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也是有苦衷的,你想想看,一般人对小女孩的戒心都比较低,我当然选择用小女孩的脸才方便接近你嘛。」
「……是这样吗……」瑞宗陛下适时地开了金口。
「你不说话没有人会当你是哑巴,这笔帐我晚点再跟你算。」
「耶?君实你怎么这样~人家明明是在帮你的忙~」君实是萧毓的字,能够直接称字而不是称名或号,显见这人和瑞宗陛下的交情匪浅。
程望秋歛了歛心神,上前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瑞宗陛下。」瑞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受了他这个礼,淡淡地道:「非在庙堂之上,这里亦没有外人,你可以不必如此拘谨。」
「微臣知晓,谢皇上。」
「坐。」瑞宗手一指,男人连忙搬来一把凳子放在程望秋面前,还讨好地冲着萧毓笑了笑。
「谢皇上。」程望秋再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虽然陛下发话说了不必拘谨,但几十年下来的习惯让他还是不敢放肆,感觉像是一下子回到前世上朝时毕恭毕敬的情景。
「希仁,请你暂且回避。」瑞宗指着门口。
程望秋这才知道男人的名字叫希仁,不过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呜呜呜~干嘛不让人家听啦,怎么可以事成后就来个过河拆桥呢~」希仁一边假惺惺地抹着眼泪,一边倒是很快地就离开了现场。
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瑞宗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程望秋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让朕都认不得了。你这模样朕还挺不习惯的。」「呃……毕竟都重新投胎过了……」程望秋回答得结结巴巴,他实在不习惯和尊贵的陛下如此亲近地交谈。
「朕指的不是这件事。」瑞宗没打算在他的外表上多谈,很快地转换了话题。「你在那里过的如何?」程望秋愣了一下才理解陛下问的是他现在的新生活。
「很好。那里是个很有趣的世界,虽然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微臣碰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愿意收留我,还教了我很多事情。」瑞宗冷哼一声。「连你被贼人掳走时都救不了你的人,也配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朕瞧你以前的眼光挺好的,怎么重新投胎后就彷佛出了点问题。」「……那件事有点复杂啦,也不全然是他的错。」程望秋有点尴尬,不晓得陛下怎么会连这种事都知道。
「这么快就改帮他说话啦?」瑞宗斜斜睨了他一眼。
「朕记得你从前的视线可是只放在朕身上的,朕走到哪儿你的目光就跟到哪。」程望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摸摸鼻子干笑两声。
虽然明白自己对于陛下的感情即便藏得再隐晦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毕竟在前世那样的时代,以程望秋的名望和地位竟然会终生不娶也无儿无女,只求能一辈子效忠于皇帝陛下,实在是极度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捅出来,而且还是被亲爱的瑞宗陛下亲口说出来。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你该不会将那个男人当成朕的替身了吧,程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瑞宗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由不得程望秋逃避,也让他所有细微的反应都无所遁形。
支吾了几声,程望秋放弃似地笑着叹了口气。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和您外表上的相似,让我觉得能够当个慰藉、自欺欺人一下也好,毕竟我从来没有过能够和您如此亲近的机会。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和您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只是将他当成您的替身,那是对他的侮辱,对您也是大不敬。」
「萧毓……他啊,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嘴巴又坏又刻薄,对人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不懂得敬老尊贤,每天下班回家就是抱着电视机看没营养的连续剧,而且明明不笨,处理事情的手段却粗糙的要命。总之是个除了脸蛋漂亮外浑身缺点的男人。」程望秋笑笑道,眼睛散发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光采。
「但他也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很善良,会扶着老太太过马路的那种人。明明嚷嚷着穷到快被鬼抓走却还是定期捐款给创世基金会,明明嫌小动物麻烦又难照顾却还是捡了只猫仔回家,明明可以撒手不管我的事情偏偏还是收留了我……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是拐着弯抱怨朕的心肠不好吧。」瑞宗哼了一声,表情竟然有点像个赌气的孩子。程望秋从来没见过陛下这么人性化的一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朕不想听你在这里长篇大论褒奖别人,怪让人不舒服的。」瑞宗突然歛了表情,露出程望秋很熟悉的、那个只属于帝王的模样。
「程望秋,朕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冥府,继续当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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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孟婆汤到底是什么味道?
