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且歌不喜欢吃肉,软软的,像虫子。”浅且歌由着父皇抱起他,走到外室继续用膳。
“不喜欢就少吃一些。”浅影帝顺手将那本《平民要术》推得远远的,且歌依旧是坐在他腿上。
“父皇……”软软的声音唤道。
“嗯?”
“以前且歌住在妖精森林里,妖精森林里的人都不吃肉。”小孩今日对这个话题突然执着起来。
闻言,浅影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怎么想到说这个?是且歌的前世?”且歌是很少说起前世的事情的。
且歌摇头:“不是前世。前世且歌在神魔大陆。”
浅影帝迟疑问道:“且歌有很多世的记忆?”
且歌“嗯”了一声,问:“父皇要听?”
“想说么?”
“且歌第一世在一个只有云的地方,有很长很长的阶梯,阶梯是白云,树是白云,花是白云,天空也是白云;后来且歌到了妖精森林才知道树是绿色的,花的颜色很多,妖精森林的月光很美;到了神魔大陆,且歌才知道除了月光,世上还会有阳光,阳光跟月光一样美,是暖的,月光不暖;然后怀伤送且歌来这里,且歌才知道除了阳光,人也很温暖,人的眼睛、人的笑、人的眼泪、人的血、人的皮肤……都是暖的……”
似乎是说了很长的话。可对于千百年的几世经历,不是应该千言万语都难说尽的么……
浅影帝唤他的小孩:“且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的小孩显得很高兴地扬起声调:“父皇也是暖的。”
被表扬的父皇愣愣地应:“嗯。”
“父皇,且歌每次说长长的话。父皇说短短的话。”
“嗯。”
“母妃说,这样不好。”
“嗯。”
“……”
“……怎么不说了?”
“一百句,够了。”
“嗯。一会儿父皇去御书房,你呢?晚上不要去冷园了。”
“且歌也去。”
“嗯。”
……
子时一刻,浅影帝终于忙完的时候,走入内室,转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边上找到浅且歌。小东西缩成一小团,还在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便与父皇寻觅的视线撞在一起。
小东西软软地唤着:“父皇。”
浅影帝满心柔软,伸出手,轻声地道:“小东西,来,回去睡觉了。”
浅且歌在父皇怀里,抬眼见着父皇一脸的倦色,小手爬上父皇的眼角眉间,轻轻柔地道:“父皇,且歌不困。”
“好。父皇知道。”浅影帝应着。
浅且歌方才一个人呆着,还显得精神亦亦,可一窝到父皇怀里,鼻翼间全是父皇的气息味道,不一会儿便困倦得打小盹了。小脑袋在父皇的肩窝处一磕一磕地,恍惚地听到父皇说着“浅且歌,现在还不能睡”,还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到了日耀殿,领路的伯无退下了,浅影帝瞧着怀里小人儿这困倦的模样,直接将他放在床上,到浴室里放水。而离了父皇的浅且歌,竟也瞬间清醒了。他的睡眠对父皇的依赖越发严重了。
浅且歌才刚跳下床,便看见父皇由浴室走出。看见且歌清醒了,浅影帝明显一愣,而后皱紧眉头,不一会儿又因为狠狠撞在他怀里的小东西而分神了。
浴室里,雾气缭绕,浅影帝抱着且歌坐在浴桶里。虽然天气很热,但且歌的脊椎受不得冷水湿气,浅影帝依旧陪着他的小东西泡热水,倒也缓解了一整天的疲倦。
浅且歌又开始困倦,窝在父皇怀里懒懒的模样。浅影帝突然想起,问道:“浅且歌,你明天还去武场?”
且歌“嗯”了一声。
“不要晒着了。再这么晕倒一次,就不准去了,记住了?”
“嗯。”
窗外月明,树影婆娑。
第26章
“哎,四哥,七弟来了太学院,怎么又走了?”浅且乐凑近了四哥。
“嗯,不知道。”浅且言答道。
“五哥,你说呢?”
“不知道,可能一会儿上课了就来吧。”七弟今天来得挺早,他们都在复习昨日的功课,太傅还没来,可是七弟就呆了一会就又离开了。
“我怎么总觉得七弟好神秘……对了,八弟,你今天跟七弟说话了……”浅且乐再次转移询问的对象。
“嗯。七哥问我,父皇今天会不会来抽查背书。”
“嗯?”
“什么?”
“七弟问这个做什么?”听到浅且语的话,几人都是疑惑不解。
“我告诉七哥,父皇都是隔好几天才来抽查一次,今天可能不来,他便走了。”浅且语继续道,其实他也很疑惑。
“七弟干嘛要在意父皇来不来,他只要说不会就好了嘛。”浅且乐语气中满是羡慕,“而且七弟好几天不去武场了啊……五哥你知道么,我昨天做梦就梦到他让我围着皇宫跑二十圈,说什么锻炼体力,我在梦里都喘不过气来……”
叙述欧阳大统领的恶行是浅且乐每日必做的功课,周围几人都已习惯了,看向浅且乐的目光中也只有揶揄而已。
“可怜的六殿下,等下太傅要抽查背书。”浅且言非常好心地提醒。
“啊?抽查哪儿?四哥你帮我划一下……”浅且乐果然哇哇叫。
太学院内又只剩下读书声,直到太傅来到。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浅且歌没有再回太学院。浅且歌的位置上只放着他的书袋,浅且乐不免揣测,他的七弟,总不会是逃课了吧?
