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完毕,骆非寒伸手去拉动铜环,面前顿时出现一个三尺宽的入口。两人先后下去,洞并不深,大约有十尺左右,下面铺满落叶树枝等物,想是开合时从上方落下来的。
他们跳下后,那个洞口便合上了。凌君莫蹲下仔细查看着周围的情况,洞中有些潮湿,但并不窒闷,显然有着通风口或者其他入口。前方隐隐听得到水声,应该是有地下河之类的存在。
两人顺着水声向前,不久便发现了先前那人留下的痕迹。走了一阵,前方隐约传来人声。他们对视一眼,沉了呼吸放轻脚步逐渐靠近。
这个密道明显是人工开凿的,行到此处已颇为开阔,更像是个山洞。水声越来越大,两人身边已出现了分叉来的浅沟。
人声渐渐清晰,有人正噙着阴冷的声线道:
“……少他X的给老子装蒜!老子若死了,你别指望还有人来给你送饭!”
这个声音骆凌二人隐约记起,正是属于明旭的。
“但我若给你解药,之后就绝对没人会再来了。”
另一道声音当即响起,偷听的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姜学武?!
虽然声音有些暗沉,透着些许虚弱,但这个声线分明就是属于姜学武的——难道明旭每次来此都是为了与姜学武见面?
可是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而且听明旭的口吻,他对于姜学武显然没多少尊重的意思。
而另一边对话仍在继续:
“我不管!现在我自身难保,没办法每月来一次,你要么给我解药,我放你出去;要么大家同归于尽,谁都别想好过!”明旭明显是急了,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威胁与焦躁。
另一人不紧不慢道:“你当初既然救我来此,就早该料到会有今天才对。除非你先开锁,否则解药免谈!”
“别拿我当傻子!我若开了锁,你会放过我?”明旭讥嘲道。
“所以又回到原点了。”姜学武说着,随着一阵铁链声响,“这几年你还没纠结够么?说来说去,你我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只能这么僵着。”
“操!那你说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沉默片刻,姜学武才道:“若我没猜错,姜学文很快就要查到这里了。你离开也是好的,否则我就算没饿死,也会很快被他找出来杀死。除非……”
明旭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瞒过姜学文的眼线找到我娘。”姜学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嘲讽的味道,“不过若你能做到,也不至于和我折腾了近十年。其实你根本不敢放我走吧!”
明旭没说话,姜学武的声音越发讽刺:“当初你救我不过是想捞点好处,却没想到我给你下了毒,彼此掣肘。否则在姜学文的紧逼下你早就杀了我以绝后患了。如今你不敢放我出去,又不敢惹怒姜学文。现在他怀疑你了才来找我,你觉得我会轻易将解药交给你么?”
明旭恼羞成怒道:“姜学武!你别得意!就算你现在解了那身寒铁链子,也不过是个废人!”
“我确实是废人,但你照样不敢放了我,不是么?”
“你!”
对话听到这里,骆凌二人早已猜了个大概。原来洞中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姜学武,十年前被人暗算又被明旭救了,两人互相掣肘直到今天。
骆非寒是知道姜学武有个同胞兄长叫做姜学文的。
十二年前,姜家长子姜学文因为私通二娘,被前任庄主姜城赶出了姜家,从此在栖霞山庄除名。而姜学武则在不久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了栖霞山庄庄主之位。只是不知道那姜学文用了什么手段,李代桃僵,瞒天过海演了这样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
难怪姜老夫人会找外人来调查山庄里那个“姜学武”的事情,也难怪“姜学武”在发现他们调查明旭后不惜得罪无影楼也要将骆非寒与凌君莫抓住甚至杀死。听这两人口气,“姜学武”已经开始怀疑明旭,打算借由他查出真正的姜学武所在。
而明旭不知道为何悄悄救了姜学武,并将他锁在这里。姜学武又给明旭下了毒,多半是每月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一类,所以他才会在每月月圆闭门谢客不肯出来。
很显然,对明旭来说,眼前这个昔年的“人质”已变成了烫手山芋,送不走,又丢不掉。
第十九章
“那你说怎么办?”
过了一阵,明旭再度说出这句话,这次的语气中掺杂了些许妥协。
姜学武不屑道:“问我?”
“靠!老子既不能放了你,又不能给你挪地方——姜学武,老子警告你,别给老子打什么坏主意。我若玩儿完,绝不会让你好受!”
姜学武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对话到此暂时进入僵局,凌君莫侧头看向骆非寒,那人正抿着唇盯着前方,双眼微眯,透着冷凝的光芒。
凌君莫瞬间明了。
继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姜学武道:“这次的地点是在青州青河镇白家,两天之内足够赶去,你自己去拿吧!”
明旭嘿嘿一笑,接着“扑”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谢了!这个给你。”
继而姜学武惊道:“怎么这么少?”
