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礼部侍中
“你若是个女人……就好了。”
元宵过后,这一句话如同鬼魅一般,不断的在洛浮夕的耳畔,他不知道墨夜这句话是出自于何种心态,但在他听到的那个晚上,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旁人自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说不出的,无法用词语来表达的感受。
他被墨夜抱在怀里,对方长长的睫毛扎在自己的脸上,轻声细语,道不出几多的柔情。他猜测不出墨夜话里的意思,为何要将他洛浮夕比作女人,他明明不是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可是呢,这话里却也不像是实在讥讽他的性别或是处境。
那晚,墨夜带他回了偏殿,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沉沉睡去,只是这半夜直到天明的时光里,墨夜再也没有松开手去。
第二日,已经是正月十六了,过了元宵,洛浮夕睁开眼的时候,墨夜依旧出门了。他不用去翰林,最近两日都是休假,难得可以跟子沐两个人并着宫人宫女们一起在院子里舒心地打雪仗,做雪人玩。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雪这个东西,可以那么有意思。一直在宫中的宫人们,很乐意跟没有架子的洛浮夕一起堆雪人,尽管天寒地冻,他们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到了晌午,太阳出来,外面的积雪开始融化,洛浮夕受不住冷,便躲进了屋里。不出片刻,御前的常公公居然领了墨夜的旨意来。
“是帝君要来?”见到常公公,洛浮夕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墨夜要回来了。
常公公摇摇头:“没,帝君还在御书房与几个大臣一起商讨国事。”
“那您来……?”
“传帝君旨意,明日按例早朝,请您一起去。”
“我?”洛浮夕疑惑不解。
他不是有品级的官员,之前上朝都没有他的份,一个什么象征性的“御前监察特使”,不过应一应虚名,名字听起来极大,权利极大,可官阶很小,根本不在吏部的名单里。如今科举舞弊一事一旦落幕,也便没有了任何了意义,他洛浮夕不过一介闲人。
“为什么?帝君没有说么?”
那常公公嘿嘿一笑,对着洛浮夕的耳畔道:“老奴本来不敢多嘴,不过既然大人问了,老奴就沾个光,跟您道个喜先。——老奴在御书房外,听见帝君跟几个内阁大臣说,明日要封官,这里头,就有洛大人您啊!”
封官?
洛浮夕听到这话,其实料想也是,按理说,自己在殿前一战,让那陈阁老丢脸乌纱,后来又阴差阳错的让武官们都回老家种地了,那墨夜若要论功行赏,自然会提拔他。封官,早晚的事。不过在常公公面前,他自然要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拿出些许好玩意儿,塞到常公公的手里,说一句两句场面话。
常公公拿了洛浮夕的礼,自然不敢怠慢,后对洛浮夕,又是毕恭毕敬,如见墨夜。
不过,有一事,洛浮夕的确还是想弄清楚的,那就是为什么墨夜没有由头地取消了昨晚的元宵晚宴,按墨夜的性格,说出来的话,不至于会打回来。而且他昨晚又抱着自己,说了希望洛浮夕是个女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着实让他不解。
“还有一事,洛浮夕不明白。”
“大人请说?”常公公也是识时务之人。
“帝君昨日原来是要宴请百官的,怎么一下子说不请,就不请了了?下官实在是弄不明白帝意。”
常公公想了想,突然面带难色,见周围没有别人,凑近洛浮夕的耳畔道:“……老奴在御书房外伺候,要说是知道点实情,也说不上,帝君的意思,谁敢猜测呢……只是,昨日确实与那些个内阁大臣,在商议国事的时候,弄的不是很愉快。”
“哦?”
“昨日的奏章里,有一份礼部尚书,合着内阁几个元老的折子,这些元老跟那些个武将不同,早年都是站在帝君一派的,都是先去的前右丞相的门生,对帝君忠心耿耿,也便有了一些过多的耿直。帝君虽然感念他们,但久而久之,有些人便自恃劳苦功高,对帝君居然说教起来。”
“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常公公想了想,“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从谈话里头,老奴猜测,可能是有人上了折子,说帝君登基已经三年,早该立后了,便催着帝君立后,开枝散叶……”
呵呵,他们难道不知道墨夜前些时候,他的华嫔还小产了么?这个时候来劝墨夜立后,又说什么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早日开枝散叶这类话,岂不是又捅到了墨夜的痛楚,让他不好受么?这帮人,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原来是这样,那帝君如何说?”
“哎……”常公公叹了口气,“谁不知道华嫔前些时候小产啊,这会儿再提这话,不是火上浇油么?帝君看了折子,气的当场就把折子丢地上了。这还没有完,还有找死的,偏偏强出头,一副直谏哪怕是死也要直谏的耿直样子,跪在御书房哭哭啼啼,要墨夜早日立后,以正后宫……”
以正后宫?
