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民食餮(第二卷)——某live

作者:某live  录入:10-04

忽然想起那日天火之中,自己只知道害怕灾祸而窝缩在大妖怪背上,以及之后在海边身负重伤轰然倒地的硕大身躯,他的心狠狠地扭紧了。

不可以!

他不是告诉过自己再也不能如此懦弱吗?

抬手摸了摸缺了逆鳞而留下了月牙形伤口的位置。

敖翦咬牙,看向黑砂不停飞旋的那个方向。

他按照大妖怪所教的方法先给自己施了个护身的法术,以确保能够保护好自己,又念了一个僻风咒,用处不大,但勉强能够让面前的路好走一些,不至于让风沙蒙了眼睛,接着就慢慢往前走去。

走了约莫十丈的距离,忽然头顶一阵急促的风声掠过,一条粗比象腰的龙尾骤然自乱砂中探出,“哢啦啦啦——”地在距离敖翦脚边不到三寸的位置开外拉出一条足有十丈开阔,深如河道的长坑,然后很快地抽了回去,消失在沙团中。

敖翦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和这条长坑以十字形交接的另一条坑,再往远点,更多。想必是应龙王威力所致。

那条可是能够划地开河,疏导洪水的龙尾,要是被它扫到,铜皮铁骨也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以敖翦这种力量等级的护身法,也就是那张宣纸抵挡钢鞭的效果。

可这并不足以阻止他前进的脚步,敖翦稳了稳心神,更打醒十二分精神往前走。

又一阵呼啸破空而至,敖翦这回可学乖了,瞪大眼睛往上一瞧,只见十几头碎掉的地兽残躯乱石一样飞砸下来,就算缺胳膊短腿,或者只剩下一颗脑袋,可那也是重达千斤的石块!真给它砸到了,他那小身板也就只有被砸扁的份儿了。

敖翦连滚带爬地避开了那些下雨一样往下砸的碎石块。

不过也幸好与这两头力量强大的上古妖龙凶兽相比,他实在太过渺小,就像大象打架蚂蚁走过,绝对不会被踩死……

激烈的打斗令空气都变得异常压抑,越是靠近,敖翦越是觉得几乎有种被力量压迫至窒息。

当激斗的声动几乎在头顶响起,敖翦总算凑近了这场翻天覆地般的恶斗,抬头可见狂扫天空的黑龙与仰天吼啸的巨兽正争斗不休。

二者确实是势均力敌,橘红长毛的饕餮凶兽虽然身形壮硕,但动作却极为灵活,力大无穷,呼啸间地上不停有地兽冒出头来加入战团。然那黑龙亦非等闲,尾扫乾坤,一眨眼就将扑上来的地兽打碎,并扫个四散纷飞。

忽见那云中黑龙长翅一拍,扬起大片风沙掩眼,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空转身,长尾诡异如鞭狠抽而至,凶兽欲避而不及,被它击中侧股,几乎一个踉跄站不稳当。

龙尾虽为黑砂所成,可倒勾般的鳍戟依然锋利无比,而凶兽并无鳞甲之坚,皮肉之身再是厚韧也无法抵御这开河疏道的一击,顿时鲜血飞溅,皮肉撕裂。

敖翦见状心中一紧,他知道丹饕的椎骨在天塌之时曾受重创,半月前还卧床不起,如今虽说借助灵丹妙药得以恢复,但也不可能说全然无恙。等他看得清楚一些,更是焦急不已。

这场打斗双方都没有任何放水的成分,竟均是全力以赴,巨兽庞大的身躯显然已不止一处伤痕,橘红色的毛发因染上了鲜血变得更加鲜艳。凶兽吃痛不已,怒而大吼,黑龙虽在半空狂嚣,然而此刻也似乎不能再完全凝形,一些碎砂在翅膀、龙鳍末端之处飞散开去。

黑龙忽然发出一声惊天龙吟,密云之上仿佛开了一个大口,水柱倾斜,卷在黑龙身畔成螺旋之状,其水量之多,犹如溃坝之洪。

凶兽虽然强悍,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龙族吞云吐水的天生神能相比,更何况应龙处南极而令南方多雨,其蓄水之能只怕九天之上亦无人能出其右。十数从天而来的水柱于空中蓄力,发出轰隆湍急之声,好像迫不及待欲以其迅猛之力毁灭阻挡于其前的所有一切障碍。

骤闻惊天龙吟,水柱立如狂龙出海,滚作一股,以狂猛之力往巨兽兜头冲来!眼见冲塌房屋、树木连根拔起的洪流冲击就要把大妖怪彻底淹没——

突然——流动的水停滞了!

