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点点头,又说道:
“这是手术可以达到的最好效果,我保证。”
“我相信。”
“谢谢。关于病者,这段时间保持好心情很重要,这一点我知道对于您来说绝对没问题。但是,也请稍微给他一些暗示,让他有所准备,如果期望太高,落差太大,难免会产生负面情绪,这一点应该不必我多说。”
李潜清从桌上拿了水杯,低下眼睑,慢慢喝了一口。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知道于杰自己也已经把这事看淡了。
“放心,他会好好的。辛苦了,Aaron,十分感谢。”李潜清起身与他握手,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林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他早就跟我提过这件事,所以我才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这个案子。今天下午我就要飞回法国,我们电话联系。”
林新在法国念书,在学校里也算风云人物,每年都将最高奖学金收归囊中,学生会清一色的洋人里,他一个黄种亚洲人,却鹤立鸡群,把学生会转的风生水起,同时也结识了各类精英,这位业内盛赞的整形医生,他上一任的学生会会长,十分欣赏这个骨子里骄傲,行事又谨慎的中国人,经常在工作上给予指点,同他关系匪浅。
这件事由林新提出来,虽然李潜清迟了一步,落了下风,但不管怎么样,Aaron都是整形界最好的操刀者,李潜清没有理由拒绝。
两个人回到家,房间很久没住,好在李潜清吩咐了人每天打扫,依旧是干净清爽的样子。
打开车门,拿出长毛毯把于杰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李潜清一把打横抱起他,凑过去亲了一口,眼里全是笑意:
“到家了,冷不冷?前两天刚冬至,天气转寒了,还是保暖点好。”说着又拢了拢毯子,把怀里人裹得严严实实。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的。”于杰左右看看,不安地动了动,小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外公他们出去晨练了,又约了几位老部下喝茶叙旧,这时候不在家,再说,抱一下有什么,你也害羞吗?”李潜清说到这里,笑了笑,低下头用脸颊蹭蹭于杰,于杰无处可躲,只得红着脸给他一路抱到二楼。
李潜清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将暖气打开,然后自己也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一把抱住于杰,在他耳边吐了一口热气,用低沉又有些迷糊的声音说:
“睡吧,睡醒了刚好中饭。”
于杰一点也睡不着,他在医院里天天睡,白天睡,晚上睡,现在恨不得下去走走,抱抱希特勒,带着它好好绕着林荫道走一圈。
他侧过脸看看身边那人,刚才还说着话,居然在自己走个神的当口,就睡着了。于杰轻轻笑了,想着他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床前,明明不是什么要紧的手术,却紧张地要命,白天公司医院两头跑,最后还把办公室安在了病房里,夜间有时候要吊盐水,就默默守着,也不肯睡。最近这段日子,大概还没睡好过。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些心酸,不由得就伸出手,白皙透明的指腹停在李潜清的眉梢处,慢慢覆上去,一点一点抚平他微皱的眉。最后将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整个人靠过去,想了想,缓缓将头靠在对方肩上。
李潜清呼吸渐渐平稳,眉也舒展开来,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嘴角轻扬,翻个身,将于杰更紧地抱在怀中。
一觉醒来,厚重的窗帘掩盖了窗外的天色,于杰慢慢睁开眼,身子不由地缩了缩,李潜清宽厚温润的手掌在他的腰际流连,他经不住痒,一个激灵就往里缩,正好钻进对方怀里,被抱个严实,两具身体密密地贴在一起,于杰微微有些懊恼。
“睡得怎么样?”李潜清细细地吻了吻他的下巴,脸上还缠着纱布,也不敢怎么碰他,唯恐触到了伤口,两个人都不好受。
“很好,倒是你,每回都这么早醒了,是失眠吗?”
