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云衣竟会有如此文采。”酒尽人散,苏云衣起身回房,端木剑震跟上他的脚步,说道。
苏云衣回过身去,只道:“端木大哥。”
“云衣,你想习好武艺,是也不是?”端木剑震劈头便问。
苏云衣轻声应道:“嗯。”
“你随我回碧幽谷,我将一身武艺传授与你,定然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端木剑震不知是酒醉,还是情醉,坚定地道。
苏云衣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他的话意还是明白的,摇摇头,说道:“我不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随我去的。哎!云衣,此去珍重吧。如有为难之事,可派人到碧幽谷寻我。就算是千难万难,端木剑震也定当为你做到。”端木剑震言罢,转身离去了。
苏云衣望着他的身影消于月色,沉沉说道:“端木大哥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呢!”
“怕只是对你吧?”
“嗯?”苏云衣这个不谙人事的少年,怎么会明白这其中的情由呢?我却也不好讲明,只任他懵懂地睡下了。
第二日,用过早膳,苏远亭便带着苏云衣下山去了。苏远亭的马在前,苏云衣的马在后,两匹马奔驰在山路之中。苏云衣勒紧缰绳,夹紧马肚,生怕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之上摔下来。战战兢兢上了官道,驾马东南,一路快奔,晌午未到,已经出了悬剑山庄所属的开城,但是天气却也越来越热了,人畜困乏,难以行进。
远远地看到老大的“酒”字招牌甩在空中,放眼望去,前后百里也只有这家茅店了,草棚木桌,甚是简陋。栓了马,寻了一处阴凉坐了,店主是一位白发老者,悻悻然过来招呼:“两位,要点什么?”
“一壶酒,再来几碟小菜,六个馒头。”苏远亭吩咐道。
“好嘞,您稍等!”
“外面是辛苦了些,却也正好锻炼锻炼。你跟着孟凡要用些努力。你一向是个好孩子,爹爹倒不担心你会不听话……”苏远亭此刻竟也有些苦口婆心了。
那老者端上一壶酒和两碟小菜,苏远亭对他道:“店家,此去峦城还有多少里?”
“到峦城,大概三百多里,快的话,傍晚时分能到。”
“谢谢。”
“客官请慢用。”
酒菜未尽,却听官道之上隐隐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节奏很快。苏云衣望去,恰好看到两人驾马奔来,还未看清摸样却又疾驰而去,徒留一路的尘埃。
苏云衣低下头,继续吃着手中的馒头,刚刚咽下,就听远去的马蹄声似乎又近了,再次望去,发现驾马而过的两人又奔了回来,在茅店之前勒了缰绳,两匹马抬起前腿,痛苦地长嘶。待两人纵身下马,两匹高头大马竟皆倒在了路中央,口吐白沫,爬不起来了。
两个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的皆是青色衣衫,落了地,便直奔悬剑山庄的两匹快马而去。
“爹爹?”苏云衣唤他注意。
苏远亭也不瞧他们,自顾自地喝着酒。
二人伸手便去解拴在木桩上的缰绳,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回头的功夫,均觉得右手一痛,两枚竹筷已经戳进了两人右手手背,进肉半寸。
“啊——”两人痛叫出声,这才知道得罪了高人。
一个身材矮些的俊俏的男子皱紧秀眉,强忍疼痛,对苏远亭道:“不知阁下是何许高人?”
“我的名讳,你们也配知道?”
“混账!我们采云庄怎就不配知道你的名讳?”另一个男子妆化得很浓,唇红齿白,略显妖媚,这话是狠话,但他说出来却阴柔得很。他想先自示了身份,用“采云庄”来镇喝苏远亭。
苏远亭面不改色,只道:“采云庄?好,好!”然后手中的酒杯骤然飞出,快如风驶,妖艳的男子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额头也是一痛,伸手摸去,血如雨下。
“哎呦——”大声叫出,他的脸色跟着变了惨白。
矮个子男子见状,忙道:“无意得罪了高人,我二人在此谢罪了。还望高人能够看在采云庄的面子上,容我二人离去。”
“我且问你,这般匆忙,所为何事?”苏远亭移过目来,审问道。
“这个……”矮个子男子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回话!”
“这个……是,为我们少爷。”
“你们少爷?冷风还是冷月?”
矮个子男子没有想到苏远亭竟会知道他们少爷的名讳,脸上闪过一阵惊讶,回话便更是恭敬了:“是,是冷月少爷。少爷在柳洲城被人劫了,所以我等才这般心急。”
“好端端的,怎就叫人劫了?”