“我这次只带了三天的口粮。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要是没有万全之策,你就自个儿在饿死和自杀之间选一个吧!”明旭的声音透着些许不怀好意,又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
姜学武大怒,道:
“明旭!你居然毁约!”
明旭不答,只是嘿嘿笑着。姜学武又道:“一份解药只够一个月的,你不怕死了?”
“我怕,当然怕。”明旭的声音有些怪异,“但我死了若能拉着堂堂栖霞山庄庄主做垫背的,虽死犹荣不是吗?”
“……”
“再说,咱们两个的命现在捏在你手里。想出办法了,我们继续拧着,想不出办法,大家一起玩儿完!——啊,看我这记性!你已经不是栖霞山庄庄主了,只是个不得不隐姓埋名的普通人,哈哈!”说着居然大笑起来,脚步声混着笑声向着骆凌二人这边靠近,“我走了!三天后我——呃!”
瞬间暗影闪过,耳边风声骤起,明旭只觉喉头忽然被扼住,剧痛之下便是窒息。他睁大眼看着有人自阴影中缓缓出现,大手紧紧按着他的要害。继而周身一麻,穴道已被点住。
扼在喉咙上的手劲大的不可思议,原本想要挣扎的举动因穴道被制被生生制止。他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呃……你……”
骆非寒看着因穴道被点僵立住的人:三十岁上下,穿着普通的衣衫,袖口下摆都打着补丁,乍一看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或者渔夫。然而那双眼却透着慌乱,神色散漫,显然在找寻着能够逃脱的机会。
目光绕过他,前方石壁前有个人被寒铁链子锁着。那人头发散乱如枯草,胡须长至胸口,身上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只在关键部位围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巾。
那人对上他双眼,不曾有丝毫惊讶,而是透着沉郁的审视。
“终于来了。”他说着,语气平静中有些自嘲,目光在骆非寒与凌君莫之间来回梭巡,冷笑一声道,“姜学文竟能养出你们两个这种人才,我倒是小看他了。”
显然他是将自己二人当作姜学文派来寻找他的手下。骆非寒不答,再度看向身前之人:
“你是明旭?”
他说着松开手,明旭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一阵,继而惨然笑道:“既然猜到了,何必再问我?”他感觉到喉间火辣辣的痛楚,暗暗咬牙,没想到姜学文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眼中几度犹豫,考虑着眼下这种情况自己活命的机会。眼前这两人明显不好惹,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何时跟上来的?
凌君莫没有理会明旭,二十上前两步,看到姜学武下意识后退,目光戒备的看着他,微微一笑,径自抱拳道:“庄主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栖霞山庄的人。”
姜学武皱起眉看着他:“哦?那你们是什么人?”
凌君莫顿时笑了,他本以为这个人会先询问他们如何证明。但对方虽然没问,证明身份还是必要的。他微一沉吟,拔剑出鞘。
剑光骤起,风声呼啸之间,但见银光流泻,火树银花般绚烂;俄而柔光乍起,一池春水凝碧;间或银轮舞起,明月宛然。一套剑法过半,姜学武已从最初的惊疑变成惊讶,不由自主喃喃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明月逐人……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嗯?怎么不继续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收剑而立的凌君莫,仿佛大梦骤醒一般,哗啦一阵铁链曳地,他望着那柄长剑,惊道:“明月十五式?你是庐州凌家的后人?”
凌君莫剑尖指地,抱拳道:“在下凌君莫,见过庄主。”
姜学武的目光从他手中的长剑转到他脸上,而后缓缓看向骆非寒,深吸一口气道:“庐州凌家世代依附于无影楼,这么说,这位就是——”
骆非寒抱拳,不卑不亢道:“在下骆非寒。”
“骆非寒。”
姜学武一字一句的念着,目光落在骆非寒的脸上,“嗯”了一声道:“我记得这个名字,你是骆非霜的那个弟弟?”
骆非寒颔首算是作答。
明旭在听到“凌君莫”这个名字时已甚是惊骇,又听到“骆非寒”三字已面如死灰。他死死的盯着凌君莫,忽然又泄气一般垂下头,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但没人理会他。凌君莫看看姜学武身上的铁链,道了一声“得罪”,而后挥剑斩下。“叮当”一声,铁链应手而断。凌君莫动作微微一顿,接连挥手,又将其他几条铁链斩断,继而收剑不语。
周身束缚被去除,姜学武顿时有种重生的清爽,他揉了揉手腕,长叹口气道:“十年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能得遇故人。多谢两位救姜某脱出囹圄。”
骆非寒瞥了眼凌君莫,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未及细问,姜学武已望向他道:“非寒兄弟,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的年龄比之骆非霜还要大些,然而两人始终平辈论交,以至于骆非寒和凌君莫年纪虽轻,也与栖霞山庄的当家同辈,因此他称呼一声“兄弟”并不为过。
骆非寒道:“阴错阳差。”说着将姜老夫人相托之事以及之前的怀疑和线索捡紧要的说了些。
姜学武听到母亲找上骆非寒求助之时,情不自禁落泪道:“没想到母亲始终有所怀疑。是我不孝,害她老人家不得安生,唉!”
