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种互动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在打情骂俏,说不出的暧昧味道。低气压就在几步之外,我想避开这种不舒服的情景。
“如果……”
“你们吃饭了没有?”
“吃了。”
“还没。”我和肖锐异口同声道。说完后那种想逃避的念头更加强烈。
“一起吃饭吧。”我没想到远悍会再次跟我说话,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犹豫中。
“既然有人请客我们也就不要再客气了。再不吃饭你又该胃痛了。”他突然而来的细心体贴太过做作,让人毛骨悚然。
“走吧。”
我走在最后想尽量减弱我的存在感,可肖锐偏不让如意,带着我走在最前面。迈动的肢体有僵硬的趋势,身后直射而来的眼光像火又像冰。脊骨一阵麻痒,一阵冷意。
第26章
在饭桌上。
“羽儿不要红汤,给他清汤就好。”
……
“多吃点小羽。”磊子夹给我的土豆片被肖锐拦截在半空,然后转到他自己的锅子里。还不忘笑着道谢。
“羽儿不喜欢吃土豆,他喜欢吃金针菇。来,多吃点。”肖锐伸长手隔着半个桌子将小盘里的金针菇夹走大半。
“还有藕片。”他又给我夹了莲藕:“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豆腐的。”顺便地又夹走了磊子放在我锅里的豆腐块儿。
饭桌就像是一个舞台,无异肖锐是最出色的表演者。而作为看客的他们的脸色真可谓是精彩纷呈。我则诧异他夹给我的全是我喜欢吃的菜,一点也没有出错。
“对自己在意的人当然会留意他的喜好。”他拿筷子敲敲我的筷子示意我快吃。
如果可以用一幅画来描绘我们现在吃饭的情景的话,我相信在我们头顶一定罩着一大块黑沉沉的乌云。间或还有电闪雷鸣。
我早说过,陈哲其实是他们四个当中最聪明的人。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他就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开了。我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有些责怪地问肖锐究竟想干什么。
“虽说殊途同归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掰弯直男是不道德,如果他真的是直的话,咱绝不去造那个孽。但我看对面那位老兄好像不怎么直啊,看我的眼神那可是打骨子里觉得恶心,怎么到你这儿除了恶心感情可复杂了。照理说我们都是GAY,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朋友他就不会排斥吗?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他又喝了一口梅子酒附在我耳边道:“如果你真的不想留在这里,我有一万种理由可以带你离开。”
肖锐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的想法,如果我实在不愿意呆在这儿也可以找一万种理由离开。只是那一万个离开的理由也敌不过远悍这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第27章
平安夜这顿饭结束在不尴不尬的情况下。肖锐这个傻瓜把梅子酒当饮料喝,他不知道这酒后劲十足,极容易醉人。我们走出小天鹅时,他已经晕晕乎乎地歪倒在我身上了。
可能看我一个人送一个酒鬼回校不太容易,磊子一马当先地说要送我们。后来远悍说他送,磊子也不再强求。我想他是有话要跟我说了。
招了车,把肖锐靠在最里边,远悍和我挤着坐在后座。司机奇怪地看了我们几眼。
我在等着远悍的话,可他一路上都没有开过口。原来他真的是纯粹地送我们回校,我失望地想。
安顿好肖锐到了走廊,远悍终于开口:“我们下去走走吧。”
“好。”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六点不到天就暗了下来。我将冰冷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微微侧头看远悍。恍惚我们又回到了罗马假日广场,他给我搓手的温暖。现在想起来竟是不盈一握的脆弱。
为了迎合圣诞节这个气氛,校园里到处都挂满了彩灯。人置身其中很容易就有了快乐温馨的感觉。
我跟远悍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后来走到东湖。我们站在湖边的木板上,靠着木栏看湖里模糊的我们的倒影。
“你跟肖锐真的只是朋友?”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会问我和肖锐的关系。
“他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个不错的朋友。”
“普通朋友?”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喜欢的人。”
远悍被我的话噎住禁了声,我们又回到了尴尬的原点。冷风从湖面吹来,冷得刺骨。
“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校吧。快期末了,加油。”
“小羽。”远悍在身后唤我,我站在阶梯下没有回头。
“我,有女朋友。”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般的艰难,他才吐出这句话。
“我知道啊。”叹息而出的气息在夜空中凝结成白雾散去。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女朋友。所以我没有再打扰你,纠缠你。当初是抱着长相厮守的心态来点燃你我之间爱情的火焰,可你没给我继续燃烧的机会。
“我们不能只做朋友吗?”远悍的声音里带着无可错听的请求。
不存在折磨甜蜜的情愫,我们可以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亲爱的,你忘了,我喜欢你啊。不是朋友,是情人。
“给你造成困扰我感到十分抱歉。我,无法拿你当朋友。”
