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这便是,我的神只的名字。
第93章:愿。
“阿离。”海里脸上浮现着羞涩的笑意,两眼直直的望着阿离,朝他走了几步。
“退下!”翰质抢步上前挡在阿离身前,厉声喝道。
其余几人也是一脸戒备,死死盯住海里的一举一动。
海里怯怯的倒退一小步,“阿离……”
翰质冷笑,“少在这里装蒜了!你的假面,怎么可能骗到大人。”
这个怯怯羞涩,柔弱可怜的美少年,正是他们海国历史上最血腥记录的书写者,他们恨不能咬牙切齿,拆皮剥骨,生吞活剥的人!
这人眼里流动的,都是毒计;手上藏着的,都是杀招。
尽管留下这人一同上路是大人下的决定,忠于大人的他们无从反驳,可是也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靠近大人半分!
阿离看都不看那边几人的对峙,只是跟千狐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啊啊,这个美少年真是越看越萌~简直是我见犹怜的典范啊!又温柔又乖巧,恭顺到想吐血啊!啊啊啊啊……”
“你喜欢就随便拿去用好了。”
“啧啧,想要让我消灭掉你偷吃的证据,免得被你家孩子误会么?你太狡猾了,阿离!其实你完全可以夜御二郎啊二郎!”千狐往海里那边瞟了瞟,“很不错嘛。”
阿离叹口气,扶额,“我精力没那么好。”
“骗人!你以前明明就五……好吧好吧,我什么也没说。”
——
“你想要什么?”
唐希回了唐礼一个疑惑的浅笑,“何出此言?”
“没什么,”唐礼神情淡然,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真正的,打从内心想要的东西。”
这倒是难得,唐礼会关注他父皇以外的人的求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唐希心里有些高兴。
很早之前便从父皇那边听过,他一直担忧小礼这除了他谁也不关心的性子,总有一天怕是会缠住了他自己。
是以,她才总是出现在小礼面前,三不五时嘘寒问暖,想着就算不常常在一起,也还是要尽尽这姐姐的本分的。
然而长年累月的下来,总算还是在小礼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唐希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唐礼不置可否,谁都不可能没有想要的。
寻常人求名夺利,为美色,为宝物,哪里会有不求的人?
便是那些口里说着自己不要任何名利的人,也终究还是对阳光清风有着眷念。
说什么无欲无求,不过是妄言。
“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想仔细了,再跟我说你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唐礼道。
唐希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一脸的笑意,她半开玩笑的说着,“也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
目之所及,皆是熙熙攘攘,芸芸众生。
这是她暗地里守护了多年的国家,她出生与成长,痛苦与欢愉的地方。
这个皇城,这座皇宫,这条街道,甚至是楼下吆喝着的商贩,都是她想要守护下去的存在。
“非要说有什么想要的话,便是这个国家了吧。”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事物啊……
唐礼凝神眼前之人浮现出的满足笑容,垂下眼帘。
这个国家么?
还真是,不小的胃口啊。
目送唐希登车离开,她临上车前还回头一笑,灿亮亮的眼眸全是欢心。
而唐希一走,空气微动,便有人呈上了一张薄笺来。
唐礼手里拿着这张薄薄的信笺,粗粗几行看下来,其中内容已经了然于心。接着就是上扬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唐礼再将那纸张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纸上到底是些什么内容,即便是唐礼自己不说,底下的人也猜得到。
笑够了,唐礼将那张纸叠好了,收入怀里,转向跪在跟前的人时又是冷冰冰的神情了。
“照我的吩咐去做吧,找到他,效忠他。以后便不必再来寻我了。”
这话说出口,便是要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的口吻。
“是。”
他们得令,立即退下,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
唐礼撑了脸,慢慢的自个笑起来。
若这是你留给我的选择,那么,我便给出我的答案。
——
入夜。
华丽无双的小阁楼又在千狐的念叨里,伫立这荒郊野外里。
阿离立在夜色里,仰面,繁星一天。
鞋底轻踩在潮湿的草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来人定在阿离身侧。
夜风起。
阿离视线里有苍蓝色飘过。
两人静静的,谁也没开口。
只是阿离是在遥望夜空,海里则是痴痴的望着阿离温柔的侧脸。
看得久了,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试图触摸那柔软。
“啪!”
阿离握住了海里的手,冲着海里笑道:“海里,不要随便碰我。万一伤到了你,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海里傻傻的说。
被阿离握着的地方,好温暖。
阿离眼底似乎有星光沉淀,一旦笑起来,便是星辰旋转,引人沉迷,“不,有关系。我喜欢听话的孩子,所以下一次,不要这样随便碰我,记住了吗?”
