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的问,“宣宁,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舒服的话要早跟我说,吃饭的话多的是机会。”
“没有。”宣宁朝他笑笑,“我没有不舒服,我身体很好的。”
这倒是事实,虽然眼盲,可是好象有所缺损后就会得到另外的补偿,无论从调查还是后来的来往看,宣宁的身体一贯不错。林谦益仍然不放心:“如果心情不好,有什么也可以和我说说。”
“……嗯。”宣宁嘴上答应,心里却想,难道要我说因为和情敌碰面了?且不说本来自己就只是暗恋,而且要赢过晏青松那么出色的人,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趋于正常,但落在晏青松眼里,就有点不正常了。他让身后跟来上菜的服务员布菜,一边眼珠乱转的看着林谦益和宣宁,边琢磨边道:“今天选的可都是适合你们俩的菜,保证都是对的!第一道是白果烧鸡块,别看材料都是平常货色,也是要经过一番功夫炮制的,而且我这里可不用什么味精鸡精调味,纯天然,够绿色!都是用的煨好的高汤做芡哦!嘿嘿,这个菜呀,对肾好……”
对他特意重点读出的词,宣宁和林谦益有志一同的表示无语。
“这第二道是冰糖麻雀,第三道是樟茶鸭子,第四道是天麻蒸鹌鹑,嘿嘿,前四道都是鸟,可别以为今儿就是全鸟宴哈!第五道是牛肝炒豆苗,小宣吃了好,养肝的。然后今天的主食是茯苓羊肉包子,保准好吃,我尝过的!”
林谦益表示惊讶:“敢情您还先品为快啊!”
“这叫试吃!”晏青松十分自得,“总得确定东西好不好吃啊!除了包子,再就是玄参乌梅粥了,润喉是很不错的。小宣,好好吃!来,先尝个麻雀!虽然……”他坏笑一下,“我觉得老林更该吃,但是好东西先给你哈!”
对他的热情宣宁根本就招架不住,顺势咬了口冰糖清炖的麻雀,滑嫩的肉质入口仿佛就融在嘴里,的确别具风味。接下来,晏青松和林谦益就像约好了似的一直给他夹菜,让宣宁无暇再想什么。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晏青松才放下筷子,摸着肚子往椅背上一靠。
林谦益踢他一脚:“你那玉呢?”
“催什么催,又不是给你的。”晏青松瞪他一眼,才笑眯眯的望向宣宁,再从衣服袖子里摸啊摸啊摸出一只绸包来。
第十五章:情敌和玉翁仲(二)
晏青松揭开绸包,露出里面的一只玉质小人。这小人有鼻子有眼的,当然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能确定是老是少。面部五官的线条都是阴刻线,非常简单。也有身体,衣服纹路同样被简单的刻了出来。虽然小巧,却看得出这小人体态轻盈,比例协调。
林谦益立刻认出来,“是个玉翁仲啊。”
“我怎么也得给小宣送个好东西嘛。”晏青松将它递给宣宁。
玉翁仲?
对这东西宣宁还是有所了解的。这是古玉里相当普遍的一种人物造型,来源是秦始皇的一名卫士。据说他叫翁仲,是个所向披靡的家伙。在他离世后,秦始皇为了在精神上求得保护,用铜铸成了他的形象,放置在咸阳宫的司马门外。
到汉代时,翁仲开始流行,被人们用来当作护身符。那时候采取的是“汉八刀”的雕刻手法,即用最简练的线条表现出粗犷有力的挺拔形象,明快而简洁,非常有特色。明代谢堃在《金玉琐碎》中就曾提及,说“只用八刀便刻成一个翁仲”,属于象征性刻画手法。汉以后的历朝历代也有翁仲,但从工艺上讲,以汉朝最为精细而具有神韵。
宣宁起先以为晏青松也只是客气一下,找一件不错的仿品当见面礼。谁知他刚一接过来摸了上去,脑袋里出现的画面和字迹就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将玉翁仲往晏青松那边送,“晏大哥,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哦?”晏青松微微一惊,眸中掠过异色,又瞥一眼林谦益,“小宣你认得出这是什么年代和质地?”
“这应该是……”宣宁按刚才脑袋里出现的文字说,“汉代的玉翁仲,是和田白玉做成的,不过……”他迟疑着要不要说上面的沁色?那毕竟是颜色的一种,他应该看不到。但是很明显这只玉翁仲竟有三种沁色,虽然他不太了解沁色中的门道,却也知道沁色越多就越难得。
“不过什么?”晏青松饶有兴致的问。
宣宁拿不定主意,往林谦益的方向转过脸去。
林谦益立即收到了他面上流露出的一丝求助,他心思何等缜密,略微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从自己与宣宁这么久的来往,以及当初的调查报告便能窥知一些蛛丝马迹。宣宁应该是有不为人知的方法来查知这玉翁仲的各种细节,可要说出来又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因此他才会犹豫不决。
他微微一笑,现在嘛,当然该自己挺身而出来救场了,“我说老晏,你这是又打哪儿淘到的一件玉翁仲,真是汉代的啊?嘿,这上面的沁色还不少,竟然有三种!要是真的那可不错!”
