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脑子里什么时候可以装些正常的东西?”墨逸轩甩开龙衍的手,顾自微笑前行。
很久以前,六七岁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正经。
不过那时只是懒漫,成天调皮而已,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开始带了别的深意?他说的话做的事,开始越来越……
那时的龙衍,感觉像个大人,对什么都不在乎,觉得怎么样都好,虽然也笑也闹也调皮,身上总是很有股子淡定气质。
可现在的龙衍,有时像个小孩,觉得什么都有趣,什么都好玩,说话做事一点也不记着自己是个皇上,不正经的程度日愈增加。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不一样了呢?
墨逸轩按了按眉心,他想不起来。
这些年跟龙衍相处,每日每日到现在,点点滴滴,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又感觉什么都变了。
他的哥哥曾问过他,为什么和皇上疏远了。
他只说了句,因为他是圣上。
其实,人这一生,能得一二无话不谈的知己何其有辛,他又何尝愿意二人疏远?
只是呵……丞相和皇上,终不会是纯粹的朋友和知己呢。
他为了父亲的一句,‘当了丞相,整个国家都是你的战场,你可以随心所欲的享受挑战的快感’,做了丞相。他知道有些东西变了,或许一生都会变的不一样,但他,并不后悔。
可刚刚花楼的那个瞬间,龙衍靠在他的肩上说累,他恍惚了。
龙衍是霸道的,张扬的,慵懒的,但他亦是骄傲的,隐忍的,寂寞的。
所有情绪,他不愿表达于人前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刻,他看的无比清晰。
龙衍……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天下?
夜风微凉,年轻的丞相大人唇角挂着永远的笑。
皇上再一次把丞相诓进宫,待人睡下回寝宫换了套衣服出来时,看到他年近不惑却没丝毫老态潇洒俊雅的皇叔,正摆了小桌子等他喝酒。
“正好,你现在没事吧。”
“如果赏月品酒不算事的话。”
“那好,跟朕出去一趟。”
“去哪?”
皇上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笑的眉眼弯弯,“妓院。”
“噗——”
05.终于想起上朝了= =
皇城向来繁华,夜也总不是很长。
当皇上终于笑的一脸满意把丞相的扇子抱在怀里睡觉后,当皇叔终于确定自家皇侄没有真的脑袋不清楚到嫖妓后,已是第二日了。
卯时初刻,尽职尽责的大太监总管李洪福已经在皇帝寝房外低声呼唤,“皇上,该上朝了。”
如此呼唤三声,李洪福听到里面传来的懒懒询问声,“卯时了?”
“是,皇上。”李洪福一挥手,托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因为越来越冷的天气,今天李洪福做了更贴心的准备。朝冠,朝袍,端罩,朝带,朝珠,朝靴,全部都用暖炉熏过,除了优雅华贵的香气外,还有暖暖适宜的温度。
龙衍漱了口擦了脸,任太监宫女们帮着穿衣服。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朝服上那份不同寻常的暖意。
“老福啊,一会儿去内务府领赏。”他懒洋洋开腔,晨起时的嗓声略显沙哑。
“谢皇上赏。”李洪福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脸上笑成一朵花。
“丞相起了么?”龙衍捧着茶杯,声音沙哑到近乎于温柔。
“回皇上,丞相大人寅时就起来了,现在应该在班房和诸位大人一起候朝。”李洪福跪在地上,很自然的接过太监拿来的朝靴,细细替龙衍穿上,“皇上放心,奴才知道丞相一向早起,遂在寅时前就准备好了衣物,暖阁昨夜也放了一个炭盆,帮着祛祛寒气。”