希仁:我觉得像是一碗锅巴水加了三大匙盐的味道。你也知道,孟婆奶奶上了点年纪,味觉不大灵敏……
孟婆奶奶:方才觉得耳朵痒痒的,是不是有人在说老身的坏话呀?(微笑)
第十七章
「你心情不好吗?」身边的男人突然问。
「咦?怎么突然这么问?」
「啊啊,因为我看你从刚刚出来后就一直不吭声,想说会不会是君实说了什么让你不太愉快的话。」希仁一脸「我能理解你的」的表情拍了拍程望秋的肩膀。
「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别太介意啦,君实的个性就是那样子,又老是一脸冷冰冰的生人勿近,很容易让人误会。但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很关心你。」此时程望秋正由希仁领导着,前往能够让他返回阳世的通道。
「嗯……我只是想不通,陛下为什么会突然希望我留在冥府呢?」「因为他后悔了吧?你看,他还运用特权把你的生灵硬是给拉来阴间咧。」
「后悔?」希仁笑了起来。「啊,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张两生签,是君实拜托我换给你的唷,哈哈哈哈。」程望秋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冥府的命签是不可能指定的,所以才叫命签啊。只是法规制定时漏洞百出,所以还是可以钻漏洞私下交换,但放观整个冥府只有我有资格和胆子做这件事,君实才会破天荒地跑来拜托我。他还把我该用什么模样接近你、说什么话最容易让你卸下心防,进而引诱你跟我换签都计划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让你上钩了。」希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
「很惊讶吗?君实他啊,其实非常了解你喔。」程望秋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乾。「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感到亏欠吧?毕竟他是帝王啊。身为帝王、坐上了那个位子,本来就要有高处不胜寒的觉悟。」希仁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要看君实那副德性,他对于人类的情感方面是非常敏感的。你对他的感情啊,他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可能回应你——抱歉,我没有恶意,但事实就是这样。」程望秋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君实是喜欢你的,但不是情人的那种喜欢,大概比较像朋友那样吧?搞不好还掺了点母鸟情节,所以你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只是因为他的关系让你上辈子无儿无女又孤单一生,这件事变成君实心里的一个结,刚巧这次碰上天时地利人和,他才有机会拜托我帮你换了那张两生签。只是我猜他现在可能有点后悔。」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讯息,程望秋的大脑一下子有点不太够用。
「抱歉,希仁先生,我不是很懂,你说的后悔是……」
「这不难理解啊。君实是帝王,帝王的思想就是这样,「我的是我的,不是我的还是我的。」我想让他感到后悔的,不单单是因为你把从前崇敬的目光移转到别人身上去了,还因为那个对象让君实不是很满意——你也知道他是个多挑剔的人,所以才有了不如将你留在身边的想法。哎,你用傻爸爸式的思维就很好理解了,明明不可能养着女儿一辈子,却又舍不得看着她出嫁。」
「……我看起来像是个待嫁的闺女吗?」
「帝王是天下之父啊,所以你也可以算是他的闺女啦。」希仁一脸事不关己地做出乱七八糟的发言。
「不然你就把他想成是个玩具被抢走的坏脾气小孩吧。」「……所以我从闺女变成了玩具吗……」程望秋头上冒出三条黑线。
「非常抱歉,陛下。恕微臣心有馀而力不足,无能达成您的期待。」程望秋单膝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背后淌满冷汗。
彷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瑞宗陛下才开了口。
「是吗?那就算了。平身吧。」
「……谢皇上开恩。」他抬起头时,无意间看见瑞宗陛下眼中隐隐约约露出的落寞。但只是一眨眼,那样的情绪很快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瑞宗陛下起身走到书柜前,弯腰从最底下的夹层间拿了个酒坛和两盏小酒杯出来。「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见到了,喝杯酒再走吧。」
「这、微臣何德何能……」
「闭嘴,叫你喝就喝。」那个酒坛不大但很精致,上头的青釉彩绘着百鸟花卉图纹,一打开,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敢问这是什么酒?」程望秋闻着有点儿馋。新世界的酒种类比以前要多太多了,滋味也确实不差,却总是少了点让他怀念的味道。
瑞宗挑眉看着他,表情似乎有点讶异。「这是久琅县产的极品竹叶青「墨白」啊,你以前不是最爱这酒的吗?每年岁贡都会想着法子从朕这里捞个几壶。」
程望秋心下一跳,面上兀自镇定地扯开笑容道:「啊,是这样吗?可能微臣太久没有喝到,连味道都不记得了。」刚刚也是这样,闻到了瑞宗陛下惯用的薰香气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程望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自从重新投胎为人后,他的脑袋就好像出了点问题,关于前世的记忆如同墙壁上老旧受潮的油漆般一片片从他的脑海中剥落,明明应该是从前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却往往半点印象都没有。
瑞宗陛下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程望秋面前。
「你好像忘了很多事。」
「……嗯。忘了很多,我还差点忘了我的奶娘姓洪。」程望秋苦笑。
「那也无妨,或许忘了才好。」瑞宗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语气很淡。
「咦?」瑞宗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垂着眼睫细细研究着上头的花纹。「那表示你已经开始融入新的生活了,往事对你来说不再是人生的全部。这是件好事。」程望秋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住了口。