并不是结冰,也不是封住,只是停止了,畅流无阻的水体竟异常古怪地没有了该有的波动。

“哗啦——”一下,失去了凶猛的冲击力的洪水笔直地全部“摔”下地面,虽然还是造成了地面一片犹如浩瀚汪洋之状,可对于身高过树的大妖怪来说也只不过是弄湿了腿脚罢了。

激战的双方均未曾料到竟有这样一股异力从旁介入,生生把恶战给打断了。

黑砂龙于空中甩尾飞旋落地,重现雍容神姿,落于树顶之处,并不沾湿半点衣裳,事实上他并非全然无伤,黑砂在他鬓间化作碎砂略略散乱。而站在水里的大妖怪也收了法术,地兽过重,在水中全沈了底。

两位上古神祗均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去,看的是那个虽然施展法术抑制了滔天洪水,可又马上被大水淹没眼下在水面上扑腾的小鱼。

“今日让令本座出乎意料的事情有点太多了。”

应龙王虽被打断法术,却未见勃然大怒,反而像被朋友家养的猫儿挠了一下手背般不以为意。水乃生生不息之物,非以冰冻,非以罐拘,难抑其动。尚记鲧曾窃帝之息壤以湮水,亦难令其止,应龙助禹王治水,亦是以疏导之法。

而敖翦竟能令其一息间静如死物,如此异能便是连他这个活了万年的上古神灵也是闻所未闻。

如此看来,而海龙王与鲛人结合而生的混血龙种,显然见异于天。

这边站在水里的大妖怪低头一个猛子,就把小鱼从水里叼起,无比熟练地往背上一甩,让湿漉漉的敖翦落在自己厚毛的背部。

自上古与人王为敌,大小战事不下数百回,族中以丹饕力量最强,族人难望之项背,故此每经战时,从无旁辅者,饕餮贪性自私,可享共荣,焉存患难相死之念?纵是当日与八元八恺一战,败的也不过是他一个,族人见势不对早作溃退。

然而这一回,有敖翦助他,纵然这忙多少帮得有些狼狈,也有些勉强。

丹饕虽然在战斗中未能分神照看,但他知道要靠近上古大妖恶斗之所,肯定是要冒极大风险,一不小心没准就会被波及误伤,而这条懦弱胆怯的小鱼却在这个时候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甚至不怕对抗像应龙王这般令人战栗恐惧的存在。

大妖怪忍不住咧开大嘴,露出两排!人的利牙,“赫哧赫哧”相当古怪而低沉地笑了起来。

敖翦坐在丹饕的背上,暖暖的长毛让他定了神,还没安下心来就近距离里地看到大妖怪伤痕累累,橘红色被鲜血染成一缕缕更加鲜艳的颜色。

一直就算被踩到自己的尾巴都只会缩起来的小鱼,顿时把琉璃的眼睛瞪得老圆老圆,要现在他的身上还有鳞片的话,估计现在就要倒竖了,一跃而起瞪住应龙王:“你说龙有逆鳞,我也是龙子!要说逆鳞!我也有的!!”

“哦?”应龙王听到这话,却不以为忤,颇有感悟般点了点头,金瞳慢慢敛去杀意,而后微笑地与丹饕道,“吾友,你倒是捡到一只不错的小东西。”

语调之从容不迫,仿佛适才一场恶斗乃过眼云烟,对丹饕态度之友好,全然不似方才还将欲施杀手。

且见他左手一抬,洪水受其驱使,顷刻间拔地抽起无数水流,“哗哗”窜入其掌上,化作一个水球之状,不过转眼之间,地上便连一滴水都没有了,若非地上还残留着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以及被挪移了位置的巨石,实在看不出这里曾遭洪灾。

丹饕未敢大意,这位老朋友喜怒无常,心思难料,故而并不把小鱼放开,仍让他坐在背上。只是他不由有些奇怪,适才交手,他便一直注意到应龙王并未以真身御敌,只以魂元之力施展凝砂之法,虽说仍能势均力敌,但这毕竟有违常理。魂元在外,便如同赤裸身躯不着盔甲与敌刀剑相向,一不小心魂魄怕是会在他利爪之下撕作粉碎。

而如今他一身血伤,应龙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偶尔飞散掉落的细沙足以说明面前悠然自得的男人的魂魄也在这场恶战中受了一定程度的损害。

“何以魂脱,不以真身相见?”

