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对焦——童斯

习惯，是一种最可怕的药物。

它会深入骨髓，让你对它之外的东西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假如某一天对方离开他的世界，他也无法若无其事地过着不曾遇见他般的日子。

他想起杨诺的那一句『我从来不会带别人回家。你是第一个。』，想起当时为此而偷偷高兴的自己，此刻却忍不住嘲笑为此而偷偷高兴的自己。

全城市的人都知道，杨诺只会跟别人玩一夜情。即使晚上再怎么缠绵难耐，一夜过后，此情不再。

他忽然想，可以亲眼目睹对方恬静的睡颜，以前有几多人，以后又会有几多人。

而他陆家一，只不过是云云众生中的其一。

杨诺跟他最大的分别就是，对方有玩的资本，也懂得玩，享受玩。

他真的很害怕，一旦对方遇上一件比自己更有趣的玩具，那么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彻底的抛弃。

原本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不清不楚，而且他的心情还没有从奶奶离世中平伏，再加上昨天晚上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此刻的思绪实在一团糟，糟得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杨诺。

于是最后，陆家一当了一回驼鸟，在对方睡醒之前赶快把早饭做好，然后匆匆离开家里。

他的理性警戒自己，趁还没有失陷之前，尽快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惜他忘记了，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件理性的事。

……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显灵，就在陆家一正烦恼如何面对杨诺的时候，刚好对方因为工作需要远赴美国公干半个月，说走就走了。

虽然人在美国，但杨诺还是遵守了他不会让陆家一一个人的承诺，除了三不五时就发个短讯骚扰一下之外，还在美国寄来了一个巨型绵羊公仔，这头羊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你摸摸它的时候它会可爱的叫「咩～～」，打它一下时也会惊惶的叫「咩～～＞＜」，打得太用力还会凶恶的叫「咩！！！」。

陆家一觉得这件玩具实在太有趣，于是每个晚上都抱住它睡觉，简直爱不释手。

后来，他在对方寄来的包裹里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极简单的六个字：这头羊是公羊。

某一个晚上，陆家一按捺不住好奇心往绵羊公仔的两腿之间摸了摸，对方随即叫出一声暧昧难耐还带着几分羞涩的「……咩……」

吓得陆家一以后不敢再碰它。

半个月之后，恶灵归来，又差不多到了杂志社的截稿日，正好让陆家一拿来做藉口，名正言顺日日夜夜窝在公司里，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你今天也在公司过夜吗？」

同事拿着两个饭盒过来，把其中一个放在陆家一的桌上，问，「你好像一个星期都没回家吧？准备在这里住多久啊？」

陆家一折断木筷，支吾以对，「……等……等过了截稿日再算吧……」

「干嘛？你被高利贷找上门么？」

「……」找上门的可是比高利贷还要恐怖千万倍的生物啊……

看见他满怀心事的样子，虽然现在公司只有他们俩人，但同事还是刹有介事地把头凑过去，压低声线问，「被杨总裁欺负了吗？」

「！！！！！」陆家一几乎整个人弹起，「为……为什么扯到他头上啊？！」

「放心，酒吧的事我没有告诉别人喔。」他这么慌张失措的样子，根本就是不打自招，「你跟总裁究竟何时搭上的？难道是在上次访问之后吗？」

「……我们……才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嗯？是吗？」同事扒了一口饭，口齿不清的说，「也对啦～～皇帝大人也怎会看中我们这种凡人呢，正所谓竹门对竹门嘛，我们永远都是高攀不到这种人的。」

没错，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心脏却好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疼得眼睛鼻子都发酸。

每一口饭吞进去，又乾又苦，苦得胃里一阵翻腾，很想吐。

过了一会儿，同事也离开公司了，陆家一走进休息室，躺在小型沙发上，正想睡觉的时候，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来。

自然是羊恶灵。

他犹豫几秒，还是接起电话，「喂？」

「你今天也在公司过夜吗？」

他答得爽快，「对啊。」

「……」

对方不说话，陆家一顿时就慌了，连忙解释，「截稿日快到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加班可是家常便饭，回不了家是很正常的很正常的！」

杨诺安静地听完他的话，然后才缓缓问了一句，「那么……截稿日之后呢？你就会乖乖回家吗？」

「……」这次倒是陆家一不说话了。

「你不会的。」

对方替他回答，声音竟然从两个地方同步响起，陆家一惊讶地睁大双眼，只因杨诺的身影慢慢从门后走进来，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不会的，因为你根本在躲我。」