事实确是如此,浅且歌在某朵花妖的“劝说”下,逃课去逛御花园。
此时且歌正与妖华在御花园中寻觅。
绕了大半御花园,妖华有些不耐烦,只好凑上去问:“小浅浅,到底要找什么?”
“花。”
“我知道你要找花,可是这里不都是花么?”
“不好看。”
妖华干脆蹲在树荫里不走了,拉长声音喊:“小浅浅——”
浅且歌疑惑地停下看她。
妖华闷闷地说:“我不要找了,一点都不好玩……”
“妖华去玩,且歌自己找。”
美丽的花妖笑得满园的花都要羞愧了,巴巴地又凑到且歌跟前去:“那,小浅浅,大浅浅若是问起逃课的事,你不能说妖华的名字哦……”
且歌奇怪地看着她:“是妖华让且歌逃课的。”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就是不能让大浅浅知道……”
且歌看着她一直在眨的眼睛,终于点头。
妖华便放心离开了。
浅且歌继续寻花。因为他在冷园新翻的地已空置许久,他不知道可以种些什么,翻了两天书仍是不太明白木影国的夏秋季气候适合种什么,于是只好去御花园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花。他想母后也很喜欢冷园,一点也不喜欢御花园,倒不如把御花园好看的花移植到冷园去。浅且歌脑袋不常想事,一切以母后的喜好为基准。
远远地,浅且歌看到一片白色的花地。没有犹豫地,浅且歌便奔了过去。
那花长得与浅且歌一般高,草绿色的茎直直的立着,茎秆顶端的花,多数还是花蕾,少数的开了的花散发着浓郁的清香,花瓣有向外翻卷着,情态极美。
且歌觉得这花与时样锦很是相似,不免觉得惊喜,心里想着的是,母后一定很喜欢的。
浅且歌蹲在花丛中开始仔细考虑,要怎么把这些花移植到冷园去。
正想着,一个软软的童声在背后响起:“你在做什么?”语气中既是疑惑,也充满兴味。
浅且歌回过头去看一眼,是一个比浅且绿大一些小孩,睁着大眼睛怔愣地看着他。浅且歌对那好奇的小孩没兴趣,很快便转过头来,不理旁人。
浅且歌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便开始拿出匕首,着手挖起花来。
浅且笑惊奇着这漂亮大哥哥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迈着小短脚进屋去了。而后浅且笑拖着一把铲子咣咣地又来到且歌边上,童音软软地道:“大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挖我母妃的强瞿(同“渠”音)花,但是这个铲子借给你。”一副极大方的模样。
“母妃?”浅且歌疑惑地抬头。
浅且笑听到漂亮大哥哥的好听声音,更加兴奋:“嗯,这是我母妃最喜欢的花,大哥哥你认识我母妃么?我母妃是琴妃。”
浅且歌接过铲子继续挖花:“不认识。”
浅且笑不介意地笑笑,看着漂亮大哥哥利索的动作很是惊奇,不过也蛮得意,因为有了他的铲子,大哥哥很快就挖了好多的花。不过一会儿浅且笑就为难了:“大哥哥你要把这些全部挖完么?不剩一点给我母妃么?”毕竟是母妃最喜欢,而且日日精心照料的花。
“我的地可以种很多。”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小小的浅且笑却因此又笑了,眯眯眼地笑着“哦”了一声,又说:“那样啊,那你挖吧,可是你要怎么拿回去?”这些花都长得这么高。
这下浅且歌只顾挖着花,也不理他了。
浅且笑郁闷了一会儿,拿过漂亮大哥哥的匕首也帮忙挖起来。等二人满身都是泥巴了,花地里的花也差不多挖完了,只剩几朵开得特别好的。浅且歌面无表情地拿过且笑手里的匕首,指着那几朵开得贼美贼美的花对那同样脏兮兮的小孩说:“你帮我挖花,这些留给你母妃。”
浅且笑乐得没完没了,笑成一朵花,软软的声音中兴奋显而易见:“大哥哥你人真好,谢谢你留了几朵给我母妃。”
浅且歌不理他笑得像小傻子,把铲子还给他,浅且笑便乐呵呵地抱着铲子进屋去了。
等浅且笑再走出来,却见本来躺在地上的强瞿花都不见了,只有漂亮大哥哥怀里还抱着一小束。有些惊奇,浅且笑问道:“大哥哥那么多的花,你都拿回去了吗?”