远悍,或许你觉得我是在逼你,但我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我想抱你想吻你,明知道心底深深爱着你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认为还能回到过去,这是对感情极端不负责任。我眷恋你的关怀,眷念你的温暖。如果今天因为短暂的迷恋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后悔。后悔今天的仓促和沉迷。我陷得太深无法自拔,会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你。到那时我们之间的纠葛一定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你会懊悔,会觉得今天的决定愚蠢透顶,甚至会诅咒埋怨我们的相遇。我不想我们之间走到破碎不堪的那一步,争取不到完美结局至少我想保留一些美好回忆。
“小羽。”远悍抓住我手肘。
“远悍。”光是念着他的名字,眼角就泛滥起一片泪意。“如果你对我,没有丝毫那种感情。我们以后也就……”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做恋人?”我看到了远悍眼底熟悉的挣扎,那是一种想延续藕断丝连般关系的恳求。心,扯一扯地痛。
“我没有办法。不过幸好我们的交情也只有短暂的几个月。我这个朋友,不要也罢。”我故作轻松地说。
第28章
“你说什么?”远悍大吼一声,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被他吓到了。
“难道在你心里时间就是衡量感情亲疏的标尺吗?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偏偏疏离我们反而跟那个肖锐好得如胶似漆?什么叫幸好,什么叫你这个朋友不要也罢?”他极度失望地看我:“我真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来。我真是错看你了。”
他,果然开始后悔了与我的相遇。
“小羽,如果你现在还拿我当朋友,就听我一次劝告。”我没吱声:“以后离那个肖锐远一点,我不希望你跟他一样堕落下去。”
我不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远悍。他刚刚说什么?堕落?我,堕落了?
“我本来极度恶心同性恋,刚开始你……跟我表白的时候我的确是被吓到了。虽然你性格敏感温顺,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那个。但惊讶过后慢慢发觉我也不是讨厌你。我曾经到C大找过你,他们都说你跟肖锐在一起。我就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肖锐。他完全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自己自甘堕落也就罢了还妄想把单纯的你也拖入同性恋的深渊里去。”
“远悍你错了。”我盯着他的嘴。那曾是我无数个绮丽梦境里最留恋的地方,现在竟喋喋不休地吐出残忍的词。还有什么会比从自己喜欢的人嘴里说出如此伤人自尊的话来得更悲哀的事吗?
“不是肖锐把我拖入同性恋的深渊里,而是我,本来就在深渊底。”他大概没想过我会如此镇定坦然地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者。
“还有,你们看到的单纯的我一直都只是错觉。你们把我想得太无害,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更肮脏,更无耻。我不需要堕落就已经在腐烂。”
只有到了某个临界点,身体里才会分裂出另一个人。让我们看清被锁在小小心房里那个真正的灵魂。所以在电视剧或电影里,那些平时爱捡小便宜的市井小人往往藏着大善良。那些贪生怕死的鼠辈往往会不畏惧生死,豪情壮志一次。
我的手穿过远悍双臂箍住他的肩膀,踮起脚狠狠吻住他的唇。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我尝到他口腔里铁锈的咸味。
那一晚上最后的记忆是在我摔下阶梯的狼狈和远悍躲避洪水猛兽的奔跑中结束的。抚摸着唇,唇上黏黏的有血,我知道是远悍的。这次我没有哭,只是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彻底解脱的空荡感。谈不上好坏,就像高考那年走出考场一样。猜不到结局,但是经历过,也知道有的东西从此便要在这里结束了。
第29章
期末考试对于我来讲是一学期最轻松的时候。通常在下次考试前都会有几天的休息复习时间,那个时候我往往就是呆在图书馆里。有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看书,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有的人选择听歌用来放松或者旅游或者看电视,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最后一科结束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竟然忘了参加选修课的考试。想着我平时表现还好,老师也能正确地叫出我的名字,想来应该不会挂我吧,我有些侥幸地期待着。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正巧看到选修课老师,他远远地就开始招呼我。老师很年轻,三十不到。长相英俊,为人幽默风趣。以至于枯燥的历史从他嘴里说出来活脱脱的就像一部笑话大全。想他是不是要问考试的事,我有些别扭地走近。
“最近干嘛呢?居然连期末考试都不来。”
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真是对不起。”我是真诚地道歉。就像一个师兄说的,你可以不喜欢某个老师但是你不能不尊重他。
“怎么没来?”
“我,忘了。”
“忘了?”老师惊讶地应我,显然是觉得我找的借口太过蹩脚。
“是真的忘了。”
可能看我说得太认真,老师并没有生气,只是拍着我的头说:“显然是我魅力不够啊。”听他这样讲,我感到十分惭愧。
“小孩儿,你对生活不怎么上心啊。”
“可能吧。”
“嘿!”老师猛地拍我后背:“你几岁啦?”