“是,我们少爷在一家客栈之中见,见一公子生得俊俏,便忍不住出言,出言夸赞了一番。结果他,他竟然恼羞成怒,把少爷狠狠打了,还说要劫回去一天抽上一百鞭,抽得没好地了,便,便阉割了送到宫里。我们逃出来想给老爷报信,没想到这马不禁使唤,跑了半夜又半天,便没了气力,这才,不得已冒犯了高人。”
“嗯。你们可以走了。”
“谢,谢高人。”矮个子男子说着,便拉上还在吃痛的妖媚男子,转身欲行。
“慢着!”
两人脚步一僵,便回了身,怯怯地看着苏远亭。
“解一匹马去。”
矮个子男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脸上一喜,千恩万谢地解了马,去了。
酒足饭饱,苏远亭和苏云衣同乘一匹马而去。马速不快,直到下午方才看到集市,又买了一匹马,穿过街道,继续赶路,天黑之时,总算到了峦城郊外,但是城门已毕,待要进城,还要等到明早。
第8章:前生寺
正当苏远亭想要拾柴生火,夜宿荒郊之时,不远处的山顶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在山林之中久久回荡。
“想不到在这深山之间竟会藏有寺庙。”苏远亭静静地站在月下,寻声跳望,说道。
苏云衣顺着苏远亭的目光望去,隐隐地看到了半山腰处有所朦胧的建筑,月色之下投落斑驳的影子,喜道:“真的有寺庙。”
“走吧,且去庙里借宿一晚。”苏远亭说着,翻身上马。
苏云衣跟着苏远亭上了山,很快就寻到了一座并不很大的寺庙,林木怀抱,古墙旧瓦,幽静肃清,倒有几分仙气,庙号“前生”。
“前生寺?”悠悠地念道,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很久没有为了什么而动容过的我,竟然为这三个字而莫名地心动,似乎在这里面,藏有我的前生前缘。
“怎么了?”苏云衣感觉到了我的心绪,问道。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吗?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士为我们开了门,引我们进了庙内。住持是一位体型瘦小,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带着十几个小和尚在佛前坐着晚课。苏云衣和苏远亭在前院的石座上暂作歇息,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住持才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远来是客,老衲有礼了。”住持说着,便合十行礼。
苏远亭起身还礼,道:“打扰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见谅。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法号无缘。”
“原来是无缘大师,失敬失敬。”
“施主,请禅房说话。”
“打扰了。”
无缘领着苏远亭和苏云衣来到禅房,禅房之内只有三个蒲团,一张石床,一张矮桌,一盏青灯,人物昏黄,甚是简陋。无缘招呼他们坐上蒲团,亲自为他们奉了茶。
苏远亭接过,道:“有劳大师了。”
苏云衣不明人情,只是伸手小心地接过,不懂言语。
“云衣,还不谢过大师?”苏远亭喝道。
“云衣谢过大师!”苏云衣这才补道。
“无碍。”无缘笑呵呵地说着,也自行坐上蒲团,接着道,“敢问二位施主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呢?”
“我与犬子来自开城,要到峦城拜访故友。不想误了时辰,所以不得不在贵宝刹借宿一晚。”
“原是如此。佛曰万法皆缘,想必也是施主与老衲该有这样的缘分吧。”
“云衣,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大师,你帮我转达。”
“哦,好。”苏云衣在心中应着,然后抬头望向无缘,重复我的话,
“大师,晚辈心中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苏远亭没有想到苏云衣会突然说出这样般话来,不禁有些哑然地看向他。
“施主请讲。”
“宝刹庙号‘前生‘,前生何解?佛曰万法皆缘,大师法号‘无缘‘,又是何故?”
“呵呵。”无缘笑笑,轻抿一口茶水,说道,“万法皆缘,缘生缘灭,世事轮回,因果报应。前生结缘,能有几人前生了?既然了不了,才有了今生。今生本就是前生缘啊!庙号‘前生‘就是要提醒世人,今生是来续缘的,有恩报恩,有情还情,须当珍惜啊!老衲法号‘无缘‘便是希望自己早早了解了情缘,无前生,无今生,方为正果。”
“无前生,无今生?”我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想到苏云衣也学着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然后怅然道,“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人一旦有了情缘便是生生死死都难以搁下的。无前生,无今生,谈何易哉?”
“众生痴贪,怎知万丈红尘终是苦海;我佛慈悲,切记跳出三界方有仙山。”
“晚辈悬浮苦海太久,恐怕回头已是无岸。”
“阿弥陀佛。有岸无岸,心中一念。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施主感觉回头无岸,却是太过执着了,殊不知,转过身来,天空海阔,花明柳暗啊!”
“大师教训的是,晚辈是早该忘记的。只是曾经的那些许快乐,叫晚辈今日受了这许多的痛苦,却仍旧难以释怀。”
“善哉。所谓乐根是苦,便是这番道理啊!”
