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瑞尔微微笑了起来,眼眸幽深,语调低沉:“用染料或者魔法?呵,你以为你要欺骗的是什么人?”
苏文懒洋洋道:“我还真不知道啊。”
西瑞尔还未开口,忽然有侍卫敲了敲马车门,报告:“大人,奥科伦城主克拉伦斯遣使送来礼物,说是为您压惊,您是否要见使者?”
“不必了。”
侍卫便将礼单奉上,复阖上门。马车微一停顿,接着又平稳上路了。
两人对话被中途打断,小宅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好奇的。
西瑞尔却是没有继续说的意思,看了一眼礼单,随手丢进暖炉里,不屑道:“诺恩德人也就这样了。残喘了两百年,半点血性不剩,帕特里克·奎德的后代,嗤,未免太令人失望。”
苏文一惊:“诺恩德人?那个城主是诺恩德人?”
“对,”西瑞尔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就是‘沧海不平,死不休战’的诺恩德人。”
看上去他对于自己浪费时间的这一次行程非常不满。
苏文思索片刻,问道:“其实你来奥科伦……是为了诺恩德人?”——准备充足而来,却想不到……所以对于克拉伦斯的懦弱感到大失所望么。
“你很敏锐。”西瑞尔无意隐瞒,直接就承认了。
“哦……”苏文有些惘然。
对他而言,诺恩德骑士似乎还历历在目,刚刚离开不过几个小时。闭上眼,沃伦·开尔文坚毅的眼神,诺恩德长剑上的纹路,乃至于他们说话的奇异语调似乎还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苏文摸了摸自发躲藏在他怀里的苏文之书。他知道,书告诉他的“4E201年”和“4E401年”不会有错。
所以,那些诺恩德骑士,萌妹子伊利亚,冷美人菲奥娜,还有不着调的奥维德,以及……都是两百年前的过往了。
苏文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就突然消失了?只剩我一个……回到奥科伦?
24.第一卷尾声
苏文拉开窗帘,从马车里遥遥望着越来越远的奥科伦城。
奥科伦城依旧很美,天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扬着,高贵大气。和两百年前,到处高精的残桓断壁,没有半点人类特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她可能被翻修过很多遍了,这里建铁匠铺,那里建广场,城主府改建……大约只有城墙还是两百年前的。两百年前,最后的高等精灵,用一支骨笛,唤醒的远古的精魂,现在仍然守护着奥科伦。
苏文的心上猝不及防地被刺了一下,连忙扭过头,问道:“西……瑞尔,奥科伦城是奥维德……建造的吗?”
西瑞尔漫不经心道:“嗯,赞比尔家的少爷吧。领着溃逃的诺恩德人建的。”
“那是不是还有……伊利亚、菲奥娜,还有……”苏文艰难地说。
“很少有人好奇这个。”西瑞尔随意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三个扈从。”
过了一会儿,苏文问:“城墙上……城墙上的字……是谁刻的?”
西瑞尔说:“喔,那个据说是奥维德后来回来了,刻的。他在外面游历了三十多年,因为身体不好最后回来了,临死前在每一面城墙上都有刻字。”
“啊……”苏文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过了很久,才说道,“那,你知道……这里原来不是有一棵巨大的树……?”
——应该有一棵巨大的天空魔树的残骸,它扎根在曾经的土地中,死了,再也不能飞翔了。
西瑞尔说:“巨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看的是野史吧。”
马车里安静了。
车轮轱辘轱辘前行,马车里的鎏金穗子摇摇荡荡。
苏文记得那时的每一段对话。其实小宅男全都有注意到,只是他没有问。
奥维德说,天空魔树的存在是高精种来带动整个城市飞行的。
赛德拉格斯说,天空魔树是混血疯子奥科伦种来将血色苍穹之塔带入星空的。
有一个人撒了谎,或者,两个人都撒了谎。
但那都不重要了。
两百年后,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几个字印在书上,而天空魔树,早已经被历史抹成了空白。
就像对西瑞尔来说,只是小宅男忽然问了两个历史问题。他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半晌,闭目浅眠,
苏文悄悄翻开苏文之书。
【亲爱的,现在我们的城市有麦芽酒了。】
两百年前的那天夜里他们聊天。
苏文说:啊呸,这酒真难喝。
奥维德说:麦芽酒是这样的……要么以后找机会改进一下。
【亲爱的,现在我们的城市有了一座小喷泉,我给它取名叫I是Q比T。】
苏文说:电路你懂不?I=QT知道不?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奥维德说:“I是Q比T?”——“爱神丘比特”?
【亲爱的,今年的埃尔维加的花儿又开了,我为你移植到了三千里外的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看?】
苏文说:可惜城里高精种的花都枯萎了。
奥维德说:精灵种的花在埃尔维加有很多的,再过不久就要开了,你去看不?
