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华修习有成,不一会儿便能闯入结界来,不敢再哭嚷,小声抽噎,轻声问:“长老说,这是主人的劫,不让妖华来掺和,但是此劫过后,主人的能力便开始复苏了……”
“主人?”
“唉?小浅浅也不知道?大浅浅是妖华的主人啊……不然妖华无缘无故为何要留在这里……”显然这朵花妖忘记了她从未向人解释她的来历……
“父皇是谁?”
“这个时空的主神啊。”妖华理所当然地答道。
浅且歌不惊讶,却是疑惑。
“小浅浅真的不知道?这里是第一时空,当然还有平行的第二、第三时空,而小浅浅你从第四时空而来,第四时空处在一个超自然的结界中,外人都无法进入。一般来说,四大时空彼此平行没有交结点,小浅浅能穿越时空而来,想必是第四时空的主神罢……”妖华滔滔不绝。
浅且歌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无心细问其他,只道:“父皇知道?”
妖华撇嘴:“主人决定入这俗世度劫时,便吩咐不得扰他。他如今自然是不知的,只是,主人在此世逗留的时间为数不多了,所以主人的能力会逐渐恢复。”
“异能?”
“在这世界算是异能吧……主人最是擅长幻术。”妖华说得有些兴奋了。
“父皇何时醒?”
“明日。”
浅且歌点头,将妖华推离床边:“妖华去别处休息。”
妖华可怜兮兮地:“不能和小浅浅一同在这里么?”
浅且歌毫不犹豫地摇头,他知父皇不喜欢如此,一感觉到有他人的气息便睡得更加不安稳。
妖华只好独自窝到听雪阁去,毕竟月华殿也是早已人去楼空。
浅影帝却是半夜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且歌静静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嘴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曲调愣愣地停了半晌,才喊:“父皇。”柔软的语调唤起浅影帝对梦境的记忆。
多年来,且歌会零零碎碎地提起前世,可是当那些画面一幅幅铺展在他的梦境里时,他才真切地触及到某些东西。而那些,是笨拙的小孩永远不会表述的。
坐在他床边的且歌已依稀有梦里少年的模样,浅影帝握紧且歌的手,拉过更近些,抱住了才低着声喊:“且歌。”只是喉咙里模糊的气流声,却似含有血泪。
且歌,你怎能那样独自流离孤单影只?
浅影帝用力抱着且歌,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抬头。意识正混沌,梦境现实无法分清,终是止不住眼泪:“且歌,若是有一天父皇去了,你怎么办?父皇怎能忍受留你独自流离孤单影只?”这个帝王,哪曾这般软弱,似乎经不起任何生死别离?
可浅影帝只要想着他的小孩宿命般的流离,心中便郁结悲痛不能忍耐,咳出一口血来,又昏了过去。
浅且歌依旧不能理解全部,却到底能感知到父皇心中的愁苦悲痛,而这悲痛,更是与自=己相关。父皇昏倒,重重地压在他肩上,他便扶着父皇又重新躺下,擦去父皇嘴角的鲜血,看着父皇眼角不住的泪,无论如何也无法擦净,心里开始极大地不舒服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父皇……
且歌低声喃语哄着,许久才见父皇睡安稳,便也挤入被中,贴在父皇身边闭眼睡去。他想,醒来时定要问父皇想去哪里,无论哪里,且歌与父皇一同去,父皇就不会哭了吧……
而这深夜里的某个角落却没有这份静谧。只点了一盏灯火的室内昏暗诡异,为首的坐在主位上,声音冰冷而愤怒:“蠢货!瞧你们选了什么人,成了什么事!”
“主……主上……属下知罪……素来听闻那木影二皇子智慧超群机敏过人,谁知竟这般成不了事……”
“得了得了……本就不敢指望过多,还是去活动一下接下来的谋划吧……”
“是,主上,此次属下定不辱命!”