“……好。”海里乖巧的答应了。
“恩,睡吧。祝你好梦。”
海里摸着刚刚被阿离握了的手腕,慢慢的吻上去。
真好,这是你碰过的呢。
这一夜,海里在翰质等人的监视下,把那只手护在胸前,即使睡梦中也是嘴角上扬。
跟着阿离的海里,乖巧得像是幼仔,阿离说一就是一,指他向东,他就绝对不会偏离半点方向。
一心仰望着阿离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冷血冷心的怪物。
然而正是这一点,才更加让翰质他们提高警惕。
越是无害的东西,往往越是致命。
然而海里倒真真是收敛了那些传说中的脾性,温温和和的,安安静静的,哪怕翰质他们时刻将他防备得滴水不漏,哪怕他们总是阻挡在他接近阿离的路上,海里也只是略略失望一下。
连个多的瞪眼,也不愿意落到他们身上。
他的眼里,似乎真的全只有阿离一个人的存在。
而阿离他本来就是这种温柔性格,待谁都是温吞吞的,那笑都像要笑进你心里去似地柔和。对待海里的时候,虽说自己觉得无差别,可落到了海里的心里就是恩赐般,越发的不能自拔了。
阿离未醒来的时候,海里便再心里想了无数种阿离可能有的性格,在不能见到阿离本人的那些日子里,做了无数仿造品,一个个唤醒了,将构想里的性格灌输进去。
到了后来,直接夺了他人的魂魄洗净了前尘过往,塞到那些身体里去,便又是一个崭新的他的“阿月”。
然而,明明是极其相似的脸,可他总能在其中找出不和谐的地方。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这种样子。
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不管他跟怎样性格的人在一起,总是会浮现出来,彻底打碎他编织给自己的梦境。
这不是他。
无论是温柔,还是羞涩,是傲慢,还是冷清,总是不对劲。
那个人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个人不会这样同自己说话。
海里恍恍惚惚这样觉着,于是看待眼前的仿制品便愤怒起来,定要亲手折磨致死才算泄了心头一口浊气。
海里宫里仿制品多得是,宫中人冷眼随着月主,不论是怎样的胡闹,也都是不管的。
今天这个月主同明天的月主,谁知道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要还是那张脸,便是他们尊主心头大爱。
直到海里见到了阿离本人。
海里这才恍然大悟般,理所当然。
这才是,他辗转了千百年也定要夺到手的存在。
这才是,他逆天转命苟且存活的理由。
第94章:迷。
阿离归期不定,他自己没有给唐礼传来过一字半句。他要回来的消息,还是阿拾给他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唐礼的好心情。
只要父皇还愿意回来,那么他便安心了。
许多没能来得及说的,没能说出口的话,可以慢慢的讲清楚。
唐礼将手里两枚指环细细摩挲。
指腹感受着指环上精致却又不失大气的纹路,唐礼不自觉的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来。
这是父皇送给他的承诺代表。
两枚指环的内侧分别刻了字,那是唐礼不认识的字体,然而他知道,一个是他唐礼的“礼”,一个则是父皇的“离”——他的父皇,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向他坦言。
“殿下。”喜乐重新替唐礼沏了杯茶,撤了一碟子没动过的糕点,眼神往唐礼手上瞥了瞥。
他虽然不晓得这是什么宝贵事物,但看殿下脸上柔和得让他发毛的表情,他也晓得大概了。
唉……
唐礼根本不把眼神朝喜乐那边落上半分,自顾自的沉浸在幸福之中。
埋藏在泥土之下,经历了一季严冬的柔芽,最终是得了破土而出。
唐礼拿起其中一枚,迟疑了一下,还是套上了自己左手无名指。
听千狐说,这便是代表着,已有所属。
他本来就是属于父皇的。
这枚指环刚刚好,那么剩下的这一枚,便是父皇的了。
唐礼将那枚指环握紧掌心里。
似乎有幸福与安定,源源不断从指环处传递过来,渐渐叫他头晕目眩。
“殿下?”
喜乐迟疑的声音响起,却也没能让唐礼清醒些。
“殿下?”
