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以后——月下三殿

李教授已经快五十多岁了，头发很少但是不秃顶，大脑门儿，听见郑浩宇这么问，就放下手中的案宗，抬头看着他“哦？你想来？”

郑浩宇猛点头，赶紧卖乖，摆出一副乖乖学生的表情，“是啊是啊，我可以么？”

“为什么想要实习？”李老头扶了一下眼镜，示意郑浩宇坐下。

郑浩宇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 嗯，想积累些经验。”

“这么说，你以后是想往律师这行业发展了？”

哎，这问题要怎么回答啊，虽然确实有这想法，可在教授面前这样说会不会显得不自量力啊，不管了，郑浩宇又坚定地点点头，“是的。”

沉默良久，李老头气沉丹田，叫了一声“好！”。

“啊？”郑浩宇有点儿懵，这怎么就好了。

“难得见着一个不想荒废专业的孩子，”李老头面无表情，但是说话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了，拍拍郑浩宇的肩膀，“现在的学生不是考公务员就是去什么国企，全都被惯坏了！”

“是是是。”郑浩宇狗腿地附和着，“年轻人还是得闯闯。”

“嗯。”李老头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考完试了吧？”

“考完了，今儿刚考完最后一科。”

“很好，下周一就去实习吧。”

郑浩宇没想到这么容易，忙笑着道谢。

“你别谢我，干得不好我也不会客气。”李老头还是摆着那副面瘫脸，看向郑浩宇的目光并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反而精神的很，可见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从李老头的办公室出来，郑浩宇就往家打了一电话，“妈妈，我暑假不回家了昂，就住宿舍啊，在教授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好的，你们也注意身体啊，嗯拜拜。”

收起手机，事情全部搞定，神清气爽的吃饭去也。

教授跟他朋友合伙开的律师事务所，就坐落在东三环一座新建成的写字楼里，气派非凡。

郑浩宇站在楼下抬起头，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全部被天蓝色玻璃覆盖的有30层高度的建筑，你妈怎么老子实个习还在乔木家的马路对面啊我操。

当时郑浩宇记下李老头告诉他的地址时就觉得眼熟，坐车过来，越走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站在写字楼门口，只要稍微往东边一扭头，就能看到乔木他们那个小区，曾经两人住过的房子就在那里，郑浩宇甚至觉得那栋楼在冲他奸笑……

妈的，真晦气。

郑浩宇咬咬牙，怒气冲冲地走进去，不过他的理智还在，因为他还顾得上对那个站在门口帮忙开门的保安说谢谢，并且语气温和。

理智啊，是成功人士最重要的特质之一。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以迷惑住你的敌人。

乘电梯到23层，走廊上铺着灰色的地毯，柔软舒适踩上去没有声音，郑浩宇找到2306室，没有看到事务所的标志，只好敲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郑浩宇推开门，办公室不大也不小，分成三个房间，装修精致，摆设都很新，看样子是刚搬到这里的。

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忙忙碌碌，一个女人朝郑浩宇走过来。

那女人很年轻，穿着职业套装，脸上露出的微笑恰到好处。

“你、你好，我是李教授的学生，来实习的。”郑浩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结巴了，要知道他上一次说话不利索还是被乔木调戏的那次……啊呸，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那女人笑了笑，声音好听的就像被轻轻拨动的风铃一样，“你好，我叫杨君谊。”

“啊，你好，我叫郑浩宇。”

杨君谊大致介绍了一下事务所的情况，随后说到，“李律师很快就到，那边桌子上有他最近接的几个案子，你先去看看吧。”

“好的，谢谢。”郑浩宇走到李老头的办公桌前，努力克制着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郑浩宇实习第一天还挺顺利的，李老头来了之后，就扔给他几份卷宗，让他把起诉书写出来。

这东西简单啊，法律文书写作的课后作业就是这玩意儿，郑浩宇大笔一挥，一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杨君谊主动邀请郑浩宇一起吃饭，相谈甚欢。

杨君谊半年前刚取得律师执业证书，李老头算是她师父了，从她刚通过司法考试时就带着她，从助理一步一步到现在可以自己接案子，可谓是恩重如山。

“哇，太厉害了，我要向君谊姐学习，争取一次就通过司考。”郑浩宇睁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杨君谊。

“呵呵，其实只要掌握好复习方法通过考试很简单的，到时候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杨君谊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直率的大男孩儿了。

“嗯！”

司法考试只有大四的学生可以考，他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个不用急，郑浩宇真正拿不定主意的是参加研究生考试的问题。

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在外人看来，无外乎就是智慧、财富，如果是女孩子的话，美貌也算。

郑浩宇深知自己不是个什么有深度的人，一定得有个学历装饰装饰，经贸大学虽说是个还不错的二本，可是律师这个行业，只要通过了司考大家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学历和工作经验了。