苏文睡着了。
两百年后的苏文缓缓翻过苏文之书的这一页,坐在离开奥科伦城的马车上。
他忽然想起来,奥科伦的第一面城墙上,刻着两个名字。
那天夜里,二十岁的奥维德耍着长剑,潇洒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三十年以后的奥维德,是不是一身疲病地回了家,是不是已经累得不行,握着剑尖,在城墙上刻着字。
就像那天的苏文一样笨拙。
——第一卷·奥科伦城的第一面城墙·完——
第二卷:荆棘之王的第二顶冠冕
01.黑精灵密林
宽阔的大路上,豪华车队一溜驶过。白色帷幕阻挡住四周飞扬的黄土。
高大的马昂首挺胸地拉车。
车队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一匹无比神骏的白马……它万分委屈地看着车队中央的马车,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路小跑着跟随上去。
——喂苏文,你把你家老白丢了!
马车内,小宅男气息奄奄地靠着马车壁,食指在身下飞快地打着圈,口中念念有词。
苏文之书缩在他怀里,纸面上的字龙飞凤舞:
【西瑞尔是魂淡魂淡魂淡魂淡……】
西瑞尔慢条斯理地取出细长的银勺搅了搅咖啡,左手用小镊夹起一块方糖丢进去,从容地一手端起杯垫,一手食指穿过杯耳将杯子送到面前,轻轻啜了一口。
苏文眼睁睁看着他优雅的贵族行径,心中咆哮道:你丫敢不敢翘兰花指,敢不敢!
西瑞尔好整以暇地放下咖啡杯,瞥了一眼苏文。
苏文立刻扭头作熟睡状,心中鄙夷:果然不敢啊……西瑞尔你个懦夫!
好在西瑞尔爵士不会读心术,看不出小宅男内心想法,否则认他涵养再好,碰上这种胡搅蛮缠乱拳打死老师傅式的强盗逻辑,只怕也得五内俱焚。
看着西瑞尔好像没有察觉,苏文又偷偷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偷偷摸摸去看摆在桌子上的鸟笼。
那两个宝贝鸟蛋安静地摆在那里,被温暖的魔法照得微微染上橙色。
西瑞尔不是专门研究生物的,当然他这次带来的属下也不是。所以这两个蛋依然保持着它们的血统神秘。
苏文呆呆看着两个蛋,心里想的却是西瑞尔的事。
——西瑞尔要求他按照某些要求来扮演一个虚幻的角色……好像骗的人还很来历不凡?
——西瑞尔本身也很奇怪,说是帝都的贵族,却跑到貌似挺偏远的奥科伦,那个城主克拉伦斯好像很惧怕他。啊,不对,他自从出了奥科伦以后,就再也不是原先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了……精明干练的小样儿……演技这么好,难道干间谍工作?
——咦,车怎么停了?
车队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一队侍卫笔挺地护在两侧。两个侍女在地上洒水,避免黄土会弄脏衣服与靴子。
一个美貌的女子从后面的小车上下来,小心地打开马车的门,为西瑞尔撩开帘子,恭送他出来。
西瑞尔披上一条暗色的披风,将佩剑在腰间备好,内衫里贴身藏了少说十把飞刀,靴子里插了短剑,护腕里藏着针,翻领下还有两枚不知什么药丸。
苏文毛骨悚然地看着他将一堆东西轻描淡写地藏在身上,整个身形还是颀长甚至瘦削的,半点不露端倪。于是更加肯定某人是干特务的。
车外仍是一片广阔平野,平坦的道路一直绵延向远方。
西瑞尔下了车,回头向苏文勾勾手。
苏文跟着下来,疑惑道:“停在这儿干嘛?”
“我们到地方了。”西瑞尔向旁边伸伸手,侍女将一根细长的奇怪手杖交给他。
侍卫队整齐地后退一步。西瑞尔用手杖拨开地上两根杂草,看了两眼,将杖尖插入了地里。
苏文在后面不远看着他。
眼前的空气有些微的扭曲。
接着凭空走出来一个人,身影扭曲了片刻,终于恢复正常。这人一身黑斗篷罩住全身,脸上也带着面具,只露出狭长的一双绿色眼睛。他微微欠身,说:“请出示你的契约。”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非常空灵悦耳。
西瑞尔褪下左手的白手套,将手背展示给对方。
黑斗篷又一个欠身,后退一步,消失了。
趁着西瑞尔慢慢戴手套的功夫,苏文眼神一瞟——西瑞尔的手背光洁干净,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苏文来不及观察更多的情况了,眼前的一切都剧烈地波动起来,就像惊人的热量在此蒸腾一样,整个空间扭曲着。
苏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西瑞尔强硬地拉住他,向前走去。
方走了两步,眼前霍然一亮,空阔的原野竟凭空变成了一片树林。
老树稀稀落落地立在旁边,黑色的根茎赤裸在空气里,苏文见了便心有余悸地皱眉。地上都是凋零的枯叶,发出轻微的海潮声。水坑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甚至还在流动。
苏文回头一望,身后也是树林。
就在苏文回头望的时候,那里的空间也扭曲了一阵,接着是三个侍女,领头的那个捧着金色的鸟笼子。
西瑞尔侧头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黑精灵的领地,忌讳非常多,你一会儿不要多说多动,跟着我走。”
苏文扭头回道:“你带着我干嘛。”
西瑞尔简略道:“只有这里有违禁的传送阵,可以直达王城。”
“果然越禁止的越赚钱……”苏文若有所思道,“它肯定很贵。”
西瑞尔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方才那个黑斗篷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前面,提着一盏方形灯在前面领路。
一行人穿行在空旷的树林里,沿着一条小路行走。周围的水却是越来越多,走了片刻,再也找不到干裸的泥土了,竟像浅浅的湖泊,还有几棵老树就插在湖里,估计是死得差不多了。
众人走到路的尽头,湖心一座矮小的岛屿上。黑斗篷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看着西瑞尔。
西瑞尔点点头,眼角瞄到苏文还在东张西望,咳了一声。
苏文莫名,回头看他。
就在这一瞬间,湖水轰的一声沸腾起来,水平面剧烈波动,水流很快聚集成海浪,铺天盖地地拍打上来。
——要被淹了!