李潜清轻拍于杰的后背,带着点节奏,像是在安抚小小的婴儿:
“习惯了,每天睡几小时是身体需要,超过了那个时间反而不会再有睡意。”
“为了我的事,这段时间累到你了。”于杰抬起头,迎着李潜清的视线,目光有些怔怔的。
李潜清嗅嗅他的头发,下巴轻轻蹭了蹭,然后搁在他头上,平静地说:
“主刀医生是林新的朋友,前段时间一直在非洲做义诊,有林新这层关系,手术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等你完全好了,咱们请林新吃顿饭,就算是答谢了。”
于杰想起那次在电梯里的尴尬,不由将头埋下去,迟疑片刻,答了声好。
李潜清挑开于杰的睡衣带子,将纯白色睡衣剥开一角,慢慢滑下,轻轻啃他精致粉嫩的肩膀,再一路转战到优美的颈项。
第59章:年前
于杰在花园里喂希特勒啃骨头,希特勒啃得带劲,整个身子都跟着大骨头跑了,两只前爪按着骨头,趴着头磨牙,于杰拍拍它,把骨头从地上捡起来,稳稳拿着递到它面前,希特勒原地打着转,又趴下来,舔舔于杰的手,打个滚蹭到了于杰的脚边,对骨头似乎早没了兴趣。
打理杂物的王嫂看了,笑笑说:
“这大魔王,一顿2只活鸡都不够,您一来,倒斯文起来了。”说着将地面收拾干净,端着盛骨头的大盆离开了。 奶奶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看着于杰在大太阳下笑得腼腆,脸上厚厚的纱布遮住了表情,只能通过眼角眉梢形如新月的弧度,知道这孩子在笑。
微微叹口气,奶奶也望着他笑了,眼里只有慈爱祥和。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北京比南方更冷些,雪下的也利落,铺天盖地的,要把人都漂白,从来不像南方那样,细细密密的雪花,才飘到人身上就四散开来,脆弱得近不得身。
于杰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雪很深,王嫂他们穿着高帮长靴,在雪里行走,他几乎都能听到踩着积雪的清脆声响。大家都开始为春节忙碌了,以前他和奶奶在南方的时候,总要到腊月二十六以后,才能闲下来忙过年。春节对他们来说虽然简单,但绝不敷衍。每年奶奶都会腌制不少鸡鸭鱼肉,再灌点香肠。这些在平时没菜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场,大冬天的,煮点青菜饭,再放点咸鸡块,或是一小节香肠,热乎美味。于杰总是在二十七那天采购年货,全是过年的必需品。大年三十的晚上,先按着奶奶的指点祭了祖,然后祖孙俩围着桌上几盘咸鱼咸肉,外加两个素炒,一个劲地给对方夹菜。
于杰每年都这么简单地过,自然不明白外公家怎么那么早就忙开了。
冬日里天寒,又下了雪,于杰刚做完手术,李潜清让他好好呆在屋里,免得冻着。于杰在窗边站了半天,发现最近家里的警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而且个个一脸的严肃,换岗的时候也不苟言笑,和阅兵式上的军人一样,一站一坐都是典范。
正出神想着,突然后背就贴上了温热的胸膛,李潜清一把将他抱住,圈在怀里,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转回来:
“在想什么?”
“快过年了。”
“快了,以前过年很冷清,尤其是在国外那几年,没一点盼头,一个人反而干脆,也没有要回来的想法。现在竟然起了小孩子的念头,心心念念的全是过年的妙处,小时候都没这么盼着。”李潜清俯下头对他耳语,猛地将他抱得更紧,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轻轻地蹭着。
又过了几天,于杰发现,家里的警卫没那么多了,却个个都是生面孔,其中大部分是前阵子刚来的。
晚上睡觉前,李潜清给他换纱布,抱在怀里一点点仔细地擦着药,随口告诉他:
“明天舅舅回来。”
于杰还没反应过来,跟着他念了声“舅舅”,李潜清笑道:
“自然也是你的舅舅,只不过人还没到,你也不必急着喊这一声。”
于杰脸红了一下,突然想到书房里见过的那堆信,素未谋面的那人,居然同父亲是好友,他不禁生出一股难言的亲切感来,又微微有些忐忑。
李潜清捧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眼:
“舅舅沉默寡言,但并不难相处,你紧张了?”