树梢上衣摆随风飘扬的男子依然倨傲潇洒,目空一切的金色眼瞳并无一丝动摇:“本座纵有颠倒乾坤之能,但仍是逃不过天命难违。”

丹饕想起了被囚禁在九十九层锁妖塔顶,独自坐在黑暗的囚室之中却依然不与天命低头,远眺天象依然如身在天宫睥睨苍生的逆龙妖帝。如今竟然说出这般说话,不禁令他颇为愕然。

四海龙王均舍身擎天,那么身为上古龙神的应龙王又岂会袖手旁观?!莫非……

应龙看着对面的老朋友:“不必猜了。中天锁妖塔需以重塑,方得擎天渡劫,本座也舍了如意宝珠,毁了皮囊,如今只余孤魂在世。”

第三十九章: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惟女娲斩鳌足而立四极。而中天之极乃以烛龙舍身埋骨,成就昆仑丘上锁妖塔,为柱支撑中天。

然天地万物总有尽期,天地命数亦在其中。始有飞星骤降破锁妖塔上灵珠,乃令百妖逃逸,失中天之柱。而后四极鳌足逐一崩碎,乃令天穹塌落,便是天上神仙亦无法扭转这注定的天地灾劫。

天君遂令北斗七元星君下凡寻珠塑塔。

当日与应龙王同往南海借鲛人族之力寻找宝珠的神人,正是七元魁首天枢宫贪狼星君。

只可惜要重塑锁妖塔并非易事,寻常宝珠并不能够担此重任,七元星君苦索凡间始终无果。

最后之法,唯是四海龙王舍身化作擎天蟠龙柱,而身为上古龙神的应龙亦效仿烛龙舍去如意宝珠,铸就锁妖塔重擎苍天,方救得苍生,渡过天厄。

应龙王的话说得平淡无波,仿佛并不将舍弃如意珠、失去真身之事份属平常。

然而在丹饕与敖翦听来却仍是大为震惊。

如意宝珠对龙族来说,几如性命之重,可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小玩意儿!而且连真身都没了,居然还能这般嚣张遨游天地……怕也就只有这位南极龙帝做得出来。

丹饕多少有些意外,应龙多番逆天,对于天塌之灾那该是乐见其成,却不想到头来他竟然甘愿舍弃如意珠,甚至毁去真身亦不惜,只为助天渡劫。

敖翦忽然灵光一现,问:“那么你要烛龙余烬,可是用来修补如意宝珠?”

应龙王却是哈哈大笑。

“小太子,你当本座的如意宝珠是泥捏的么?玉烛虽蕴含天元之力,能聚四时之气,但早已在上古四极废时耗尽所有,蓬莱山腹留下的不过是些末余烬。”似应龙王这般的上古龙神,所拥有的如意宝珠神力可以说是聚万年之元,一旦舍弃,又岂是说复原就能复原的?

“那……那为什么……”

“本座失了如意珠,法力自不如前。如今唯有借助这天元之力,一了前时所遗之琐事。”

敖翦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适才那般大的排场,能把堤坝都冲垮的洪水都弄来了,还说什么法力大不如前!……那没失去如意珠之前呢?……岂不是可以逆天了?

他却不知这回也真给他猜中了。

数千年前,这位应龙王便曾是妖域尊主,率领百万妖众举旗逆天,欲取天君而代之。

应龙王看着敖翦,眼神深邃难明,似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敖翦外表看来更像他身为鲛人的母亲,但眉宇间却仍能见到那个沉着谨慎的南海之主的影子。

四海的龙王们早便知晓了自己的天命,而在离世之前,却又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思,那最后一声的惊天龙啸,蕴含了无法扭转天命的不甘,以及对永别眷顾之人的悲怆。

然而……

“棋局一开,落子无悔。”