两三秒时间,已经足够苏文立刻反映过来,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说道:【水面不动!】
那些水便无声无息地凝固在空中,像是光滑剔透的海浪雕塑一般,将一行人包围起来。
苏文擦了一把汗,困惑无比地环顾四周。
黑斗篷:“……”
西瑞尔:“……”
众侍女:“……”
小宅男:“??”
沉默。
诡异的沉默。
尴尬的沉默。
半晌,原先那又酷又冷的黑斗篷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不不不不知道发发发生了什么……”旋尴尬得无地自容,干脆后退一步,缩到不知哪里去躲着。
西瑞尔额角抽搐,只觉得五雷轰顶:“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侍女们面面相觑。苏文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讷讷退到一旁。
西瑞尔黑线地环顾,一边说:“是转换阵出了故障么?你先出来?”
等了片刻,黑斗篷还不出来。
苏文愈发煎熬,看了看西瑞尔手中那根细长的手杖,便指了指,说:“那个……”
西瑞尔见状,满头雾水地将手杖递给他。
苏文接过手杖,比划了一下。
因为四周被水围住,众人像被困在狭小的笼子中。
苏文将手杖横过来,唰地一扫,在西瑞尔身后碰到了什么,阻住了。
西瑞尔:“……”
苏文用手杖戳戳,那透明的东西纹丝不动。
苏文用力一戳。
黑斗篷悲愤欲绝地摔倒在地,显出身影。
饶是西瑞尔,此刻也是裂缺霹雳丘峦崩摧!只得咳了两声道:“请问……”
黑斗篷在地上将脸埋进土里,以死明志。
怕他进行打击报复,罪魁祸首苏文缩在西瑞尔后面,用手杖轻飘飘一挑,以一个远距离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将他的脸挑了起来,安慰道:“那什么,比这更丢脸的我都见过,不哭不哭,啊。”
轰一声,不管黑斗篷什么感觉,反正西瑞尔已然焦了。
02.地底的秘境
西瑞尔一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人教他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用何种礼仪行止。
黑斗篷也一辈子没遇到过这种调戏,呆呆看了苏文片刻,仰天长啸道:
“爸——!!!”
苏文呆滞片刻,忙不迭把手杖扔了,在衣摆上蹭着手,讪讪道:“那个,不关我事啊,我也不知道这怎么了。”
西瑞尔张口结舌。
正当这时,四周传来一个非常响的声音,一个男人隆隆道:“臭小子!转换阵都能玩坏——!!!”
——家长来了!
苏文张开嘴,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忽然从天上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将他淋了个正着。
众人齐齐向天上看去。
天上凌空出现了许多水,东一团西一团地落下来,将众人统统淋湿。
那个男子的声音接着说:“快点!转换阵开到一半,没有媒介会死人的!快泼!啊对,用涌泉术!”
声音刚停,天上便降下来一条无比粗壮的水柱,直接将众人淹没在里面。
苏文胡乱扑腾了两下,只觉得水流乱七八糟,冲得他兜兜转。想到前世看到的报道说,人被浪打进海里不能乱游,因为乱流里重力方向不明,人很可能就向下游了,得乖乖不动,能自动浮上去。
苏文停止扑腾,在水里昏头胀脑地转了片刻,终于浮上了水面。
一双有力的臂弯拖着他上了陆地,苏文顾不上说谢谢,先拼命咳了半晌,扭头怒瞪西瑞尔——
尼玛为什么不早说那浪头是法阵的一部分啊!
黑精灵神秘无比的入口,需要手杖触发门铃,需要契约印记通过守门人,需要领路人引领过密林,需要水作媒介进入转换阵法——就这样被伟大的彪悍的宅男一杖戳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