第45章
时光漫漫,三年又过。临近烟花节,木影皇宫上上下下都在打点着皇帝出行的大小事,因为此次烟花节,除了皇帝与随行大臣,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也将随行,众人都是万万不敢轻心。
宫中唯一清闲的怕只有素来不理事的七殿下了。
自从如皇后离宫,十殿下浅且绿便独自居住在月华殿内,浅且歌也是每日都会来,那株青桐的枝干已长得老粗,足够且歌舒服地躺着看书了。
风轻日暖的初夏,月华殿却是静得很。
且绿一身油烟地从小厨房里出来,走到青桐树下喊七哥:“七哥,吃饭了。”
且歌一般都在月华殿用早膳,而早膳多是且绿与青云一同张罗。且绿为着七哥,在厨艺方面实在下足了功夫,如今已有大成,能把七哥最是讨厌的荤食做成素菜的味道口感,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事。
且歌从树干间轻盈跳下,站在且绿身边了,仍是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且绿的眼睛。
且绿甜甜地笑:“七哥,且绿做了辣味煎饼。”
浅且绿无意中得知七哥味觉迟钝的事情后,着实消沉了许久。之后他做七哥的膳食总是下很重的味道,常人的味蕾都无法消受,七哥却是喜爱,且绿才又高兴起来。如今七哥即使在日耀殿用膳,也是他做了菜装在大饭盒里让青云送去,父皇竟也默许了。
几年前,浅且绿还小,且歌曾要阿娅将且绿带去江南,阿娅却说:“且绿想留在这里,他在做自己开心的事,让他留下吧。”
而今,且绿已是姿态端然的少年,甚至比且歌都高出半个头了。且歌每日看着他的眼睛,确定他的眼睛里盛满欢喜,便每日都不提要他去江南的事。他以为浅且绿终有一日会不耐烦,像九弟浅且笑便是,没几件事能够坚持一旬的,可是浅且绿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留下来了。
一恍惚,又三年。
两人进入屋内,青云与阿不已端来膳食。月华殿剩下的人着实不多,平日里便是阿不与青云照料着浅且绿,阿了随绿央如月去了江南,青风在湖州绿魔总部,用膳时桌上也仅坐着四人。
少了如皇后,大家都是不爱说话的。浅且歌却突然出声:“浅且绿,去江南看娘亲和阿娅么?”
浅且绿顿时有些慌张,讷讷地道:“且绿想留在宫中。”
浅且歌皱眉:“娘想见你。你一直不去。”
浅且绿眼眶陡然红了,他知道母后与阿娅当初都想带他一起到江南去,可是这皇宫里尚有他无法舍下的人……这几年亦是,那么疼爱过自己的两个人,他又何尝不想念不想见?可他不敢去江南,他怕他再也回不到这里……
浅且绿红着眼眶不说话,固执地沉默的模样一如当年母后问起他为何要学厨的时候。
浅且歌为他决定了:“明日午时在十里亭外的官驿等候。”
阿不问道:“殿下,明日不是要随驾出发去火炎了吗?”
浅且歌点头,却又说道:“父皇与且歌去江南。”
“唉?皇上不乘行辇去火炎国?”
“嗯。”
“……七哥,且绿去江南看了娘和阿娅,还可以继续跟七哥一起去火炎?”
且歌奇怪地看着他,问:“你想留在江南?”
浅且绿摇摇头,笑了。
翌日,待皇帝的行辇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远离十里亭,浅影帝与且歌才出现在官驿,随后的是伯无、青蒙和青炽三人。
几人一出现,鱼龙混杂、喧嚷不停的驿站不时便安静得只能听到筷子掉落地上的声音。
浅影帝少时被称“妖孽”也多是因为他那冷丽的容貌,而今且歌也已长成眉目如画、临风长立的少年,同父皇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绝世丹青。俗世凡人哪个不贪恋美丽,也难怪众人此时这般呆愣。
驿站里小二也忘了前去招呼,浅且言已迎上去:“父亲,且歌,两位先生,你们到啦。”
二人后头跟着青云及浅且言的近侍书白。
浅且歌问:“浅且绿?”