「朕倒是突然想起来,你还记不记得袁了凡居士在立命之学篇中怎么说的?」「立命之学篇很长的,陛下。」
「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程望秋念出最后一句,一下子愣住了。
「夫子何解?」瑞宗似笑非笑。
「……务必行善以积德,务必和气慈悲以待人,务必宽容包含以纳人,且务必爱惜己身及精神。过往种种譬如已殁之昨日,往后万般譬如甫生之今日。人能如此,即已是再生一义理道德之命。此谓人之命运控诸于己,而非……为命数所拘束也。」
「或许可以这么说,朕给得了你新的命数,但无法代你选择是否要抱着陈旧的过往不放手。要不要一辈子为过去所束缚,那是你的决定。」瑞宗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程望秋的酒杯。
「为什么每一个走上奈何桥的人都必须喝下孟婆汤?因为回忆是美好的,但很多时候反而会让我们变得犹豫不前,久了,便成心魔。所以一旦投了胎,便该前尘俱忘。」瑞宗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程望秋露出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微笑。
「你瞧,连朕自个儿都差点儿忘了。真的是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啊。」那是程望秋第一次看见瑞宗陛下如此真心的微笑,如释重负般。
「都忘了吧。别再沉溺于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往,朕已不再是一国之君,你也不再是只能站在庙堂之下仰望着朕的程将军了。喝了这杯酒,就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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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他真的这样说吗?真不像他欸。」希仁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拍了拍程望秋的肩膀道:「不过君实说的倒是实话,一直对往事念念不忘,对你的新人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可是我不想忘记。」程望秋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说得很对,我既然已获得新生,就不应该老是纠结在过往的回忆里。但这些记忆同时也是我人生的一部份,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如果没有前面四十六年的人生,如果不是那个曾经全心全意喜欢着陛下的程望秋,那么我就不是我了。」
「……这倒是呢。」希仁先是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像是感到困扰似地微微皱起眉头。
「啊啊,你说的对,我都忘了你是个特例。我和君实果然是老了,活得太久又看得太多的老头就会变成这样,想得反而没有一个年轻人透彻。结果说到底我们根本是白忙一场嘛,还真是讨厌啊,哈哈哈。」他们在一座古井前停下脚步。希仁指了指漆黑的井底,示意程望秋跳下去。
「所谓往阳世的通道是指这里吗?怎么好像是抄袭某个动画的点子……」「有什么关系,方便就好啦。」
程望秋看着深不见底的古井,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希仁,咬咬唇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个……瑞宗陛下他……」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希仁安抚地笑了笑。程望秋这时才发现这个老是嘻皮笑脸的男人,其实有着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然后没等程望秋做好心理准备,希仁突然用力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身体迅速坠落之际,程望秋听见头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好好想清楚,做出聪明的决定,然后好好享受你的新人生吧,程望秋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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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很失落?」男人无声无息地欺近他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蹭了蹭。
他没有拒绝男人的动作,只是仰起头半眯着眼,眼神有点茫然。
「倒也不是……」他喃喃自语。书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寥寥数笔勾出一座春意盎然的花园,里头两个垂髫小儿捧着书相视而笑,一旁未干的墨迹题着短短几行字。
「真难得你有作画的兴致。」男人伸长了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面的液体已经几乎见底,他露出有点惋惜的表情。
「希仁……」他轻声唤道。
「嗯?」「再念一遍给我听吧,袁了凡在了凡四训的立命之学里是怎么说的?」「「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男人轻轻在他耳垂上吻了一记。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男人俯身含住他的唇,「墨白」清冽的酒香在唇齿间游荡。
「那孩子很聪明的,他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所以别担心了,君实。」
番外之一:生辰
程望秋虽然名望秋,字惜夏,但事实上他的生辰是在冬季。按骁阳国的历法来算,是落在每年的正月二十五。
虽然他也怀疑过为何自己的名字不是望冬或望春,但他猜想或许是因为热情爽朗的母亲不喜欢冬日过于寒冷的天气,才给他起了个与暖和的夏日相关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