杨诺的声线很平稳，所以听不出他有没有生气，或有没有难过。

陆家一整颗心僵住，呼吸凝滞，喉咙发不出任何音节。

果然，这个男人是了解他的。

他其实一早就已经看穿他的混乱，所以才拿公干当藉口离开半个月，他以为回来之后这只小猫咪就会想通了，但是并没有。

他给他时间，等他做好准备，等他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惜他等到的，只是一只仍然在躲避他的小猫咪。

一天又一天过去，杨诺终于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陆家一这个人，从来不会主动改变，他需要别人的强迫，否则只会选择一直逃避，做永远的鸵鸟。

所以，他也不会再默默等待，他要进攻。

「既然你不回家……那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杨诺一步一步的走近，漆黑的眼底风起云涌，一触即发的黑色旋风。

陆家一吓得脸孔惨白一片，不自觉地轻轻往后退。

下一秒，他就被人压在沙发上，四肢全部被锁住，所有可以活动的空间都被对方封住了。

杨诺捏住他的下颚，近乎要胁，说，「给我好好想清楚，否则……我就直接将你变成我的东西。」

「不要！……唔……」

嘴唇瞬间被掠夺，他用力推开身上的人，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舌尖闯进口腔，挑逗他每一个脆弱的地方，又冷不防分开他的双腿，抬起腰，把自己的那个部位顶在他的臀部之间，有律动地摇摆起腰来。

如此明显的性动作。

「杨诺！……你……你放开我！！！」

陆家一奋力挣扎，眼球泛起红色血丝。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完全不认识，他一点儿都不认识。

如此强硬的手段，不容许反抗，只准服从，这就是杨诺隐藏的黑暗面。

「只要你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就放开你。」他勾了勾唇，伸手解开自己的皮带，说，「先提醒你……我可没有多大耐性。」

陆家一偏过头，静静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

他吸了一大口气，终于把积压而久的烦恼全部摆在对方面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我不可……要是你只想找个人陪你爽一次的话，不要找我……我……我玩不起……」

就在陆家一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时空彷佛凝结了一秒。

杨诺停下动作，眼神深不可测，嘴角勾起一抹很破碎的微笑，名为失望的弧度。

「我等了你这么多天这么久，就只等来了这个回答？」

他放开身下的人，彻底抽身而退，「陆家一……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

第18章：一千零一夜（2）

我玩不起。

这句说话在整个晚上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杨诺仰头灌了一大口Martini Dry，苦涩的口感，就好比他此刻的心情。

很难形容当时听见陆家一说出这句话的感受，像心脏被人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而且那个还是自己一直保护着的人。

当然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失望。

他是一个商人，习惯作每个决定之前计算一切的风险得益。但是在陆家一这个人身上，他倾注了太多心思，透支了无法估量的感情，他甚至相信，为了对方，他已经燃尽了一生的热情。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收回来。

或者，全部都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

非要到最后他才知道，原来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大风险的投资。

一旦押错注，全盘皆输。

「再来。」

酒杯又一次见底，杨诺敲敲吧台，示意调酒师为他再添一杯。

忽然有人伸手拿走他的酒杯，性感慵懒的嗓音从身旁响起，「想醉就不要喝Martini Dry，来一杯Monster Master怎么样？」

他的视线滑过去，看见一张犹如外国人偶般的漂亮脸孔。

「你在这里，即是代表你又被奕弘毅抓到了？」

宣澄朗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不以为然的回答，「不是，这一次是我自己回来的。」

「这么自觉？」

「你知道吗，你跟奕弘毅有一个很大的共通点……」

杨诺不禁挂上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他跟那个粗暴双种人格的下半身思考男有什么共同的地方了？

对方翘起嘴角，手肘撑在吧台上托腮，说，「你们都有王子病。」

「啊？」

「像你们这些一出生就是焦点的人，根本不会明白另一个世界的烦恼。」宣澄朗调整一下坐姿，平静地吐出，「我第一次的性爱是被别人强上，事后对方给了我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我当时一个月的伙食费了。从那天起我就明白，原来性爱是一项赚大钱的工作，于是就开始卖身。有些人，明明已经结婚了，却还是沉迷于我，说爱我……跟我做完了，又再若无其事地回家……所以我一直认为，爱情是最蠢的东西，我不会相信。」

杨诺诧异地放大瞳孔，他从来没有想过，与人保持疏远的对方竟然会跟他说这么私隐的秘密。

「当然我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但小猫咪跟我……其实差不了多少。」

「你想说……他不相信爱情？」

「不是。对我们这种活在低层的平民来说，你和奕弘毅这些受万人敬仰的人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但永远抓不住。」

