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 上——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10-17

余至瑶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不但无话可说,甚至手足无措。轻轻咳了两声,他说道:“大哥,你回来的正好。陈律师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宣布遗嘱。”

余至琳想要先去给父亲上两柱香,不过他认为上香这种事情,无非是个仪式,早一点晚一点都无所谓。从裤兜里掏出一条不干不净的手帕,他一边擦汗,一边答道:“好,那我们去见陈律师,不要让人家久等。”

5.话不投机

陈律师不安的坐在余家客厅里,手里捏着一只信封。他和马律师都是余朝政生前倚重过的,马律师一直不出现,这惹得其余人等十分不满,认为姓马的太不讲究了。

余至瑶和余至琳并肩坐在大沙发上,余至琳离家七年,这时自然要先向在场的众位叔叔问好。叔叔们以为老大出洋七年,又是学成了一位双博士,必定不凡,然而此刻一瞧,见他既谈不上派头,也未见有何风采,只是比当初在家时更白胖了而已。

等到余至琳做完一圈寒暄,陈律师终于是忍不住了。急急的撕开信封,他抽出遗嘱展开来,清清楚楚的读了一遍。

待他读完,听众们的表情一起变幻多端,全没了正经颜色。

余至瑶一动不动,神色木然。余至琳则是一脸惊讶,起身走到陈律师那里要过遗嘱,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然后他抬头望向叔叔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爸爸病糊涂了?”

当着余至瑶的面,叔叔们愕然的一拍巴掌:“是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余至瑶垂下眼帘盯着地面,知道这些老家伙都不把自己当个人看。自己还坐在这里,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开始议论起来了。

如果让“老家伙们”自己选择新主人,那他们显然更偏重余至琳。大少爷,从小看着长大的,又精又灵,爱说爱笑,谁不喜欢?扶植大少爷继承家业,他们心甘情愿。至于二少爷——二少爷也算是余家的人么?

有人一眼盯住了余至瑶:“二少爷,遗嘱肯定有问题,这些年大少爷和三小姐都不在家,所以你务必要解释一下!”

余至瑶抬头望过去,心里记住了对方:“遗嘱是他定的,我先前并不知道。”

陈律师也在旁边帮了腔:“这个……的确如此,遗嘱一直是在我的手中。这种秘密,我总是能够为余老先生保守的。”

陈律师一介文人,说起话来轻飘飘的没有力度。而未等旁人开口,余至琳忽然走到余至瑶身边,又坐了下来。

“弟弟呀。”他抬手拍了拍余至瑶的大腿:“我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余至瑶听了他这语气口吻,忽然打了个冷战,好像吃了一口太腻的冷奶油,甜的恶心:“好。”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穷了,你帮不帮?”

余至瑶戒备的看着他:“当然会帮。”

余至琳听了这话,就转向前方,对着众人一笑:“兄弟感情,总比一纸遗嘱要重。爸爸既然这样定了,那我就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诸位叔叔也不必为我鸣不平,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说完这话,他又笑微微的扭头看了余至瑶:“弟弟,爸爸把一生的事业都留给了你,你要努力哟!”

余至瑶正视了余至琳。余至琳的眼睛活泼有光,光芒是浮着的,下面藏着什么,他不知道。

很谨慎的斟酌了言辞,余至瑶怕露马脚,所以并没有说出动听的话来,只干巴巴的答道:“好。”

余至瑶想要通过今天这一次机会,把余至琳那一派的老家伙认清楚。可是余至琳忽然服软,这就使得旁人没有立场再做议论。

余至琳挽起衬衫袖子,自顾自的走去落泪烧香,又乘坐汽车出门前去坟地。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很自觉的要回家睡觉去——余公馆现在属于余至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老家伙们这时已然各自散去。余至瑶换了西装,倚着门框站住了,躲躲藏藏的看他:“吃过饭再走吧。”

余至琳提着随身携带的皮箱,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新房子一直没人,我回去大概也是挨饿,不如在你这里先填饱肚子。”

在餐厅里,余至瑶走到首席位置,慢慢的坐了下来。

余至琳看了他这举动,心中十分了然。自己还在,他就忍耐不住的占据了父亲的位置,这种小人得志的举动,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及至饭菜被仆人端了上来,兄弟两人便开始相对用餐。菜很丰盛,可是余至瑶的筷子只落在盘内的边边角角处,夹那散碎菜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好菜向来没有他的份,在余朝政和余至琳面前,他只有尝尝滋味的资格。

“弟弟。”余至琳忽然开了口:“我也知道,这些年来,爸爸对你是残酷了一点。不过人都死了,你也就把恨意放下吧。”

余至瑶从盘边汤水中捞了一筷子菜叶送进嘴里:“我没有恨意。”

余至琳叹了一口气:“弟弟,你不要这样刀枪不入嘛!”