于杰摇摇头,问他:
“北边的那间书房,你去过吗?”
李潜清立刻问他:
“你怎么知道那是书房?你进去过?”
“上回,帮你拿文件的时候,我进错房间了。”于杰低下头,显然这间房是有门禁的。
“算了,只是进去而已,也没什么。我小时候也去过一回,被舅舅狠狠骂了一回,以后就绕道了。”
“不止进去,我为了找文件,还翻了他的抽屉。”于杰不敢抬头。
李潜清二话不说,一把拉了他,穿过走廊,进了那间书房。
“别担心,你只动了抽屉吗?”
于杰点点头,李潜清让他坐下,道:
“我去查看一下,那天你手忙脚乱,难免出错。东西动过了,凭舅舅那双眼,一定能看得出,最起码整理好了,他不会那么生气。”
于杰看他像自己那天一般,将信从抽屉中取出,然后顿住了,一封一封,快速翻过去,猛然抬头,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是叫……于文?”
第60章:舅舅(上)
没等到于杰回答,他就把手上的信拆开。
一行一行看下去,他似乎有点理不清头绪,干脆坐下来,重新翻那沓信,按着日期,找到第一封,慢慢看起来,抽屉一边早年的旧报纸也没有放过。
于杰在旁边等,他看李潜清的神色,很平淡,没有什么波澜。
他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李潜清看完了信,折起来默默放进信封,再一封封理好,将那张缺了信封褶皱泛黄的纸也小心翼翼折了,放在最上方,用手压平,旁边放好了那些被随意涂画的旧报纸,然后轻轻合上抽屉。
“他们是……认识的?”李潜清望着于杰,用陈述的口气问道。
于杰走过去,把桌上有些移了位的书本报刊又归置好,手上沾了不少灰。这间房没人打扫,快过年了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样子,在整栋楼里显得格外冷清突兀。
李潜清的声音不高,他抬头望过去,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明明很近,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点点头:
“嗯,我那天也是看了信,才知道他们是好多年的朋友,我爸走的早,他的朋友,更是从没听谁提起过。”
“那时候的事,谁又说的清。”李潜清敛上的眼又缓缓睁开,透出笑意,摸索着,碰到了于杰停在书本上的手,一点点擦掉他手指上沾的灰,然后一把紧紧握住,人从桌子里面绕出来,笑道:
“出去吧,今晚舅舅回来,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窗外还纷纷扬扬飘着雪,六点多的光景,天已经黑的彻底,院子里亮着灯,照得明晃晃的,映着雪地,或许还有些风,簌簌地吹着,于杰不知道,他站在客厅里,浅棕色沙发旁的壁炉内,通红的木炭不时爆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扭过头看两眼壁炉,又望向外面。大把的雪花被斜斜吹到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无人顾及,车早就停稳,两个警卫员走过去,敬了个礼,然后拉开车门,车里的人弯了身,向外迈出一步,脚踩在雪地里,站好后回过头,交代了两句,身板挺得笔直。他穿着军靴,一步步踏过来,雪地上一排极深的脚印,周围凌乱匆忙、又很快被雪覆盖的各类深浅不一的行迹便彻彻底底成了陪衬。
屋里很暖和,上菜的时候,却还是白雾缭绕,于杰把眼镜摘下来,擦干净上面的雾气,戴上没一会儿又看不清了,眼前个个模糊,只依稀都有个影儿。李潜清把他的眼镜拿过来,低声说:
“你擦好几遍了,冬天就这样。”
眼镜被没收了,李潜清一顿饭也没好好吃,不停地给于杰夹菜,心无旁骛地剥着虾,剥好后都一只只整齐地排在碗里:
“你没了眼镜,不还有我吗。” 大概只有两个当事人能听到的耳语,窘迫的内容,于杰觉得音量被放大了十倍,更加不敢抬头。
外公下了楼,走到桌边,今天是月末,有身体检查,老半天也没好,老爷子虽然是军政出身,倒也没那么多讲究,吩咐下来,不准干坐着等他,都先吃着,他马上就到。
“爸爸。”对面的人脱下了军大衣,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背心,肩很宽,挺着腰,一派标准的军人坐姿。轮廓深邃,更显得周边几条细纹微不足道。
这样年纪的人,看起来直小了10多岁,让人有正当年盛的错觉。
他站起来,外公点点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两个人又都同时坐下。
外公举杯,众人起身,挨个儿碰了杯,敬完了酒,外公的筷子就游走在不同的碗碟之间,没有停下的意思。
“爸爸。”
外公干笑了两声,悻悻地收回了筷子,绕着面前的几盘素菜划圈圈,好半天才说:
“诚迦今天刚回来,在外面小半年了,家里的菜都快忘了什么味儿了吧,可得多吃点。你们都吃,都吃啊,别客气。”
又把几盘素菜都端到面前,叹了口气,和一边的奶奶说:
“亲家,素菜也是菜,将就将就吧。”
席间,叶诚迦和许久没见的外甥断断续续聊了不少,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不语,听李潜清款款而谈。虽然他神色平淡、寡言少语,但两个人是极有默契的,往往说到政治经济的敏感处,只点到为止,彼此对望一眼,对方的意思便都了然。
政界商界摸爬滚打得久了,总有些独特的敏锐触感,越是居上位者,越不会轻易说破。
饭还没吃完,叶诚迦像是想起什么,先是和老爷子低声说了几句,又对李潜清说:
“带着你朋友慢慢吃。”
李潜清点点头,叶诚迦抽了一张湿巾,大略地擦了几下,然后离席。
第61章:舅舅(下)
客厅的南墙镶嵌了大面积鱼缸,各类色彩各异的热带鱼在其中游得畅快,旁边有个小鱼缸,挺大一只巴西龟,翻了身,壳朝地,懒洋洋地挠挠腿,身子太重挪不开,四肢伸伸缩缩地,嘴里还吐着泡泡。
室内温度一向很高,这只巴西彩龟大概是舒服得不要冬眠了,小鱼缸正对着窗,每天还能晒点太阳,惬意得很。
叶诚迦走过去,把小鱼缸捧起来,换了水,然后放到地上,拿枝筷子敲敲龟壳,小巴西把头缩进壳里,他趴下来,帮乌龟翻了个身,好半天周围没了动静,乌龟探出头来,大概是认出了离家许久的主人,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不过鱼缸挺深,周边又滑,总离缸口还有一大截就摔下来,多半是壳朝地的,四肢又滑稽地在空中画圈圈。
叶诚迦又敲敲龟肚子,把小肉块往透明鱼缸里扔,小巴西很急,龟壳蹭着缸底,艰难地移动。觅不到食,嘴巴一张一合地,连带着吐出一大串泡泡。
外公的筷子往面前的蔬菜堆上划了划,瞥了一眼儿子蹲在地上的背影,然后直奔饭桌中心,夹了两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李潜清喝了一口红酒;于杰低头啃虾,满满的一碗虾,剥好了晶莹剔透地堆起来,碗底还有其他菜,小山一样高,于杰缠着绷带,低着头认认真真对付碗里的东西;奶奶看看外公,再看看舅舅,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上。
“诚迦,上次教育厅那件事,最后怎么着了。”外公把肉嚼干净了咽下肚,又抹抹嘴,这才开始干笑着问话。
“我又不是教育厅的,不知道。”叶诚迦继续洒肉,又用筷子捣捣龟脚,小巴西怒了,壳震得很响,就是翻不过身,四肢伸缩地更厉害。
“那不是老宋他儿子有点事,让我给问问吗。”
“宋国平做的那点事,算了吧,年年教改,改的人心大乱,升迁是不要想了,有人给他压,压得了一时半会,总压不过三年五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