杨诺低眸，轻轻呢喃，「所以他不相信我……」

宣澄朗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小猫咪这么平凡的人，既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过人的长处，一个最不显眼的普通人，你喜欢他什么呢？」没等对方回答，他又径自说下去，「所以他会害怕……害怕将来的某一天你后悔了，后悔像他这么一个平凡人不值得你赌上全部来要。」

「他不是不相信你，他只是不相信他自己。」

……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

杨诺丢下这句话，离开了杂志社，剩下陆家一的世界，失陷于一片狼藉。

他看得见对方说话时失望的眼神和破碎的笑容，那一刹，心忽然就痛了。像那一夜在墓园，他想抱紧这个男人，他想追出去，却没有勇气迈开脚步。

他不是不相信杨诺的感情，而是不敢去相信。

对方为自己付出了太多，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回报这份心意，怎样回报才是最好。

陆家一从来就是一个没用的人，不仅自卑，还胆小得要命。

他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这样的自己，何德何能要这个男人。他不敢要，他要不起。

他是陆家一，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可以像宣澄朗般淡薄，也不可以像奕弘毅般潇洒，更不可以像杨诺般在感情上收放自如。

他，一旦爱上，再也无法轻易抽身而退。

所以他非常害怕，害怕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了对方身上，永远收不回来。

休息室的茶几下堆积着各式各样的杂志，都是同事们平日买来在吃饭时间或偷懒时翻翻看的，当中以八卦杂志占大部份。

陆家一忽然一个激灵，把它们通通拿出来丢在地上，由旧至新的排列起来。不消一会儿，整间休息室的地板上都铺满了杂志。

他惊讶地发现杨诺的花边绯闻几乎每个月都会出现在八卦杂志的封面上。

不过，近半年对方却从杂志中消声匿迹。

近半年前。

是他认识杨诺的开始。

排山倒海的片段一下子倾巢而出，铺天盖地砸下来，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

跟对方共同拥有的回忆，不算多亦不算少，恰恰填满了整颗心。

陆家一无力地跪在地上，终于知道自己刚才是多么的伤人。

但是不要紧，要是对方心碎了，他会一片一片的帮他粘回来。

他跑出公司，在街道上奔走，双手忙碌地打着电话，可惜不论他打多少次，对方就是不肯接听。

他真的急了，抬手拦下一台计程车，也没空理会从公司到杨诺家里的车费有多贵，上车就报出地址，还千叮万嘱司机大哥：交通安全不重要，最重要是快快快！

「小哥儿，你这么紧张……追女朋友么？」

「不是！」陆家一答得极爽快，「是追老婆！！！」

正所谓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司机大哥马上不敢怠慢，开足马力驾车，还跟他聊起夫妻相处之道。

「看你还年轻，是新婚吧？」

「嗯。」今天开始新婚！

「女人是需要别人哄的，千万不要忙于工作就忽略她啊……要是你因为工作晚了回家，她就会以为你不爱她了，甚至会怀疑你出轨啊……」

「司机大哥，你跟你老婆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啦……都老夫老妻了，两个人相处最重要是什么你知道么？」

「是什么？」

「信任。如果连对方都相信不了，还怎样继续当夫妻？」

谢谢你，司机大哥。

我以后会好好记住这句话的。

陆家一下了车后，仍然努力不懈地打电话，最后他的坚持总算没有白费，对方接听了。

「……」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杨诺在听的。

「我……」他又顿了顿，欲言又止，「……你……你在家吗？」

「不在。」

「那……那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重要吗？」

对方冷淡的语气，刺在他的心里。

他想说一百句的对不起，但千言万语绕在唇边，只化成了一句，「……杨诺……我好想见你……」

沉默。

彷佛过了一整个世纪。

耳边传来无奈的叹息，同一个声音，但已经变回平常温柔的杨诺，「……我在你身后。」

陆家一睁大双眼，缓缓转身过去，终于发现马路边停泊了一辆最熟悉的布加迪跑车。

「不是说好想见我的吗？还呆在那儿干嘛？快点过来。」

他点了点头，把电话放进裤袋，向跑车走近。

「我有话要跟你讲。」才刚坐上副驾，杨诺就这么说。

「我也有话要跟你讲！」陆家一顿时叫了出来，「让我先说！」

「好吧。」对方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刚才的事……对不起……我知道我说得太过份了……对不起……」

下一秒，杨诺就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想说的只有对不起？」

「还有……」幸好对方正抱住自己，看不见他红透了的脸蛋，心脏卜通卜通的响，快要爆炸了，「……我……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