余至瑶不再说话,大哥不坏,但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他忽然很想把余至琳赶出去,同时急迫的思念起了何殿英。今天这一关是过去了,麻烦还在后面。他需要何殿英的帮助。

千辛万苦的熬到余至琳告辞离去,余至瑶几近欣喜的抄起电话听筒,想要立刻把何殿英叫过来。

何殿英果然没有让他久等。半小时后,他轻轻巧巧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迎面看到余至瑶站在前方,他没停脚步,反而加速,一跃而起蹿了上去。而余至瑶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正是把他抱了个满怀。

余至瑶不想抱他,可是又不能不抱,因为何殿英姿势刁钻,竟然把双腿环在了他的腰间。双手托住对方的屁股,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别闹,你以为你还小?”

何殿英哈哈笑着,不肯下去:“你原来不是抱的很容易吗?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余至瑶累的两条手臂一起颤抖:“你他妈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我松手了,我可真松手了……”

何殿英放下双腿站稳,知道余至瑶这一身骨架子和腱子肉,全都是样子货。他发育得晚,当年在余至瑶面前,他正经还是个小崽子,可以一个箭步窜上对方的后背,扑的余至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过十六,这个把戏就玩不成了,因为他开始长个子了。

笑吟吟的盯着余至瑶,何殿英是真心的为他高兴:“二爷,你准备怎么打赏我啊?”

余至瑶身量高,这时就微微躬身面对了何殿英:“事情没完,打赏个屁!”

然后他抓住对方一条手臂,压低声音说道:“今夜你不要走,到我房里睡。我还有话和你说。”

何殿英连连摆手:“别,别,二爷,无以回报也没关系,不用你对我以身相许。”

余至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不耐烦的“唉”了一声,他扯着何殿英迈步就走。

余至瑶有许多正事要同何殿英商量,可何殿英慢条斯理的沐浴不止,坐在浴缸里叼着牙刷洗头发。浴室房门敞开着,余至瑶在外面踱来踱去,等待到了一个程度,他两大步迈进浴室,开始发急:“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一个卖薄荷糖的,穷讲究什么?”

何殿英一边用梳子梳理水淋淋的短发,一边仰头回敬道:“你个打不死的,是你请我过来,现在不伺候着我,还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余至瑶气的张口结舌,索性脱下外衣扯下领带,一粒一粒的解起衬衫纽扣。何殿英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他:“干什么?要论打架,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余至瑶脱下衬衫甩到一旁,在何殿英面前打了赤膊。明亮灯光照射下来,他那一身皮肤镀了层金,可惜胸前一道鲜红裂缝,让他总像是濒临支离破碎。

居高临下的弯腰伸手,余至瑶咬紧牙关运足力气,把何殿英从水中拦腰抱了起来。何殿英手里攥着梳子,一点也不慌,在余至瑶的怀里继续梳头。及至余至瑶把他扔到大床上去了,他随手把梳子往地上一扔,自我感觉良好的摸了摸脑袋。

二十岁的青年,又正是发达得志,他没法子不臭美。

余至瑶气喘吁吁的关掉所有电灯,然后摸着黑爬上了床:“小薄荷,我——”

何殿英坐起来,一边展开被子,一边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裤子脱了,有话咱们在被窝里说!”

余至瑶鬼鬼祟祟的对何殿英耳语,说老家伙们“一个也不能留”。

热气吹到何殿英耳边,痒得他忍不住发笑:“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动手。”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耳朵,继续笑道:“二爷,你说你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余至瑶不和他扯淡,转移话题问道:“马律师呢?”

何殿英嬉皮笑脸的躺在一旁,几乎是在享受余至瑶的气息:“沉到河里去了!”

转身面对了余至瑶,他做了承诺:“你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了,半个月内,你看着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对方胸前的伤疤上轻轻地挠。余至瑶被他刺激的周身不适,烦躁的翻身背对了他:“要么睡觉,要么滚蛋!”

何殿英一掀被子,仰面朝天的翘起了二郎腿:“本来我打算今夜找点乐子,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然是和你睡觉。和男人睡觉,我也没意见,我又不是没睡过男人,像杜芳卿啊,小香云啊,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睡起来也有个意思。可是你——你这个人高马大的糙货,没有趣味,只有脾气。和你同床共枕,真是浪费我的光阴。”

话音落下,余至瑶连人带被,“唿”的一起坐起来了。

“你还让不让我睡?”在黑暗中,余至瑶似乎是快要怒吼了:“你明知道我爱闹失眠,还要在我后面唠唠叨叨!”

何殿英突发奇想,做出回击:“是个人就得说话。你要是嫌我烦,你可以去和那个谁——对,哑巴,你那个哑巴,你和他睡,准保安静。”

余至瑶怒不可遏,又不想摸黑和何殿英上演全武行。裹着被子躺下去,他“咕咚”一声滚到了床下。何殿英连忙爬过去瞧,却见他又一翻身,进了床底。

“你干什么啊?”何殿英又气又笑:“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上来吧!”