应龙的话敖翦完全听不明白。这位一时要把他的如意珠从头颅里挖出来,一时又说些深奥不已让人连边都摸不到的话,实在太难理解。不得不说,世代隔阂并不仅存在于凡人之间,也同样存在于年轻的龙族后辈以及自上古活到如今的龙神之间。

幸好这里还有一位虽然不是同族,但至少也是同龄的上古凶兽在。

丹饕看向应龙王的目光尽见了然,比起四凶恶兽,他的这位老朋友却更为冷酷无情。凭他对这个关了数千年依然傲性难驯的男人的认知,他甚至觉得应龙正试图逆局而动,乃至败中求胜,只是以这位老朋友的狠绝,为达目的,行事却未免太过。

“只劝良友一句,君子慎独,凡事节度,莫要太过。”

且见龙睛如金,转瞬间如兽露獠牙。

黑砂蠢动似见不安蛰伏之状。

不过也只是在短短瞬间,随即弥消于清风之中,拂面清风依然如昔。

“吾友知我。”

应龙笑容依旧,如微风轻拂,浮云淡薄,转目看向丹饕背上的敖翦:“玉烛若托付与这般后辈,想必烛……也会乐见其成。”拂袖之时,高大身形逐渐化作缕缕砂烟,冉冉消失。

“对了,尚有一事提醒吾友。锁妖塔有本座如意珠镇住,已然重塑,天帝有令,命七元解厄星君下凡擒拿自锁妖塔遁出之三百九十七逃妖……”

虚空之上,话音似尽未尽,已化渺渺。

如南地骤雨狂风呼啸而至,却又在转瞬间云开雨收,南极龙帝留下一句让敖翦心惊不已的提醒,便就消失无踪。

锁妖塔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他可不清楚,不过听丹饕说过那地方就是个囚牢,而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丹饕就是逃犯了。

所以天帝命令神仙下凡捉拿逃犯,那丹饕必定也在那七元解厄星君缉拿的名单之中。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一定是要被抓回去的!

敖翦虽不认识那七位星君,可在他的心目中天上的神仙俱是法力无边,而大妖怪再是厉害,却也只有一个,如何能敌得过他们?比起之前听到应龙王要挖开他的脑袋取如意宝珠,他现在更担心大妖怪会被追捕逃妖的仙人发现。

忽然背着他的大妖怪摇晃了一下,趴了下地,敖翦连忙回过神来,连忙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伤口跳下地去。

旁人看来面相狰狞可怖的大妖怪,敖翦却丝毫不惧,他跑到凶兽前面轻轻抚摸柔软的鼻头:“你怎么样了?”

血肉模糊之状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想起那条巨龙能够开山画河的尾巴,如今长毛被鲜血染湿了,加上洪流的泥泞浆水把本来漂亮的橘红色毛发沾得脏兮兮,敖翦觉着心脏一阵阵地绞紧。

只是丹饕却并没觉着什么,见了应龙王离去,松了口气。觉着浑身骨头发疼,皮肉伤口也就罢了,给龙尾扫到的那几下可实实在在地让他有种被敲碎了骨头的感觉。很久没有彻底运动一下这副老骨头了,这一架打得极是爽快,毕竟能与之匹敌的妖怪可说寥寥可数,也不是那么容易遇上,而且与这位老朋友一较高下是从未曾有。

忍不住龇了龇牙,打了两个响鼻。

敖翦见状更担心了,盘算着眼下应该先给大妖怪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可大妖怪这么重,他要怎么才能拖得动他呢?如果能变成龙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把大妖怪背起来驮回家去。

可他却没想过他那间小茅屋能容得下这头比树还高的凶兽吗?

意动,形动。

在他无意识之中,他后颈的位置似乎有一片鳞片闪烁异动,只是转眼又消于无形。

瞧着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上蹿下跳却不得要领,可又想要帮上忙的小鱼,大妖怪心里满满涨涨地,虽然浑身骨头发疼,也流了不少血,但这些都不过是皮肉伤,与其说是伤疼,还不如说其实是累得不想动。于是忍不住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敖翦一下。

湿漉漉、热乎乎的大舌头几乎像褥子一样卷了他,敖翦吓了一跳之余,抬头看见大妖怪又大又圆的青绿色大眼睛盯着他,视线专注得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开始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作恍然大悟状:“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饿了?”

推书 20234-10-05 :华唐明月(FZ)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