浅且歌轻轻点头,便转身向外走。
浅且笑追了几步,喊着:“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浅且歌回过头,神色一如既然的淡然恬静,黑眸黑发的人儿抱着一大束强瞿站在仲夏的光影中,凝炼在时光里的精致,却让浅且笑觉得如此遥远不可企及……许多许多年以后,浅且笑登上全大陆最尊贵的帝位,终于企及父皇的高度,也一样的睥睨众生,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地回头,也再也寻不到七哥的身影——只有3岁那年的偶遇,七哥在一片华丽的光影回过头来,微风中他的墨发乱舞,他的黑眸亮若星辰,他的精致面容,一切一切定格在这恍惚而不真实的瞬间……
他的声音空灵如梦如幻,他说:“我叫浅且歌。”
得到回应的浅且笑又满足又开心,此时的他,是永远也意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一遍遍地怀念起这样的时刻,并且,那个时候的自己,已是登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有了,唯独失去心里最最渴慕的人……
“大哥哥,我叫浅且笑啊……”
且歌呆在冷园里将一半的强瞿花都重新栽种好之后,把剩下的交给老花匠,便径直奔向太学院。
接近午时了,本以为太学院已下了课,没想到到太学院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是正襟危坐着。浅且歌懒得绕路,直接从窗台上跳了进去。
这么一跳进去,落座也没什么声响,只是一片抽气声顿起。浅且歌抬眼望去,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父皇两眼盯着他的方向,浅墨色的眼眸深得无从探究情绪,只闪熠着冷冽森然的寒芒。
浅且乐被这样的父皇吓到,连给七弟使眼色的勇气都没有了。父皇一来太学院,发现七弟没在,立即让人去找了,而父皇,还先让太傅回去休息,接着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等着,只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愈来愈凛酷,周围空气的温度持续下降。
众皇子向来知道父皇是性子极冷,漠然凛酷的人,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看过父皇这么可怕的狠厉森然的模样。即使抽查功课,完成得不好,父皇也只是淡淡一句“以后努力”,并不会有很严厉的批评指责。
浅且言对那样的父皇也是连直视都不敢,心里直打鼓,不免为七弟担心起来。
浅且歌看到父皇,神色却丝毫没变,看上去像是在疑惑为什么父皇会站在这里。
浅且歌在位置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拎着书袋走到父皇跟前,乖巧地喊一声:“父皇。”
浅影帝还是冷冷地,看到浅且歌身上脏兮兮的,满是泥巴,看上去比往时去冷园还要脏。
浅且歌见父皇没有应他的意思,也不在意,只是径直走向门口。浅影帝不动声色地擒住且歌的衣领,小小人儿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冷声问道:“又去玩泥巴?!”
且歌被拎得不舒服,干脆抱住父皇的脖子直接软软地挨上父皇:“嗯。”
“浅且歌,你一身泥巴……”洁癖的浅影帝看且歌又要蹭脏他的龙袍,难得讲话语调有些起伏。
且歌不理,浅影帝只好抱住他,声音软下来:“晒着没有?”其实相比较起来,伯无大总管的眉头皱得更紧,皇上的龙袍哎……
且歌摇头,想了一会儿才又道:“去种花。”声音软软轻轻的,浅影帝怒火也燃不起来了,只好皱眉:“就让你别来太学院了,还要费心思逃课。”
“……不要告诉母后。”貌似央求的话语让伯无听了有些无语,心里又觉得好笑。
说话间,浅影帝把书袋丢给伯无,让且歌坐在他手臂上,抱着往外走,留下一句:“到无逸园用午膳。”
正襟危坐的众皇子赶忙收拾书本,只有吓坏了的浅且乐愣愣地道:“这样,就算了?”
浅且语自言自语默念:“谁说父皇洁癖,谣言谣言……”
第27章
浅影帝才领着皇子们到无逸园,琴妃便前呼后拥地也到了,想当然是前来问罪的嚣张而愤怒的姿态。不过皇上的在场令她十分意外,当下就把嚣张咽下肚里去,重新摆上脸面的是委屈与伤心。
“皇上,你要为臣妾作主啊……”理所当然的哭诉开场,琴妃忍不住瞥一眼皇上怀里的小人儿,那精致的面容上居然没有一点她以为的慌张或者心虚,看着她的表情也是恬淡坦然。
“琴妃有何事?”浅影帝冷冷地问道,语气中并无多余的情绪表露。
“皇上,你知道的,臣妾向来最是喜欢强瞿花,这种花向来名贵,臣妾的父亲爱护臣妾,费了很大力气才为臣妾寻到些许花种……臣妾平日里也是尽心爱护,眼下强瞿花期将近,臣妾日日盼着开花,却不想……今日七殿下到臣妾的琴谣殿……把臣妾的花全都挖走了……呜呜……皇上,七殿下素来最为得宠,这是人人皆知的,可是他想要花的话,臣妾岂会不给,为何要这么糟贱臣妾的心血……臣妾……臣妾恳请皇上为臣妾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