这话岂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洛浮夕凝了凝眉,有些不悦,旁人自然知道,洛国小王被墨夜抢进了后宫,又有敦煌城主的红宵公子在帐,虽然喜好男风,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可是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还没有子嗣,或者没有立后把持后宫,这些男人围在帝君身边,多少会让人觉得不安心。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以色事君的,往往都是跳梁小丑,所谓的幸臣,就是坏在一个【幸】字。多半的,不见得是什么正人君子和好人。
见到洛浮夕面色凝重,常公公尴尬的一笑,以为是他听到了这般弦外之音,有点后悔自己多了那些话,又对洛浮夕劝慰道:“他们这帮老臣,不过只是提议帝君要立皇后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
洛浮夕浅笑了一下,难怪墨夜会很不舒服,这般的意思,不让他恼怒才怪。
“然后呢?”
常公公又叹了口气道:“哎,帝君说【你们那么想让朕开枝散叶,那真是不能浪费这一点一滴的良辰好景了!晚上什么元宵宴席就免了吧,朕回后宫开枝散叶,跟后妃团圆团圆,弄的好的,还团圆出一儿半女,你们没事儿,也回家团圆吧!】……”
“噗……”洛浮夕原本手里捧了一盏茶,刚喝了一口,便活活被呛了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点腻歪,这自嘲的方式,让那帮子墨守成规的老顽固们听了,指不定的如何面红耳赤吧?
“下面的事儿,您也知道了,帝君便一气之下,罢宴席了,回了后宫,谁的宫里也没去,直接来到了您这里……咳咳。”
言下之意,他洛浮夕是何等的荣幸,能够让墨夜一晚上都在他的房间里团圆团圆。确实……后来在床上,两个人团在了一起,也圆了一会……不过,这跟那原本要达到的【开枝散叶】的效果,可是差得远了。
洛浮夕尴尬一笑,送常公公出了门,又回到了房间里,终于明白了墨夜昨天抱着自己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道:“你若是个女人……就好了。”】
洛浮夕对着窗沿上不散的冰雪,看了良久,心里说不出是羞愤,无奈,还是寂寞,那脸上的表情,更是讳莫如深。
他在心里默默道:墨夜啊墨夜,这就是你昨晚那句话的意思么?如果我洛浮夕是个女人,又如何呢?
难道……如果我洛浮夕是个女人,你就能把我封做这六宫之首了,一朝的国母了么?就能够排除世俗的目光,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富贵荣华了么?
洛浮夕讪笑。
可是,就算洛浮夕是个女人,他也不过只是站在墨夜身后的女人。
这江山,尽管可以共享,也不过是你墨夜的江山,帝后?她连一半都达不到!因为,江山的所有一切,都是帝君的!都是九五之尊的!就连帝后,也是帝君的!
那么,这样的帝后,又有什么意思?
他洛浮夕,且不说今日不是个女人,没有一丝半点的可能能成为帝后,哪怕他今日就是个女人,就是得到了墨夜全部的荣宠,他要的,也不会仅仅就是这份虚华浮世的荣耀!
他洛浮夕要的,可远远比这些更多!
因为,这都是墨夜欠他的!
果然,第二日,洛浮夕被常公公带着上了朝堂,他虽然曾经也来过这里,可之前那次,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如今这回,由常公公领着,从勤政殿的正门一步步踏入,受到周围文武百官的侧目,他心里明白,自今天起,他再也不会是别人眼里畏畏缩缩的洛浮夕,他与他们一样,都是墨夜座下的左右手,都是同僚,再不必以谦卑的心来面对周遭不信任和冷嘲热讽的目光了。
果然,在三跪九叩之后,墨夜便下了圣旨,将洛浮夕提为了礼部侍中,四品官员。
这个四品官阶并不高,礼部也不算什么要紧的部门,何况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中,上面还有侍郎和尚书,同门的侍中也不止他一个。
但是在他叩谢圣恩的同时,从墨夜的眼里看出了帝君的意思。他知道,封他做礼部侍中,是墨夜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途径,作为异族的王子,入其他机要部门是不可能的,才能被人质疑不消说,还会给墨夜加上莫须有的闲话,让洛浮夕也尴尬,只有这个礼部,最适合洛浮夕。且离墨夜,也最近。皇家事宜,莫逃不过礼部一说。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上次恩科的十九名试子也在其中,那范白宣站在他的身后。
一道也被封了官。
范白宣听从了洛浮夕的建议,去了刑部,如今是刑部大牢里的一名参事,官位五品。这官不大,却是有很多发挥的余地的,可以建业立功。两个人在朝堂上擦肩而过的时候,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再然后,墨夜对百官道:“还有什么事要奏报的么?”
从人群中出来一个人,正是内阁学士,对着墨夜跪下道:“臣等内阁学士众人,上书合奏帝君,奏请帝君早日立后一事……不知道帝君有何旨意?”
居然依旧不怕死?
