,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这个世界,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和善,想到自己为了和方雾在一起闹的风波,直至现在还心有余悸,那年他们彼此都信心百倍,相信以爱之名可以感动任何人,而事实证明,很多东西不是有了爱情就可以抛下。他们承受的苦难全由方雾一个人承担,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
而杨小空不是方雾,白左寒也不是十年前的白左寒。十年时间,角色转换,今天的白左寒站在当年方雾的立场上,有责任保护年轻懵懂的情人。他自认对这段师生恋问心无愧,可还没有心理准备和勇气,去迎接一场可预见出破坏力的风暴。
人人都忙于过年,无暇去管别人的事,加上白左寒和魏南河借拜年的机会四处替柏为屿跑关系,终于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柏为屿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谣言缠身,避免节外生枝,就不回家过年了,找别的时间再回去看她。
柏妈妈既心酸又心疼,絮叨着嘱咐他注意身体。
柏为屿揉揉鼻子,眼圈红红的,“知道了。妈,你和大伯说,叫他千万别管我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插手,那些负面消息有不少是真的,魏师兄已经帮我摆平了,大伯如果这个时候露脸,被人抓住把柄我就有口难辩了。”
柏妈妈好委屈:“我们不都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受苦嘛!你也真是,家里不缺你吃喝,你大伯的公司……”
得,又来了!柏为屿苦恼地抱着脑袋,听妈妈没完没了地求他回河内去管理公司,既不反驳也不发脾气,摆出一副你说多久我听多久的姿态,就是不搭理你,什么话都左耳进右耳出。
半小时后,柏为屿把手机还给段杀,“恭喜你,欠费了。”
段家两个孝子是不可能在外过年的,段杀对柏为屿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向我爸妈摊牌吧。”
柏为屿惊恐万状,抱着门框宁死不屈:“不要啊——要滚你一个人滚!”
同时,段和对夏威说:“你就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了,我家人多,你太招人嫌!”
夏威伤心欲绝,抱着段和的腿声泪俱下:“呀咩跌——人家会想死你的!”
于是乎,没有饲主管教,柏为屿和夏威移驾工瓷坊,加上乐正七,三只害虫狼狈为奸,好吃懒做。魏教授拳头痒痒的,想到大过年的,打人不太好,便忍着,忍着。
刚开始一人抱一台笔记本玩游戏,不知道怎么搞中病毒了,三台笔记本用一条网络线,一中三台一起崩溃。电脑保修站放年假,没人修理电脑,仨害虫只得挖掘别的玩法。
夏威自制的烟花和鞭炮让柏为屿和乐正七点到手软,哑炮挺多,花样还在不断创新中,噼里啪啦的从大年二八吵到大年初一,继续没白天没黑夜地吵下去,说好听点也算是热闹喜庆,魏教授只能一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