骆非寒不语,他记挂着方才凌君莫那一瞬间奇异的神态,看到姜学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无语,便靠近君莫几步无声询问。
凌君莫看到他关切的眼,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忽闻姜学武冷声道:
“你这小人,还想逃走不成?!”
继而一声闷哼,两人愕然望去,明旭正软到在地。姜学武缓缓收回手,撕下一块衣襟将满头乱发绑住,手掌触到长须,顿了顿,转头向着凌君莫道:
“凌兄弟,借剑一用。”
凌君莫怔了一瞬,随即将手中长剑递过去。姜学武伸手接过,用剑锋剔去过长的胡须,只留下少许贴在下颌,伸手摸了摸,而后突然挥剑向下,顿时血溅!
“庄主!”凌君莫一惊,看着地上被长剑透胸而过的明旭,道:“何必杀了他?”
姜学武道:“留他何用?这个小人折磨我多年,不杀他我心难平!”说着看向凌君莫,似笑非笑道:“凌兄弟莫非可怜这小人?”
凌君莫皱皱眉,道:“并非可怜,只是还有些线索,本想着落在这人身上查询。”
姜学武不屑道:“一个小人物罢了!两位兄弟,你们若是能够助我夺回栖霞山庄,有什么要查询的尽管开口!凭借栖霞山庄的能力,要查线索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着眼前此人眼中透出的光芒,凌君莫一时语塞。骆非寒忽然从对方看不见的角落握住他的手,极快的紧了一下,而后松开,望着姜学武淡淡道:
“此地不宜久留,凡事还是先行离开再做计议罢!”
姜学武恍然道:“正是。”说着看了眼明旭的尸身,道,“此剑已脏,凌兄弟,待为兄回去定还你一柄好剑。”
“多谢庄主美意。”凌君莫低垂了头做谦然状,但那一句“凌兄弟”却勾起他心中不好的回忆,尤其是同样的声线,同样的一张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
三人出了那个地洞后,天色尤暗,应是子时左右。他们连夜回了镇子里,骆非寒找来自己的换洗衣衫给姜学武暂穿,又吩咐小二准备热水。
待姜学武进了浴室,凌君莫对着骆非寒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路走到院外。
看着面前之人心事重重的样子,骆非寒微一扬眉:“有心事?”
凌君莫向着浴室方向歪了歪头:“你打算帮他?”
“大概吧。”骆非寒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凌君莫有些奇异的看着他,道:“你也发现了?”
“发现什么?”
他的目光中透着坦然,凌君莫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下巴被捏住,那人倾身过来一咬,摩挲着唇微笑,音色在月光下透着暧昧:“这么看着我,嗯?”
“别闹!”凌君莫推了推他,道,“我之前斩断铁链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
骆非寒挑眉看他。
“那些链子。”凌君莫后退一步,道,“明旭先前说他是用寒铁链子锁住他的,然而我在用剑斩下时,那些链子不堪一击,完全不像是寒铁那种坚硬的材质。”
第二十章
凌君莫回想着挥剑斩下时那一瞬间的手感。他原本担心普通的精钢长剑不能斩断寒铁链,特地运气于剑。不想一剑下去,竟似切菜一般轻易。
骆非寒淡淡道:“不难猜。”
“嗯?”
“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没给自己留后路。”说着骆非寒比了比手腕的位置,又伸出手掌给他看,微微一笑。
凌君莫盯着他莹润修长的手掌,微一沉吟随即恍然:“他的内力……?”
骆非寒扬眉作答。
常人手腕被铁链锁上十年,最起码也会留下茧子,然而姜学武手腕那里虽有些陈年污垢,却没有明显的老茧——就像骆非寒的手掌,常年被内力浸润,老茧都被浸润殆尽了。
若没猜错,这十年里他一定是悄悄恢复着内力,为了迷惑明旭不曾显露,只是不断用内力软化着手掌附近的寒铁链。
若没猜错,就算今日他们两个不来,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个人也会自动脱困。
再想得深一点,十年的时间,既然姜学武一直用每月一次寻觅解药的方式来控制着明旭,那么肯定有不少机会透露自己的下落。可他始终没做,是不是也有藉此避开姜学文的意思?
“果然老奸巨猾。”凌君莫轻咳了一声,看着骆非寒道,“你决定帮他?”
“为什么不?”骆非寒负手道,“帮助他对无影楼百利而无一害,还能查清当年的事情,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