浅且言笑着答:“十弟去借厨房,说要做菜。”
青云又补充道:“十殿……十少爷让青云在此等候主子,主子到了,青云便去厨房帮十少爷。”
且歌点点头,青云便往厨房去了。
“老爷,主子,这儿鱼龙混杂的,我们进房用膳吧。”青炽是个武将,说话声音极大,一时间堂内假作交谈、却时不时瞟着浅影帝和且歌的都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
青蒙却是瞪一眼青炽,恨他没头没脑,不看场合唤什么“主子”。青炽意会,讪讪地看一眼主子,瞧主子并无责怪便松了一口气。
浅影帝洁癖,自是不喜这般的环境,进到堂中来还未开过口说一句话。点点头应允青炽的建议,一行人由且言引着一同到定好的房间中去。
书白唤来小二:“你去厨房告诉与我们同来的那两人,我们在天字二号房歇息,可不要让他们找不着人。”小二应下了,殷殷勤勤地跑去厨房。
书白才捧着刚要来的热水追上自个儿的主子。
到了楼上清静处,且言才道:“父亲,孩儿寻思着这外面日头正毒,便擅自要了几间房,我们歇息过了晌午再行路如何?”
浅影帝这才第一次开口:“嗯。”
且言也算松了口气,对且歌笑了笑,引几人到二号房中。
入了房中,东西刚放下,伯无便对着那桌凳擦了又擦。
浅影帝仍是站着不愿坐下,眉头紧蹙。
皇上不坐,其余人也都站得笔直。
浅且歌也皱眉了:“父皇总是很麻烦。”却掏出自己的帕子,垫在凳上。
浅影帝坐下了才说他:“出了门不要唤作父皇,不是说过了?”
“要唤什么?”
父子俩都开始想这个在他人看来完全不是问题的问题。
伯无大总管最是习惯二人这般的相处,招呼着仍在发愣的几人坐下,才翻出茶叶与书白一同去泡茶。
青炽愣愣地打断父子俩的思考:“主子,您坐这里来吧。”
桌边只安置了四个凳子。
且歌把重量挨到父皇身上,摇摇头:“你坐。”
青炽仍是愣愣地,顺从地坐下。屁股才落到凳上,便听到皇上冷冷的话:“浅且歌没长骨头么?站直来。”
浅且歌果真听话地不挨着父皇了,却转到父皇身后去,趴在父皇背上,语调软软地认真地苦恼着:“且歌不知道要怎么唤父皇。”
浅影帝明明被压得更不舒服,却不指责了,建议道:“唤行之吧。”语气淡然而有所商量。
其余人低着头,却皆是震撼,毕竟皇帝的名讳可不是能够随意挂在嘴边的。
只有浅且歌摇头:“行之是行之,父皇是父皇。”
二人都不作声,却同时听到一个细细柔柔娇娇滴滴的声音:“小浅浅,行之就是妖华的主人啊。主人能力复苏以来,大浅浅已经慢慢变成行之了啊。”
浅影帝抬起手腕,看到印在手腕上的怜怜花伸出透明的触角张牙舞爪的模样,便拉过衣袖挡住,不理那花妖可怜地尖叫。
浅且歌此次却同意了:“且歌把父皇唤作行之。可是行之不告诉且歌父皇会变成行之,为何?”