宣宁一听就知林谦益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的心下一暖,翘起嘴角偷笑。只是他对这些知识始终了解得不够系统,所以还是问,“沁色有什么讲究啊?”
林谦益踢了脚晏青松,“我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让老晏来好好讲讲,他玩这个的总得有点真功夫。”
“那行!”晏青松显然有点好为人师,当即大包大揽下来,开始讲解细枝末节,“小宣你真是很识货,这玉翁仲是我最近好不容易淘到的好东西,年代足,成色好,品质优!”他竖起大拇指比了比,又说,“要说这玉翁仲……哦,翁仲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见宣宁点头才继续,“那么我们直接讲沁色,这个玉翁仲,除了本身和田白玉的洁白,还有一些铜绿色沁,饭糁沁,加上水银沁。”
“哦。”宣宁瞪了瞪眼睛以示赞叹。
他的神色让晏青松很受用,“这玉啊,确实是出土玉,原本是墓葬中的一部分。铜绿色沁吧,是青铜器和玉器同时埋藏形成的。饭糁沁则是玉器与泥土里的有机氧化物长期的氧化反应形成,或者说是玉在地层下受到湿度和温度浸染导致的,在和田玉的玉种上最容易出现哈!而水银沁,也可以变相的证明这件东西的来历。古人收殓尸体时,常爱用水银填在尸体腹内,又拿玉塞住,玉被水银浸到,才有这么个叫法。当然啦,这件东西上的水银沁,未必是真的因为水银。反正吧,也是在墓葬里才出现的沁色。什么?假的?当然不是啦!虽然造假的方法多了去,比如这水银沁就能用熏烤来制出。但真要鉴定可不难,假的沁色通常发艳发亮,如果用酒精棉擦拭一下,八成棉花上会掉色!”晏青松说起来非常得意,“对玉我还是有点研究的……”
宣宁暗暗点头,他的异能也告诉他,这件玉翁仲是货真价实的汉代玉。
“总之呢,古玉在哪里出土,在什么环境下出土,所呈现出来的沁色都是不一样的,就好象玉的身份证明一般,在博物馆里吧,就是用来考证年代,文化艺术等的依据了。而且古玉的受沁是一种自然现象,不同于人为的染色,所以才更被人推崇。”晏青松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泌色的数目也有说法,像这三色,可以叫做三元及第,勉强还能算四色,叫福禄寿禧!五色则是五福捧寿,六色……反正是怎么喜庆吉祥怎么来。这件玉我倒是没花几个钱,所以小宣你就安安心心收下,也算是我这当大哥的一点心意。”他说完又看林谦益,“怎么样,老林,我可是够大方的吧。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也没啥……”
林谦益心里一动,对上他的目光,这家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晏青松则浑然未觉般继续道:“我都送这么大的礼了,老林,你倒是给我们小宣送过什么没有啊?”
“呃……”林谦益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话来。他认识宣宁这么久,确实没送过宣宁任何东西。以前是觉得不需要,朋友嘛,贵在交心。可眼下已经认清自己对宣宁的感情了,他也开始寻思是不是要送点什么……权且就当作是……定情信物?
宣宁在这个时候替他解围,歪着脑袋,脸上透出一丝狡黠,“晏大哥,要么……我也不收你的礼了?”
晏青松赶紧擦汗:“得!你就维护你的林大哥吧……”
“……”宣宁心想他这叫吃醋么,是不是说明林大哥还是有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明明应该是要为林谦益高兴的事,可心里只有丝丝缕缕的酸涩。
“喂!老晏!”林谦益习惯性挤兑晏青松,“我说你这玉,不会才刚到手吧?明显还没盘过啊!”
“你倒看的挺准。”晏青松翻个白眼,拉起长衫的下摆擦了擦手,又问宣宁,“小宣对盘玉有没了解?没有的话,就让你晏大哥来教你好啦。”
“嗯。”宣宁做洗耳恭听状。
林谦益看着他这般乖巧,心里不太是个滋味,又不好打断他的学习,只好在旁边瞪晏青松。
晏青松假装没看见,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一般说来,出土的玉都会被泥土啦墓葬品之类的侵蚀,而带上色沁。以前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说古玉温润纯厚,晶莹光洁,其中的色沁也很妙,就如同那‘浮云遮日,舞鹤游天’,非常的趣致,不仅赏心悦目,还能让人心旷神怡。但古玉吧,就算色沁再美,如果不盘的话,那种美啊,也会隐而不彰,很难看到玉理,于是这玉就跟路边的石头似的,没什么意思。”
晏青松边说边摇头晃脑,配上他那一身长衫,还真有点古代人的感觉。当然,这得是在忽略他摊在椅子里的懒散样的前提下。
“刘大同在《古玉辨》中将盘玉分为急盘、缓盘和意盘三种,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文盘、武盘和意盘。古玉的盘出,自古就有很详尽的介绍。《玉说》中有‘盘旧玉法,以布袋囊之,杂以麸屑,终日揉搓抚摩,累月经年,将玉之原质盘出为成功’的记载。其中文盘是指把玉器放进一个小布袋里,贴身收藏,用人体较为恒定的温度来盘。一年以后再在手上摩挲盘玩,直到玉器恢复本来面目。这个方法吧,既耗时又费力,不巧的话,鬼才知道多少年才能奏效。”
“这么长时间,就没更快的么?”宣宁好奇的问。
“所以还有武盘啊!那是通过人为的力量,不断盘玩,尽快达到玩熟的目的。玉器经过一年佩戴以后,硬度逐渐恢复,就用旧白布包裹,再让专人日夜不断磨擦,越擦越热。过一段时间再换上新的白布,继续不断磨擦。玉器磨擦受热的高温可以将玉器中的灰土快速逼出来,让色沁不断凝结,玉色越发鲜亮,顺利的话大约一年就可以恢复原状。”
“这倒是不错。”
“不错个鬼。”林谦益对此嗤之以鼻,“一不小心就毁了玉器,这个法子很鲁莽,不是商人,玩家很少采取。”
“哦。”宣宁乖巧的点头。
林谦益揉揉他头发,这一回宣宁没躲,让他十分满足。
宣宁倒不是不想避开,只是他的注意力没在这,“那意盘是什么?”