工作经验可以慢慢累积，可是学历这个问题，要不考研试试……？

“君谊姐，你对考研这事儿怎么看？”郑浩宇扒拉一口盖饭，擦擦嘴，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儿的杨君谊。

“你想考？”杨君谊笑着问他。

“我也没拿定主意呢。”郑浩宇挠挠头，嘿嘿一笑。

“如果你想考的话，一定要弄清楚你为什么考，否则很容易半途而废。”杨君谊虽然没考过，但她毕业那会儿，身边好几个朋友都选择了这条路。

“哦，这样啊……”郑浩宇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说实话，在学校里，李老头是个和蔼可亲的教授，但是在事务所，他简直就是纳粹。

郑浩宇被他使唤来使唤去，但是这种从未有过的充实，让郑浩宇没有任何怨言。

那天下午，李老头开庭回来，有点儿犯困，突然想尝尝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就让郑浩宇下楼帮他去买咖啡。

新建的写字楼，周围自然餐厅林立，咖啡厅更是不少，郑浩宇上网查了下地图，找了一家自己平常也去比较喜欢的就去了。

快到咖啡厅时，他大老远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非常吸引人眼球的身影，而且还很熟悉，戴着大墨镜，踩着高跟鞋，一身黑色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小西装外套，修长的双腿非常有辨识度，“韩筱姐？”郑浩宇走近，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美人儿转过身，把墨镜摘下，果然是韩筱，“呦，这不郑浩宇么？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边儿实习呢。”

郑浩宇挺不好意思，前一阵儿在学校里看见人家爱搭不理的，现在又过来打招呼，会不会太突兀了……

韩筱大咧咧的，可不会在意这些，她捏捏郑浩宇的肩膀，“啧，瘦了啊，实习挺好的可别不吃饭。”

“嗯，谢谢韩筱姐。”

“谢什么啊，还跟我这么客气，得，我也是过来找人的，先走一步了，实习顺利昂。”

“嗯。”

那整个下午，郑浩宇都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突然碰见韩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乔木，也不知道现在那人在干什么……

唉你看，总不是那么容易说忘就忘的。

当初跟他仓促地在一起，很快过上了同居生活，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明明只有几个月而已，却熟悉地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一样。

可是爱情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人家觉得我不配了，解释都没一句，人就彻底消失。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可谁说我郑浩宇就低你一等了。

走着瞧吧你们。

第二十五章：无题

郑浩宇记得以前在一本儿书里看见过一句话，沉浸于现实的忙碌之中，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思念过去什么的。

他倒是想忙碌起来，可他一个实习的能忙到哪儿去啊。

除了偶尔写个起诉书以外，简直是闲得蛋疼。

也就是李老头回事务所的时候会给他没事儿找事儿，可是李老头是个资深律师啊！

接不完的案子，几乎天天都要开庭，哪有空搭理郑浩宇。

就在郑浩宇又对着电脑呆了一上午的时候，恩人出现了。

“你下午跟我去见个当事人吧。”杨君谊笑着走过来，敲了敲郑浩宇的桌子。

“我？”杨君谊是个独立的女人，没见她找谁跟着过啊，今儿是怎么了？

“我看你挺闲的，就跟李律师申请让你当我助理了。”像是看出了郑浩宇的疑问，杨君谊解释道。

即使距离第一次踏进这家事务所已经过了十几天，可听到别人管李老头叫李律师，郑浩宇还是不习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啊，谢谢君谊姐！再这样下去，我都觉得自己像在吃干饭一样了。”郑浩宇一脸囧相，逗得杨君谊眉开眼笑。

杨君谊刚转为提成律师，客源少，案子也不复杂，这次是个离婚案件。

这种类型的诉讼杨君谊接过好几个，原告都是女方，纠纷的焦点几乎都在抚养费这块儿。

不管被告多富有，他们总是认为诉讼请求中要求的金额太多，皱着眉说自己承担不起。

按理说，身为律师，是不应该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的，可杨君谊控制不住自己，她本来就是个敏感的女人，每次看着被告的嘴脸，都恨不得撕碎他。

甚至有一次，杨君谊身为被告代理律师差点儿中途倒戈，你的妻子只是要求每月几千块的抚养费而已，这都拒绝你丫简直是混蛋！

要不是她师父开导她，杨君谊真的就把律师费扔到那财大气粗却不尊重女性的男人脸上，然后扬长而去了。

但是，这次不同。

杨君谊不想在郑浩宇面前表现得那么不专业，所以，即使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位贵妇开始哭诉丈夫有多无情的时候，杨君谊也努力没有露出任何的主观情绪。

反而是郑浩宇，伸手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当事人是个优雅的全职太太，人过中年风韵犹存，一看就是很注重保养的女人，接过郑浩宇手中的纸巾，冷静一会儿，止住了眼泪，言谈举止都透着良好的涵养。