“父皇也不知道。”浅影帝答道。
饶是青蒙也止不住疑惑,他实在听不懂皇上与主子间的对话,青炽更是不用说,一头雾水。
浅且言浅浅笑着看那两父子,他已不止一次地知道,且歌在他们跟前的模样,与在父皇跟前是不一样的。父皇也是。他们什么也不做,并无特别亲昵的动作,只这么彼此挨着,却总是让人不敢怀疑他们之间的亲近亲爱。
许多次看着在父皇身边,且歌的眉眼间不自觉绽放的明媚,浅且言就想,这样也好,没有什么不可以。心里欢喜着,些许疼痛尽可忽略了。
比起浅且歌,浅且绿更是不出宫门一步,却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着的,午膳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但有几道菜味道重得青炽刚送入口中就不顾礼仪地吐出来,然后在青蒙的瞪眼下不住地喝水。青云只得道歉:“大人,这几道菜是十殿下特地为主子做的,放了很多盐或辣椒,您吃这边的吧。”特地为主子做的菜,连皇上也不愿提箸的……
青炽虽是绿魔青部的人,知道他的主子是七殿下,可是毕竟这位主子不大理事,他接触得不多,今日却连连闯祸,顿时无比懊恼。
却见主子不作声地把另一盘菜换到他跟前,青炽愣愣地喊了一声“主子”,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只又埋头吃饭。想,难怪青部的四位队长那么推崇这位主子……
青蒙也是若是有所思。
午膳后歇息两个时辰,日头已偏西,这一行九人才启程离开驿站,一路向南。
江南那边的人们都已接到快信——苏州南城园林里,景如月在桃树树荫下睡着了,手中还执着信,嘴角有笑意,啊,怀里还蜷着个两岁大胖嘟嘟的小孩,正咬着小手流着口水睡得憨熟;西院那边也是欢欢喜喜地收拾着且言住过的院子,只等院子的主人又来;而湖州绿魔总部,青风兴奋地告诉另外三人,主子此次来江南会呆上好些日子……
第46章
行途中一场大雨突然其来,浅影帝一行人因此错过了宿头,眼见天色将暗,青蒙便建议在破庙逗留一宿,明日上路。浅影帝看着且歌不舒服的模样,便立刻应允了。
进入庙中,浅影帝才开始皱眉——官驿客栈比起这破庙来,可要好上千万分……
命伯无收拾干净些,便要拉着且歌往外走,却是拉不动。
转过头去,只见且歌望着庙中光都照不进的一个角落,表情呆滞,眼睛却陡然亮起。
浅影帝看去,角落里的稻草上坐着一个艳绿锦裳的人,眉目在蒙昧的光线下并不清晰,却仍能看出是个绝美秀雅之人。
浅且歌挣脱了父皇的手,走进黑暗中,突地扑到那人怀里去,喉咙里发现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那人显然是吓了一跳,却只是怔愣了下,便搂住扑到他怀里的少年。他在暗中早已看得分明,这少年相貌精致得叫人惊叹,饶是他多年流离、看惯风月,也未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少年。
被扑倒的人并不生气,被挣开的人却已怒火三丈——从且歌两岁到他身边起,最亲近的人便是他,连如皇后也不得且歌这般的亲热,而今,他却为了一个陌生人松开父皇的手……
浅影帝对浅且歌说话从未如此严厉冷峻:“浅且歌,你在做什么?”
且歌回头看一眼父皇,又再转过头去,捧着那陌生人的脸细细地看。
浅影帝这才察觉且歌的异样,冷静下来,唤道:“浅且歌,你回来。”
且歌走到父皇身边,看着父皇,犹豫而迟疑,说道:“行之,是怀伤。”
浅影帝已听且歌讲过许多次怀伤,听到这话便也惊疑起来,把且歌搂在怀里了,才不住地打量暗中那人。
黑暗中的人笑得惑人,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小公子是将竹篱误认作谁了么?”
摇摇曳曳地走出角落,走到光亮中来,站定在浅影帝与且歌跟前,眉目秀雅,笑着的脸庞令人觉得亲近喜爱。
“竹篱?你是谁?”浅影帝对上竹篱的眼,冷冷问道。
“归途中遇雨的俗人。”竹篱仍旧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