洛浮夕站在原地,看了周围一圈,大家也都是纷纷看好戏的表情。
墨夜冷笑一声:“朕昨日已经说过了,最近国事繁忙,尚无立后之心。”
说完这句,竟将目光转向了下面的洛浮夕,看他在礼部尚书身后,站得笔直,不曾抬头看他。
那内阁学士顿了顿,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为后……帝君的后妃华嫔娘娘前日小产,举国哀悼,老臣们更是希望帝君能够早日立后,帝后能够母仪天下,也好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内阁学士所言极是。”
“正是,正是。”
立马身后一干党系众人帮腔道。
墨夜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了洛浮夕,故意道:“礼部侍中洛爱卿今日上任,还没有说过话,不知道洛爱卿的意思如何?”
“嗯?”没有想到这个恶人点到了他的名字!
洛浮夕心里还没有准备,对于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任何想法,如今看到墨夜这般问,竟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了。他知道有些人在背后曾经议论过他和墨夜的关系,这个时候更是不敢随便开口。
说错一个字,便是得罪众人,也让自己下不来台面了。
遂求助一般的看着了看斜对方的赵阁老,那赵阁老正巧回应了他,对他眨了眨眼,又微微摇摇头。
洛浮夕心里一念,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赵阁老常说的,任何事情,都是帝君做主,为臣子的,只有服从。
便道:“内阁学士所言极是,后位悬而未定,无法体现国母的母仪天下,仁慈祥和,臣也以为,可以尽早择贤良淑仪之氏为后,臣在礼部赋职,必当竭尽心力为帝君操办……”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忠臣的模样。墨夜本是期待他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话来,结果却是吃了瘪,这话听得墨夜脸色越来越难看。那身边的常公公自然知道墨夜这番表情的缘故,从来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帝君,居然也会以为一个臣子而吃瘪吃到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地步。
说完之后,洛浮夕退后一步,又乖乖的躲在尚书大人身后,墨夜眼里涌出火来,好像要把面前的人烧光了。
等了半响,只顾着看洛浮夕,居然忘记要发表下评论。
“咳咳……帝君?”身边的常公公好心的提醒道。
墨夜回神,对着洛浮夕以及台下众人愤愤道:“……也好,那么就都给朕听好了,朕在这里立下圣旨:从今日起,哪个后妃,为朕诞下嫡子!朕就封谁为帝后!”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再看帝君,见其站起来,来不及说一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洛浮夕站在原地,跪拜之后,忍不住在心底笑出声来。
他刚刚偷瞄了对方一眼,墨夜那表情跟吞了苍蝇一般,实在有趣。
四十三.牙尖嘴利
洛浮夕下朝后回宫,刚走进偏殿,便觉得今天的气氛很是不寻常。
一般而言,偏殿门口总是多少有宫人走过,自己一进门,也会有子沐出来迎接,但是今天看不到一个人,子沐也没有出来。气氛着实诡异非常。
洛浮夕心里疑惑,走进偏殿,空无一人,猜测半分,那背后突然一个黑影,恍惚间,背后抽出一股冷风,速度之快,滕然伸出一双手,挡在他的面前!
“谁?”明显是被这背后不一般的气息吓到了,洛浮夕刚要回头,那人便从背后将他牢牢抱住。
只道耳畔传来鬼魅的声音:“……礼部侍中,想让朕现立皇后?”
“帝……君!”
这种搞偷袭的手法出现在洛浮夕身后,还是第一次,全然有像孩子般乐衷于玩躲猫猫的趋势。可墨夜嘴巴里的这句话,却是报复一般,连抓他的手,都分外用劲。
“呃……帝君是在怪臣实话实说?……那么多人看着,帝君分明是想看臣出丑,就算不想,难道真能在朝堂上说出来?臣还不想被灌个莫须有的大逆不道的罪名!”
“呵呵,好个伶牙俐齿,几天没有在人前露脸,倒是越发地厉害了?”帝君不松手,将洛浮夕拽进里侧。
“啊!帝君!”不知道为何,今天对法拉他的力气有点大。
“恩?想问什么?”对方看好戏一般的眼神。
“子沐他们呢?您来了怎么也不来伺候,太不像话了。”
“他们啊?”帝君笑得很是无良:“早一步被朕遣散了。”
“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微笑着反问。说话间,居然没有留神,已经被墨夜拉到了里侧的软榻上。
对方要是要泄愤一般的居然一把将洛浮夕推倒在上面,虽然不动声色的也一并欺身压上。
这个家伙!不会是要……光天化日之下!?
虽然基于墨夜的品性,这种事情的发生是不会存在地点和时间的限制的,但是对于他性急到将宫里所有的宫人全部移出偏殿,还是感到意外。一下朝就这样,难道是自己在朝堂上说错了话,惹到这个魔王了?
“……帝君……您要干什么?”
“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洛爱卿应该很习惯了才对!”说完的时候,只顾着帮洛浮夕脱衣服,这个举动,自然不用问下面会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