乐根是苦?乐根是苦!再次叹息,不禁说道:“庙小无僧风扫地,天高有月佛灯前。若能选择,晚辈倒想放下前缘,皈依我佛,做一个扫地僧。”
“衣儿,”苏远亭见苏云衣尽学我说些胡话,弄得自己一头雾水,煞是惊异,不禁喝止,“天色已晚,不要打扰大师歇息了。”说着,便起了身。
“哦。”苏云衣见父亲温愠,不知为何,便忙跟着站了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只是施主面相尊贵,福泽绵长,绝非是我佛门中人啊!”无缘笑着送了客。
门外的小和尚分别带着他二人进了客房。
苏云衣赶了一天的路,进了客房便直奔床榻,躺了上去,歇了一会,问道:“刚刚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是福泽绵长之人,我是福薄命淡之人。各人命不同啊!”无心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如此感叹。
无缘大师是有道高僧,与他一番解释,心中纠结许久的情节算是有了一些安慰。于航啊于航,前生缘就让它消在前生吧,来世,你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另一半,好好对待自己的幸福,权当作你对我的补偿吧!而我,附身玉箫,脱离轮回,再也碰你不见,遇你不着,却也安慰得紧,快活得紧。苦海太深,我一人沉沦便也够了。
第9章:不死庐
第二日,苏远亭带着苏云衣早早上路了,一路上欲言又止,叹了几叹,不知不觉已到了不死庐。不死庐是“医侠”孟凡所居住的药庐。
“二位是来求医吗?不巧了,师父不在庐中。”牵马上前,进了院内,木屋外一个正在捣药的少年看到了苏远亭和苏云衣,便起身走了过来,说道。少年十五六岁,身着灰衣,长眉大眼,小口圆鼻,说起话来时不时牵动腮处的两个酒窝,甚是可爱。
“孟先生不在草庐?不知孟先生去了何处?何时回来?”苏远亭听到少年的话,健眉微皱,问道。
“哦!你是苏庄主吧?”少年忽然恍然大悟地说道。
“正是。”
“师父说,七月中旬是七星紫开花的日子,花期仅有三两天,如果采不到,就练不成凤翎丹,救不了沈公子的病,所以昨个一早就去了枯水采药,大概要半个多月的光景,师父临行前就吩咐了,说是苏庄主要来的,叫我代他向苏庄主致歉,说苏庄主要是没事,就在这等他回来,他还想要和您再喝上两大坛酒呢!”
“呵呵。不知这位沈公子是……”
“哦,沈公子是昭王府上的,好像是天生的痨病。打今年春天入了昭王府,王府便隔三差五地来请师父入府为他诊治。昭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这沈公子的病,师父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原来是这样。”
“这位是就是三少爷云衣吧?你好,我是米兔,将来就是你的师兄了。”米兔伶牙俐齿,说话倒也明白。
“是,你好。”苏云衣笨口拙舌,憨憨地打了招呼。
“哎呀,庄主快里面请,晚辈给您奉茶。”
“算了,既然孟先生不在,我便不多做打扰了。衣儿,你留在草庐,等孟先生回来,拜了师,就要好好地跟着孟先生学艺。爹爹这就去了。”苏远亭最后嘱咐道。
“爹爹!”苏云衣一阵莫名地心慌,难过地不知如何。
“苏庄主为何不多待两日?”米兔见他要走,忙道。
“不了,衣儿,好自为之,爹爹去了。”苏远亭说罢,一个翻身上了马背,策马而去。
“爹爹——”苏云衣喊着,徒步追去,追出院外,追出树林,追了好长一段距离,却见苏远亭没有回头,越去越远,最后消失在大道之上。
“该去的还是要去的,该来的也总会来的。”看着他呆滞地站在路边,没了半分思想,我道。
苏云衣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望着前路发呆。
“回去吧。”
苏云衣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他转过身,倚到一颗大树上,悄悄地落着。
不知怎么,竟又想到了于航,想到于航坐到吉普车的车斗中,望着我,眼中噙着泪水,而我却在微笑,笑着和他挥手,像是告别一个普通的朋友,然而我还是做的不够好,没能劝服自己在他登上车的刹那,转过身去。就像无缘师傅说,或许那时转身,天空海阔,花明柳暗。于航走了,走了,就没有再回来。
“我为什么练不会武功?我为什么会这么笨?我为什么不能像哥哥们那样?”苏云衣哭着,想着。
“各人命不同吧。不过,也别气馁,我会帮你练好武功的。”我只能这样劝慰他。
“爹爹都走了,我还练功做什么?爹爹要我学医的。”苏云衣自暴自弃地讲。
“那你娘呢?她不是说过,要你练好武功的吗?她的仇,不是应该由你来报吗?”
“娘?”苏云衣闻言,沉默了,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毅然说道,“你要帮我,你要帮我练好武功,替娘报仇!”
“嗯。好了,回药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