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话……
唐空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把画拿回来。
如此隐秘的细节,不会被人发现。
他安慰着自己,又觉得自己可鄙,一时之间,纠结万分。
——
潋滟宫。
嫣妃妖媚的容颜因着光线,被刻上几分狠厉。
“重儿,你不要过分。身为人子,就该好好听从母妃的建议,何况婚姻大事?”
唐重半倚着大椅,就了宫侍的搀扶吃了两颗飞果,才半挑眼帘,不紧不慢道,“母妃,儿臣长大了,实在不忍母妃总为我劳心劳力。”
嫣妃嗤笑,“哦?皇儿是认为自己翅膀足够支撑你的高飞了吗?”
“那倒不至于。”唐重远比女子俊美,这样邪气的一笑更添魅力,身旁的宫侍都不禁脸红耳赤。
“我啊,怎么离得开母妃您呢?”
哼,知道就好!
嫣妃稍稍顺了点心。
唐重越大,她就越感到棘手。这孩子,总给她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就像是一柄刀,即顺手又怕自伤。
皇后那边都开始了选择,她也不能落后。唐重竟然跟她说,他不想娶亲!姻亲可是强化权力联系的好办法,他居然就为了所谓的自由说,不想要!
言辞之挑衅,态度之嚣张,让嫣妃很是不快。
她并非只有这一个儿子。只是,他们年龄跟阅历这方面,要真跟皇后那边的比,胜算实在太小。只有唐重竞争力跟大皇子可说是不分伯仲……
不过,一个不怎么听母妃话的皇子……虽然也许代价很大,但她也不是不能舍弃。
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算那边真做了储君,其后的几年里把另外的儿子好好培养出来也不是难事。
想至此,嫣妃不欲多言,“出去。”
唐重晃悠悠起身,告退。
母子之间,全然没有温情可言。
待到回了自己的地盘,唐重拱手向长廊方向坐着的人行礼,“安先生。”
那一顶从头罩到脚的黑纱帽下,传来老人的嘶哑,“如何?”
只是帽下,分明是个少年的相貌,正是从安平宫离开了皇城的安岳。
唐重斜身坐倒,粗鲁的坐姿却被他显出无比的风情来。
他笑言,“如我所料。母妃那种心胸实在不适合与之谋。要真听从她,以后登了大位还不知道会被她怎样控制。倒不如……听先生的。”
“呵~二皇子就这么相信我?不觉得我这种妖异人士很危险?”
“先生,你又来了。我的诚意你都看到了吧。”唐重似笑非笑。
每天用年龄不超过十五的少女鲜血泡澡两次,一月食用一个婴孩,万蛇窟,毒虫盅……各种邪恶要求他那样没满足安岳?
这才多少时日,那些被丢弃的尸骨还没开始腐烂。
“呵呵,也对。是安岳小心眼了。”
黑纱下的安岳也回了一个似笑非笑。
第21章:荒。
唐礼收了招式,吐气。
早侯在一边的唐雨“嘻嘻”笑着上前来,“皇兄,我可等你好些时候了。”
唐礼把剑扔给喜乐,回身道:“怎么?”
唐雨看看四下,凑近来道,“我发现了一处地方。”
宫里这么大,暗道隐宫数不胜数,发现了一处地方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唐礼不怎么在意,“那又如何?”
唐雨又道,“那个地方,闹鬼。”
闹鬼?
唐礼顿感好笑,神鬼之说向来不在华国流行,现在竟然在这最不信鬼神的皇宫里说闹鬼?开什么玩笑。
“皇弟,你要知道,玄异之说在我华国的地位……这等荒唐言语,小心你的嘴。”
唐雨却也不在乎,“我自然省得。只是这地方实在诡异,除了闹鬼,我也找不到理由解释。”
“那么,”唐礼挑眉,“到底是怎样个诡异?”
“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走吧,皇兄!”
唐雨似乎急着想要给他看那地方,拉过他就走。
唐礼皱眉。
他向来讨厌旁人的触碰。
被唐雨握住的手腕,即使隔着衣服也让他有种被污渍沾染的感觉。
正想打开唐雨的手,唐月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去哪里?”
“父皇!”两人异口同声问安。
不同的是,唐礼是压抑着兴奋,唐雨则是克制着急躁。
唐礼当着唐月的面,也不好直接甩手,只得就那样让唐雨握着。
唐月看看两人的手,笑,又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唐雨很是兴奋,“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不过,还请父皇允儿臣保密。”
唐月并不在意唐雨的小小冒犯,也不多问,笑容依旧,“那就保密好了。去吧。”
“恩!”
不等唐礼跟唐月好好说上一两句,唐雨扯了唐礼就奔走。
父皇!