余至瑶一言不发,在床下躺了一夜。凌晨时分,何殿英下床瞧他,就见他从头到脚全被棉被包裹了,像一只长长的大茧,挺在地上一动不动,倒是睡的很熟。

何殿英不敢惊动他,自己笑着摇头。

6.苦尽甘来

午夜时分,何殿英坐在汽车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身边的一名青年连忙掏出火柴,划出火苗送到他面前。他探头吸燃了烟卷,把烟雾和言语一起从嘴角挤了出来:“笨蛋,别怕,一会儿你就跟着我。他们五个人,我们十个人,怎么着都是赢,放心。”

青年有点颤抖:“嗯,老板,我不怕。”

何殿英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看你这怂样。你要是真没胆子见血,就趁早回家和你叔叔说相声去吧!”

青年怯生生的辩解:“老板,我没怕。晚上风凉,我是冻得哆嗦,真的。”

何殿英陶醉的深吸一口,然后呼出笔直一线烟雾。弯腰从车座下面抽出一把雪亮短刀,他借着车窗外面的路灯灯光,仔细审视了泛着蓝光的刃锋。

这时,前方的汽车夫忽然说道:“老板,他们来了!”

何殿英满不在乎的答应一声,又对着身边青年说了一句:“小白,记住,别管旁人,只跟着我。”

小白双手攥着一把斧子,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何殿英推开车门,先是吐掉口中半截香烟,随即弯腰钻了出去。

何殿英这边一开门,道路对面的两辆汽车也开了门。迎面走来的几人见此情景,登时就停了脚步。而何殿英不肯给他们时间反应。拎着短刀大踏步走上前去,他对着为首一名老者劈头就砍!

他一动手,身后手下们赶上来,也一言不发的开始了杀戮。寂静小街立时混乱起来,小白果然紧跟着何殿英。何殿英把那老者拽出来混捅混攮,而小白咬紧牙关跑到后方,举起斧子大喝一声,闭着眼睛往下劈。何殿英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往后一躲,同时就见一把斧子深深嵌入老者肩上,险些连自己一起杀了。

来不及申斥小白,他拔腿追上前方一名壮汉。那人手臂已经负了伤,正是寡不敌众,想要逃跑。何殿英一刀将他砍倒,壮汉惨嚎着还向前爬,结果被他一脚狠狠踩住了后背。弯腰一手抓紧对方的头发,何殿英薅着他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握紧短刀,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顺着刀锋喷出老远,他的右手溅上一层血点。踩着尸首直起腰,他忽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像个聪明的手艺匠,能把活计做的这么干净漂亮。

随手把短刀一扔,他转身一边走向路旁汽车,一边掏出手帕,慢慢的擦手。在经过小白之时,他看了这青年一眼:“你啊,还是回去说相声吧!”

小白依旧双手攥着斧子,半边面孔都是鲜血:“老板,别啊……”他惊惶失措的跟上前去:“看在我二姑的面子上……”

何殿英冷笑着弯腰钻进车内:“你二姑那个娘们儿,我早干腻歪了。还有什么面子!”

何殿英当街杀人,肆无忌惮。他在租界巡捕房里有许多熟人,侦探长是他干爹,他没什么可怕的。

悠然自得的打开车窗,他吹着夜风回到了家中。脱了衣服洗了个澡,他端着一杯香槟,歪在沙发上给余至瑶打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他不说正事,首先问道:“干什么呢?”

余至瑶的声音受到电流干扰,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的沙哑:“在喝酒。”

何殿英嘿嘿的笑了起来:“失眠了?”

那边的余至瑶咳了两声,又用力清了清喉咙:“是。”

何殿英抿了一口香槟,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微妙的骚动:“我也在喝酒,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余至瑶像个最守规矩的大姑娘,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太晚了,我不想出门。”

何殿英抽了抽鼻子,仿佛嗅到了对方的气息。其实他是不大喜欢男人的,即便是和名旦相好,似乎也是尝鲜的成分居多。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瞄上了余至瑶,可是瞄上归瞄上,对他来讲,余至瑶简直可望不可即。

他想和杜芳卿睡觉,杜芳卿不肯,他就扣下杜芳卿的师父,让杜芳卿不敢不从。他对小香云有了好感,小香云散戏之后自动送上门来,连废话都不让他多说一句。但是他的招数与武力,对于余至瑶都是无效的。他总不能去把余公馆砸了,或者把余至瑶打一顿。

伸手把高脚酒杯放到身边茶几上,何殿英在沙发上躺下去,一只手摸进了睡裤里面,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命根子:“二爷,俱乐部的老家伙,刚被我做掉了。”

听筒里面果然立刻传来回应,语气是毫无预兆的欣喜:“这好极了。”

何殿英柔情万千的抚弄着自己:“这老头子一完蛋,别人肯定不敢再做乱。二爷,我立下大功一件,你怎么犒劳我?”

余至瑶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动听:“你要什么?你告诉我。”

何殿英销魂的闭上了眼睛:“别让我说啊!你真当我是个讨赏的奴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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