喜乐再接再厉,连着唤了好几声。
然而唐礼的眼神随着每声呼唤,逐渐涣散。
唐礼试图提力,然而涌起的却是无力……
异常的脱力感。
喜乐绕到唐礼正面,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唐礼,“殿下,没力了吗?”。唐礼勉勉强强保持着神智,下意识握紧了左手,“喜乐……”
“我也不想的,殿下。”喜乐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轻声,“可殿下你太过分了。”
连再开口的力气也没了……
唐礼从未在阿离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种神色涣散的模样,只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
然而那眼神寒冰如故,即便是蒙上了无力跟少许的涣散,也依旧让喜乐微微心惊。
可是,哪怕现在解了药性,匍匐在这人面前,痛哭流涕的哀求,也得不到宽恕的。
他的殿下,可从来不是能够容忍背叛的人。
既然壮了胆子做了这样的事,他喜乐早就抱着死无全尸破釜沉舟的打算了。
喜乐慢慢的道:“殿下,我跟了你二十又三年了。殿下,这不是段很短的日子。英华跟我是一起跟着殿下你的。我自认为我喜乐对殿下一向忠心耿耿,英华也是,你但凡有什么要求,我们从不质疑,抱着死了这条性命也要为殿下尽到我们奴才的本分。”
“你是主子,我跟英华是仆从,主子要怎样处置我们,本来是不该有什么二话的。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更何况,我们两个只是区区奴才不是吗?”
喜乐停了停,看唐礼似乎太过镇定,不由得笑了笑,“殿下若是再等护庭他们的话,不必再等了,不然你下令不让我知晓的英华之事,我又是从何知晓?
“集体叛变么……”唐礼勾起个冷笑,只是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失去了往常的威慑力。
喜乐不语,结果明显。
唐礼倒不知道自己做主子原来做得这般失败,哪里像他父皇,几十年不闻不问,却从没人胆敢有二心。果然,跟父皇的差距太大了……
他,的确如父皇所说,还是个无能的孩子。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喜乐心头早就没了任何畏惧之情,他一如既往的镇定,只是那声音里头却带上了尖锐的怒诉:“殿下,二十多年啊……说杀就杀。你知道我见到英华的尸首时,我是什么感受吗,殿下?共事了二十多年的人,毫无生气的躺在我面前,状况凄惨。她没被戳瞎的那只眼睛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心寒。”
从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奴才就是奴才。
贱命一条,不值可惜。
只是,他却控制不住那种寒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沉浸他的心里去。
那么,他呢?连英华都可以被毫不留情的虐杀,二十几年的服侍连个屁都不值得,那么他,又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说不定哪天,他这个殿下眼前的红人,最被殿下委以重任的人,也将跟英华一样,只能被这样抛在地上。
脸贴着冷冰冰的地板,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而生命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
只要一想象这样的情形,他就觉得无比绝望。
自己,当真什么也算不上吗?
“殿下,我就忍不住的想了,万一哪一天,殿下也这样对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是好奴才啊,我竟然怕了。我不想死。我想一直活下去。可是……”
喜乐望着唐礼,神色平静到似乎只是在跟唐礼说着寻常府内之事,“只要殿下你还活着,我的命就不属于我自己。总有一天,它会被殿下你这双手握碎的。”
唐礼连冷笑都不屑于给出了,他将全身力气集中于左手。
只有这里面的东西,才值得他关心。
喜乐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既然有胆子给他下药,还说了这么多废话,接下去无非就是要取他性命——就算现在想要收手,也是不可能之事——这一点,他们彼此都清楚。
“殿下还真是配合,我该赞赏你的觉悟够高呢,还是鄙视你现在还抱着的那点无谓的期望呢?”
苍老沙哑的音调突兀响起,头戴黑纱帽的少年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长到了膝盖的黑纱遮去了他的面容,只有他走动时稍微飞扬起来的纱层能让人一窥他华丽的服饰,跟苍白的下颏。
喜乐见了他,站起身来,“大人。”
原来。
唐礼淡淡打量着这来人。
是名术士。药也是这个人提供的吧,否则,寻常的药物怎么可能连他的法力也压制得死死的。
安岳难得在白日出门一次,即便是没有阳光,这天色于他而言也太过明亮了。要不是为了真实之眼,他才不愿来这里。
这样想了,安岳转向喜乐,“下手吧。”
喜乐一颤。
“只有你现在主动出手,你的生命才能得到长久的保证。除掉了这个人,你完全可以从此摆脱腥风血雨的日子,摆脱那些黑暗与噩梦,找个乡下,找所安静的房子,安安分分过完余生。”
安岳说得很慢,苍老的声调听起来格外具有说服力,“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动手吧。”
喜乐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刃边锋利,雪亮直刺人心。
唐礼不言不语,神色也未曾动摇半分,只是竭尽全力,握紧手里的指环。
匕首扬起。
安岳冷眼看着,喜乐冷眼看着,满屋护庭也冷眼看着。
就仿佛这人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漠然,无视,旁观。
大火蔓延的时候,唐礼的身体终于从椅上滑落在地,重重摔到地上。
可是唐礼不觉得疼。
他只是紧紧的,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
那里面是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还要让他珍视的,宝物。
身上的伤口,沥沥的鲜血,火舌喷到脸上的灼热,都不及它重要。
父皇……
稍微,有些抱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