唐礼匆匆回头,只瞧见唐月衬着背后的绿景,笑送他离开。
(好好玩。)
他只见了这一句的口型,唐月的身影就被旋转的视野遮住不现。
唐月望着两个孩子跑远,淡淡道:“小记子。”
小记子点头退下。
早知道就不来练武场了。
唐月有些遗憾,想着刚唐礼的被握住的手腕,又是兴味索然。
这种反应……不会……真对个孩子有了什么了吧?
他勾勾唇角,笑得更加开怀。
若是真的,可就好玩了,不是吗?
唐礼现在很想做掉唐雨。
把他难得的与父皇白日见面的机会掐掉,就是带他来这种废宫?
“唐雨,这里……?”
最好给他好好的解释清楚!
映入眼帘的,是座荒废已久的宫殿。
远远就能发现门前的荒草窜得老高。入了冬的荒草,干枯暗黄,在风里抖抖索索。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间,断残的石柱在夕阳下站立。
看得出这里以前的主人很是受宠。
即使荒废了多年,唐礼一路从殿前走进所见,都还能看出当年的盛况。
这座宫建成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精才良品,放到今天也不是寻常的宫殿能用的。
飞凤檐,流玉漆,汉白柱……越精致,越显出如今的凄苦。
唐雨引了唐礼往里走,“我问过了,这个是珛闾宫。废了十几年,就连上次整个皇宫翻新都没得到过修缮。”
“上次?是同盟国那次?”
“没错,”唐雨笑得得意,“虽然我那时尚幼,但是对其盛大豪华都还是深刻于心的。那样大力的翻新,却独独不碰这里,实在奇怪。”
唐礼听着,已走进了大殿。
冷风瑟瑟,穿堂而过。
破旧的帘纱轻飘飘飞舞;昏黄的阳光里,尘埃反舞翩跹。
死寂。
唐礼瞬间恍惚。
“我愿你将来心狠手辣,满手血腥;我愿你以后身负罪恶,永不超生;我愿你,视你父皇为世间万物之首,视他为你生存的意义……”
少女坚定地念道。
这是……什么?
唐礼清醒过来,刚刚的声音他没听清楚。
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唐礼皱起眉头。俊美的脸上浮现警惕之色。
两人步步前进。
唐礼回头,四行脚印在一地灰尘里特别显眼。
这地板也不知铺的什么,走起来甚为拖脚。
而且,这大殿的器具上都是些暗黑深赫的印记,那些高大的柱子上也斑斑驳驳,没来由让他心烦气躁。
“唐雨!你到底还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唐礼停步。
“那个地方,”唐雨伸直手臂,直指内殿,“在里面。”
“里面?我可不想再进去了。”唐礼扯开一点衣领,心里很急。
里面……有些不该他知道的东西在。下意识地排斥与厌恶。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唰!”
腾空之声,一团白色突然掠过两人余光!
“谁?!”
唐礼惊问,三支淬毒的刀片已然扣于手中。
“我记得,这里已经是禁地了。”女人并不现身,慢吞吞开口。
唐雨战战兢兢道:“我、我从没听说过这宫里有什么禁地。”
“没听过?呵呵,也对。”女人又道,“那样的事情过后,也没人敢提起了。”
唐礼微微转动身子,斜着朝向女人声音发出的方向。这是最有利的位置。
他摆出受到惊吓后,好奇占了上风的脸孔,发问:“那样的事情?是什么事?”
女人被娱乐了似地笑起来。她的笑声低沉而飘渺。
“你们真想知道?”她问。
唐雨缓过来,接口道:“当然!你愿意说?”
“我不愿意。”
“你!”
女人还是那种慢吞吞的语调,“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们。”
唐礼提高了全身的警戒,目不转睛盯着女人藏身的柱子,“是,跟这里的主人有关的事吧。”
女人道,“不太对。准确来说,是跟今上有关。”
今上?是,父皇!
唐礼惊诧,姿势稍稍放松。
他问:“今上怎么会跟这种废宫有关?”
女人似乎捋了一下头发,才道:“也罢,反正没事做,我就给你们讲讲。我家娘娘要是知道现在还有人知道她当年的受宠之盛,想必、想必也是开心的。”
提到她家娘娘,她的声音更低,哀伤的味道不言而喻。
第22章:往。
“我家娘娘,是这世上顶好的人。今上见了她不过两次,就倾心于她,从此……后宫就似只有我家娘娘一人般,今上的心思,都在我家娘娘身上了。
“今上北巡,独独带了我家娘娘去。回来之后,娘娘就见到,这座宫殿已经全然变成宫里最豪奢的地方了。
“那时,我家娘娘的地位何等尊崇,连皇后都不敢对她说一个重字!那样残暴的今上,也被娘娘的温婉贤淑,慢慢磨成了温谦的君子。”
女人幽幽叹息。
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就连现在看去,也还是那样明媚灿烂,闪亮的让人忍不住迷了眼。
那时,只能说得上是清秀的少女却得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整颗心。
清如浣雪又怎样,风月为骨又怎样?