“十八。”
“小孩儿,你这样可不行啊。对生活漫不经心,一副满目疮痍看破红尘的颓废模样,没一点年轻人的朝气。拿出点精气神儿来。”他给我打气,声音带着半吼的高亢。
“我这叫淡定好不好。”我小声地抗议道。
“淡定?”老师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或许你心里的确是平淡如水的,可你的行为表现却更像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拿眼瞪他“或许我这样说你不喜欢听。可作为你的老师,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的前辈,有时候说的话尽管逆耳但也不见得是存了什么坏心。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是好是坏,自个儿掂量掂量。”
“说得你好像多懂我似的。”
他压了我肩膀一下:“叛逆的小孩儿。”
我偏偏要跟他唱反调:“从小到大我都是出了名的乖乖学生,你哪里看出我叛逆了?”
“果然是幼稚的小孩儿。”
“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面具吗?有的人啊,面具戴得久了忘了取下
就错把它当成了脸。”
“切!”
他给了我一个蹦儿:“喜欢你才跟你掏心窝子,居然还不领情。臭小子。”
平时经常会跟老师交流一些对历史事件的看法,再加上他人很谦和所以大家在放松的偶尔会跟他没大没小的。容易让人忘记他是我的老师,一个严肃的先生。
“痞子。”他常在我们面前自嘲他就是个生活的痞子,所以得了这么个诨名儿。
“竟然连老师也敢骂,挺目无尊长的哈。”
“哼,谁叫你为老不尊?”
“哟呵,嘴皮子挺利索的呀,不愧是学中文的。”
“谬赞谬赞。”
“说你是胖子还真喘上了。”
“这不是随杆子上嘛。”
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交流了一番。我看着他上了校车,透过玻璃给了我一个痞痞却不失真诚的笑容。他说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生活却不是一朝一夕那样简单。生死容易,生活却很艰难。可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轻易地放弃。
爱好星座研究的人都知道天蝎座是一个极其神秘、极端、倔强的星座。性格分化得太清晰,有时候冷血得不近人情,有时候又柔软得一塌糊涂。我亦是如此。
进入大学后对周围的人,我一向采取的是淡漠谨慎的态度。总觉得大家都在隐藏和伪装中逐渐懂得了成长的无奈与残酷,那份幼稚柔软的心也不容易那么坦率地暴露在他人面前。较于感情之前先考虑得是利益得失,交往成了一件随心所欲且无往不利的事情。
其实人与人的最初本是陌路,不相识便不相知相依相偎,也就不会相忘相负。所以我也算是一种有意识地阻止别人靠近我,相对的也阻止自己去依赖别人。对别人的示好我不是完全地无动于衷,只是会在心底里感激。然后把那些平淡的温柔收集起来,在灰心失望的时候告诉自己我也拥有过那种纯粹的好意。尽管有时对方只是出于一时的喜爱或者怜悯。
我如今这幅平和淡然模样就是长时间自我暗示催眠的结果,可我发现仍然无法改变那最初的悲观和潜在的逃避。没有人天生内心就会坚强得像变形金刚,百毒不侵。对于有些事有些人我还是无法坦然地泯然、释怀。记忆和曾经重逢,我又重新陷入到一个沉重忧伤的旋窝里。
第30章
放假后我在学校逗留了几天,我是寝室里最后一个离校的人。经过一天的车程我走出火车站,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顺着人流挤上了公交。我记得以前F县的公交还在人为售票,现在仅仅过了小半年已经全部改成了无人售票。这种改革也可算作是一个城市文明建设的进步吧,只是这种改变让我在感叹之余添了一种陌生的东西。那是一种明知未来会更快速更先进却还眷恋往昔的缓慢与落后。这再次证明了:我的确是个思想上的开放者,行为上的保守者。
母亲没有知识文化又上了年纪,只能在县里一家饮料厂里工作。每天七点上班晚上八点才能回家,一月只领着一千元的工资。所以在别人抱怨朝九晚五的工作勿躁无聊时我反而很羡慕。依着回忆我从门缝里摸到了钥匙,打开门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刺激得我难受。揭开饭桌上的盖子,桌上只放着一碗南瓜饭和一盘咸菜炒肉。把包放在沙发上,我把家里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就去自留地里摘了一些青菜。
找几颗鸡蛋做了一个蕃茄炒蛋,还炒了一个莴苣,凉拌了一盘鱼腥草,最后还做了一个青菜汤。看看时间,刚过了六点半,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我将做好的饭菜温在大锅里,自己在卧室里边看电视边等母亲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