“这个……小宣,你猜猜看?”晏青松没有立即回答,反倒兴致勃勃的让他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
“唔……”宣宁想了一下,慢慢开口。
第十六章:情敌和玉翁仲(三)
“意盘……难道……是指用意念……来盘?”
“哈哈!”晏青松一拍巴掌,“小宣你说的基本到位!这意盘嘛,是指把玉器拿在手上边盘玩边在心中想象玉代表的美德。哦?你是想问什么美德?比如在《说文解字》里,将玉的美德说成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不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宣宁惊叹:“晏大哥你懂的好多!”
林谦益不满的瞪晏青松,瞅准时机来拆台,“什么懂得多?他无非就是把书上的东西背下来装装样子罢了!”
晏青松反而挺自得的,“老林,你就嫉妒吧!”又说,“还有《管子》,里面提到的玉有九德,仁,义,智,勇,品节,纯洁,诚实,宽容,条理。《礼记》里则说有十一德,反正各种说法都有,但不外乎都是那几种美德。”
“哦!”宣宁很好学的问,“然后呢?”
“也就跟你说的意念差不多吧,用精神从玉的美德里吸取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精华,来养自己的气质,渐渐的,达到玉人合一的境界。在这个过程里,玉器得到了养护,盘玉的人精神也得到了升华。这么说吧,意盘是非常高的境界,玄之又玄,我自己是不怎么信的。”晏青松一五一十说得很详尽,然后道,“现在的大多数藏家都采取文武结合的方法,一方面贴身佩带,一方面又时不时的拿在手中盘玩。这件翁仲,就看你选什么方法了。不过不管你打算怎么盘,都不要马上开始。”
“……那是要怎么做?”宣宁摸着手里的玉翁仲问。
“嗯,你好好听,牢牢记着。”晏青松倒了杯茶喝掉,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你回去先拿清水,别要热的,就常温的,打一盆,把玉放进去,浸泡……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这样能让表面附着的东西软化。这时候你再找把旧牙刷来,要毛都刷软了的那种,把那些东西刷干净。记得千万别用很大的力,你这件翁仲,稍微刷一下就行。再把盆里的水换成热的,也别太热,现在就是摸着有点烫,却能把手泡在里面的温度,再把翁仲泡着。盆子记得要端到保温点的地方,等热水慢慢凉。这个过程,其实就是让玉像我们人的皮肤一样舒张,吐干净内里的污垢。你得照着循环个三次,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两个月后你再做一次,然后再过一个月一次。至于盘玩嘛,那得再过些时候,等贴身让玉的硬度恢复了再弄。”
“那盘玩要注意些什么?”
“放心吧,我会全部告诉你。我给你弄条合适的绳子穿起来,挂在身上的时候别让玉接触皮肤,因为人的皮肤时刻都在分泌油脂。用手拿的时候,也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平常就用软点的,纯棉的毛巾来盘,最好要白色的。过段时间到了夏天,每隔一个星期,你洗澡的时候记得拿温水浸泡再刷干净。别用猪鬃刷,那东西刷出来的包浆不好。也别跟肥皂沐浴露什么的接触,只要保持足够清洁就成。你这是白玉,最怕汗和油脂,老是接触汗容易变色,难看!就这么盘着吧,等里面的玉质渐渐显露出来,表面的积垢和氧化物被磨掉,摸起来会更加温润,保证你爱不释手!”
“好复杂。”宣宁使劲的记,好半天才点点头,“我都记下来了,等盘好了一定给晏大哥你看!”
“那好!”晏青松也很期待,这件玉翁仲是他近期淘到的一件不错的宝贝,要不是看在林谦益跟宣宁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不清不楚,他还不见得会送出手!不过,也因为宣宁这小家伙挺讨人喜欢。算了,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是等下次掏老宅子看看还能找到个好玩意不。想到这里,他心头就是一动,先看林谦益:“我过些天还要去掏老宅子。”见林谦益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才对宣宁道,“小宣,你有没兴趣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