准备好了的意思,自然就是,丞相也享受了到今日这份特别的暖意。
龙衍细长的眼睛眯过来,很是满意的微点了头,“阿福啊,朕还真是离不了你啊。”
“伺候好主子是奴才们的福分。”李洪福躬身,恭恭敬敬。
一切准备妥当,龙衍精神奕奕的往外走。
一路听到三道鼓响,鞭鸣,待乐起时,他已至御门。
高高的金鸾殿,赤金的龙椅和赤红的阶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神圣威武。
甫一入座,众臣便跟着鸿胪寺官的唱奏,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龙衍摆摆手,“众卿平身罢。”
当皇上哪点好,就是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往下看,那种天下所有都在我手的自豪感,那份怎么折腾都随我意愿的随心所欲,真的很爽。
可单为了这一个爽字,付出的东西,也是不少啊。
他一边听着鸿胪寺官高唱‘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一边眯着眼睛不着痕迹的看着高高台阶下的丞相。
他和他,好像从来都不能并肩站在一起。
可有时候,不站在身边并不代表不好。因为在这个角度,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更清楚。
英伟尊贵气势天成的皇帝陛下就这么看着,觉得满目中老年的朝臣里,他年轻的丞相,可真是最赏心悦目的风景。
你看他深青色官服,身材颀长腰线纤细,脊背挺直颈线优美,即便是冬服,也不能掩去他优雅又漂亮的线条。
尤其现在正值日升东方,淡金的光线悄悄漫进大殿,爬上他的脸。他像是蒙了层纱,朦朦胧胧的,蕴着独特的味道。
龙衍想青色真的很适合他,不只青色,那夜的深蓝色也很适合他。好像他们大殷的朝服,就是专门为他做的。
那白的肤润的眸利的眉红的唇青的衣,整个人漂亮到……影子也不是一般的好看。
要是……能永远这么看着你也好。
不对……永远看着的话不会满足,所以,总有一天,我要你以另一种形式,站在我身边。
唉……总之现在不能冲动啊不对冲动……
“怎么,今天都没话说?”安静了片刻后,龙衍懒洋洋的开口,“都不说就朕说说先。”
“昨儿个早上朕给太后请安时,提起冬至将至,太后就说,这一年大家都挺辛苦的,趁着节气,让朕摆个宴,咱们君臣一起聊聊天。一来么,慰劳慰劳大家一年的辛苦,二来么,这天寒地冻的,一起热闹热闹。朕觉得挺有意思,就应了。今晚酉时,就在御花园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谢皇上太后恩典——”群臣谢恩。
“另外啊,”龙衍摆了摆手,“朕昨日见太后精神虽好,身体却违和,心里有些难过啊。”
“皇上请保重龙体——”
“太后千岁洪福,定有我大殷祖宗保佑——”
“得得得,你们也别老说这些,朕就是给大家提个醒,家里头有老人的,好好孝顺。行了行了别跪了,你们不累朕还眼晕呢。这样,既然你们没有本要奏的,朕就随便来问问吧。”
“太尉明泽何在?”他看墨逸轩,“丞相?”
墨逸轩出列,唇角的微笑一如以往般温雅,“回皇上,方才鸿胪寺官唱过了,今日太尉身体稍恙,已请假未来上朝。”
虽然丞相表情没什么不对,龙衍还是发现小轩的不满意。你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下,全是讽刺啊……他是想说你刚在哪神游,居然连人说话都没听到吧……
真可爱。
“大理寺丞海晏。”龙衍食指支着额头掩饰脸上的笑意,“兵部的羽箭丢失案,是你在查吧。查的如何了?”
此话一出,墨逸轩有些不解,抬头看了看龙衍。龙衍像是料准了他会看过来,一早就在那等着,接到他递过来的狐疑眼神时,迅速朝他眨了下眼。
墨逸轩眉心一皱,看了下四周,大家都低着头,好像没有人看到皇上的表情。
只是这样也太胡闹了!