郑浩宇趁着杨君谊用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安慰当事人的空档打量起四周。

这房子装修奢华混搭，透着一股山寨版的欧洲宫廷风，郑浩宇甚至能从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看到“暴发户”三个字。

而据这位太太刚才的描述，这家的男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郑浩宇撇撇嘴，都说有本事的男人会疼老婆，看来这位是个例外啊。

“他啊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有今天，就是脾气不太好，挣的钱越来越多，心就收不住了，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然后借机好几天不回家，现在好了，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搬出去了……”贵妇慢条斯理儿地叙述着，杨君谊也不打断，直到她说完才开始提问。

等理清了整个经过，再讨论好诉讼请求，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在回去的地铁上，郑浩宇就觉得杨君谊表情怪怪的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犹豫半天才问出口，“君怡姐，你是不舒服么？”

“不是……”杨君谊轻轻皱起眉，那眉心的一团，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只是在想刚才的案子罢了。”

“这案子有点儿困难吧？”郑浩宇有些理解杨君谊为什么发愁，即使被告不是手眼遮天，但架不住人家有钱啊！就怕鬼都给他推磨不是？

谁知杨君谊却摇了摇头，盯着眼前的空气入神，不说话了。

其实她是想大骂当事人口中描述的丈夫，骂他不知好歹，骂他为所欲为，骂他没责任心，可是男人不都是这样么……

“郑浩宇，你以后如果结婚了，会好好对你的妻子么？”

杨君谊突然转过头问这么一句，让郑浩宇有点儿懵，过了几秒才一挺胸膛，回答道，“肯定的啊！”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信誓旦旦的男孩儿，杨君谊心中一暖，笑弯了眼睛，是啊，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儿的。

自从杨君谊跟李老头把郑浩宇要过来后，他就真的忙了起来，杨君谊开庭都带着他。

郑浩宇很感谢这个比他大了六岁的姐姐。

当学校里的同学还都只有课本里的死知识时，郑浩宇就已经跟着杨君谊见识了很多学校不教的东西，每次都开开心心地跟着杨君谊往法院跑，去见当事人也是积极地帮杨君谊记录，比助理还助理。

“君怡姐！你就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贵人啊。”有一天当郑浩宇这样说时，杨君谊眼中却闪烁着不一样的东西，笑得很甜。

“那你怎么报答我啊？”我很高兴能成为第一个你感谢的人。

“嗯？请你吃饭！”

“切，谁稀罕你一顿饭。”不以身相许么？

面对爱情的时候，女人们，也不会矜持的。

在杨君谊不动声色地保驾护航中，郑浩宇顺利度过了实习的第一个月，暑假也过了一半儿。

人生中的第一笔收入，虽然不多，但郑浩宇还是兴奋地半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下了班就买了一堆礼物回家了。

水果啊、补品啊、护肤品啊，一股脑儿地都堆到了他家沙发上，郑浩宇的妈妈一边儿埋怨他乱花钱，一边儿拿起那盒包装华丽的护肤套装左看右看。

郑浩宇嘿嘿一笑，上前搂住了老妈的脖子，“您喜欢就好。”

他爸爸不为所动，瞥了那些俗物一眼，绷着脸说道，“跟着你老师好好干，多学点儿东西，毕了业也多个出路。”

郑浩宇赞同地点点头，也收起了笑脸，“嗯，我现在跟着一个女律师，当她助理，真的学到不少，学校教的东西跟实务一比真的差太多了。”

郑浩宇的爸爸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完美，对郑浩宇从小就管得很严，听到儿子这么说，他才放心地扭过头继续看电视中播放的新闻。

可是他妈妈却从郑浩宇这句话中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女律师？多大了？”

“呃，26左右吧。”

“啧啧，一个女孩儿，年纪轻轻的就是律师了啊，她有对象么？”

“妈……您想干嘛啊？”郑浩宇囧，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老妈也想给人家说媒么，真是的……不过也好，只要不是给自己介绍就成。

“我是认真的！”郑浩宇的妈妈瞪了他一眼，“就是咱们楼你那个王阿姨，他儿子30岁了都没对象！人家还是个医生呢。医生配律师，正好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您就正好啊。”郑浩宇不想跟中年妇女讨论这个问题，只能敷衍道，“得，我明儿问问君谊姐喜欢什么样儿的再说成么？”

嘿！这不自找麻烦么，郑浩宇纳闷儿，女人一到他妈妈这岁数是不是都这么瞎热心？君怡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我操！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来啊。

郑浩宇难得回家一趟，说完牵红线的事儿，他妈妈拉着他在客厅兴致勃勃地聊到半夜，东长西短嘘寒问暖，第二天郑浩宇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去事务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