今上的笑颜只为她而展,今上的温言只对她而出。
后宫粉黛失尽颜色,三千宠爱专集一身。
层层的金罗绫玉,箧箧的玉石珠宝:天下奇珍都汇集于此。
但后宫千千,总有人不服。
曾有个被娘娘夺去了宠爱的妃子对着今上说了一句微词,就被今上毫不留情的斩杀当场。
“呵呵呵呵……
“我家娘娘,才是这后宫里最大的人。
就算娘娘出身不高,家世单薄——她就是站得比谁都高!比那些身家雄厚的人站得高得多。”
“他们暗地里都说我家娘娘是妖孽转世,生来就是要灭我华国的。哈哈!多么可笑!他们自己没有办法获取今上的恩宠,却转来嫉妒我家娘娘能够得到圣眷!幸而今上明察,从来没有怀疑过娘娘,一如既往的爱着她。两人感情之深刻,岂是他们风言风语能消磨的?
“娘娘本身不善于争辩,也没有什么大的才华。但她为人谦和,从来不曾仗着圣宠作出什么越矩的事。她从来不对我们发火,哪里像那些娘娘,人前个比个高贵优雅,背地里却总是不拿我们当人看,心情不好了就往死里折磨!那年的由游,就被活活刷肉刷死。铁丝的刷子啊,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招呼。她死的时候,我去看过,一地的肉屑碎骨!她不就是和我们娘娘说上了那么两句话吗?这是冲着我们娘娘来的。
“娘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为了由游的死难过了好一阵子。那么温柔善良的人,要真明白了起因,只怕心都会哭碎的。
“那些年里,这些妃子们什么手段没使过?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今上防他们防的再小心不过,可怜我们娘娘,还是遭了道,早早去了。娘娘她……”
女人哽咽了,旋即嘤嘤哭泣,近而嚎啕大哭。
那幽怨的哭声穿梭在空旷的殿里,一时之间,像是有满屋的人皆在呜咽痛哭。
唐雨听得毛骨悚然,吞吞口水,悄声对唐礼道:“皇兄,我们走吧。”
唐礼没理他。
他紧紧盯着那根柱子,双拳握紧。
“还有呢?”他听到自己的发问。
他还问什么?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她的娘娘死去,这里也就理所当然的废了,不是吗?
可是,他还想听。
唐礼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听见怎样的后续。
大概,只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同父皇那样的人完全不搭边吧。这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
君主为了美人,作出亡国君主才会有的行为;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彻底改变自己:这,都不是父皇会做的事才对。
父皇生来就该温柔无双,如翡君子。
父皇从来都该受到万众敬爱,虔诚以对。
怎么会、怎么会……为了一个人,痴迷沉醉?!
“后来呢?”他再问。
“后来啊……”女人慢慢止了哭泣,突然开始笑起来。
笑声疯狂而响亮,远比哭声更让人胆寒。
“后来,”女人道,“后来,我们娘娘去了,今上再没来过。我不准任何人动这里一分一厘。样样都要保持着娘娘生前的样子。
“娘娘去了没多久,今上就宠了别的娘娘。他们都松了口气,认为陛下不过是一时的迷惑罢了。渐渐也有人敢说我们娘娘了。他们都眼红这里。这宫殿,这珛闾宫,谁住了进来谁就是新的后宫主子!皇后之位,都比不上入住这里啊。
“一些妃子大臣们开始跟陛下说我们娘娘的事。说坏的有,说好的也有。今上只是听着,从来不说什么。
“那些人更加嚣张,各种谣言都在宫里慢慢传开。为娘娘说好话的人也针锋相对。整个朝堂,都在说娘娘。当然,也有什么都没说的人。那个苏相,还有卢相,他们那些老谋深算的人都是没说话的。
“娘娘周忌的那日,今上给了所有说起过娘娘的人一份帖子,邀请他们来这里。他们以为是要宣布新的珛闾宫主人,都来了。
“那一天,我记得月色很好。就跟娘娘离开的那晚一样的满月,白生生挂在夜空里。惨白惨白的月光照着所有人。今上派人守了这里的所有出口,让我站在一边候着。
“我那时心里总还念着娘娘,对眼前的这些人都没好感。娘娘去了不过半年,宫里就有新的皇子出生了。今上早在我们娘娘去前,就已经跟别的妃子好上了!亏得我们娘娘为了今上,还……
女人住了口,停了半响才继续。
那夜,唐月着了蓝缎绣飞狐长衣,立在这大殿高处,面若清晓,笑意盎然。
殿下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唐月皇威不甚,早年个性残暴,还能让人生畏,如今却是言辞微薄。
殿下众人喁喁私语。
唐月将众人或志在意得,或疑虑重重地表情尽收眼底,笑。
月满中天。
他从阴影里踱出,抽出一柄长刀,甩手一刀,几个人头霎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