而且明明说了此事要低调处理的,为什么现在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
丞相大人眉锋一扬,锐气尽现。
皇上只是对着他食指轻摇了摇,慵懒的表情下掩着胸有成竹的自得: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回皇上,此案错综复杂,且丢失的是旧箭又案发不久,一时之间证据不足,很难下定论。”
龙衍朝墨逸轩眨眼:瞧,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暗地里说好了什么,大理寺丞这不也是滴水不漏么?
都找到花满楼去了,还一点线索都没有,谁信!
不过皇上因为某些‘特殊’原因,看不大惯大理寺丞一天到晚板着脸的样子,但容人之量还是有的,自然不会故意刁难。
“嗯,此事的确难办,不过朕相信以海卿的能力,案情水落石出也是早晚的问题。海卿只管放手去查,此案,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
“谢皇上。”
便宜行事之权,某种情况下,是很大的权利,龙衍这一举动,即表示了对海晏的信任,又表达了一定彻查此案的决心。
所以……
“兵部尚书郭开何在?”
“臣在。”郭开出列时,脚步稍稍有些急。
龙衍扫了眼墨逸轩:朕在帮你哦小轩,到时候查案顺利,你可得有回礼。
墨逸轩微笑的表情始终如一,像是没有在看他,又像是心下已了然。
“郭开啊,兵部羽箭丢失一案,你有责任啊。”龙衍慢条斯理的说话,散漫的声音透着无形的压力。
“臣知罪——”郭开跪地。
“虽说那些箭不是新制的,按理说应该属于性能不好要销毁的。但咱们手里的东西,就算不想要了,也得是自己扔,断没有被别人拿的道理,所以朕说,你有罪。”
“臣——”
“只不过你掌管兵部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没出过岔子,所以么——朕相信你一直以来的政绩,你继续在兵部好好做你的事,并协助海晏破案,待抓到凶手,朕再看看对你怎么赏罚合适。”龙衍微微一笑,声音里充满真诚的期待,“若郭大人能戴罪立功,朕心甚慰。户部尚书何在?”
“臣在。”户部尚书范庚出列,郭开缓缓起身退回自己位置。
“你昨日上书,说又没银子了?”
“回皇上,不是没银子,是今年用于赈灾的预算将满,遂江南运河的水灾,银子有些吃紧。”
“哦?”龙衍扫了眼江南道观察史,“怎么,这个时节,还闹水灾?”
观察史杨益之出列,“回皇上,此次运河之事并非雨季水灾,乃堤坝常年失修所至。”
“讲清楚些。”
“是,皇上。运河每年的修缮清理,朝廷都是拨了银子的,只是近十年来,运河河道进行的,都是些小修小缮,部分堤坝过于老旧,上月下了场雨,上游放水,旧坝承受不起巨大压力,被冲出了口子,这才酿成惨剧。”
“如果只是个小缺口,应该不需要大量银子赈灾。”龙衍追加了一句。
“的确缺口并不算很大,但是位置有些特殊。缺口刚刚好冲开运河南部一段河道,这段河道附近有个极繁华的小镇,顷刻间整个被淹。那里是人流较大,人户很多的小镇,又是凉水县的储粮基地,是以,损失才特别大。”
“范庚,户部这么快就拨不出银子了?”皇上皱了眉,似乎有些烦恼。
“回皇上,赈灾方面,只剩雪灾的预算。我朝的所有预算,每年年底制定,一环扣一环,为了避免不良后果,是不被允许随意改动的。皇上去年还为此特意下了旨意,遂户部一时拨不出此款项,请皇上裁决。”户部尚书范庚年近五十,说话的声音总是不紧不慢。
“这样有些难办啊,”龙衍十指敲了敲龙椅,“不然拨皇宫的用度?”
“皇上不可,我朝威仪决不能撼。”克已守礼的礼部尚书马上出来跪请,“皇上请收回此意。”
“那减你们的月俸?”一国之君坐在龙椅上,笑眯眯的开玩笑。
底下朝臣鸦雀无声。
墨逸轩接到龙衍的眼神,非常默契的明白,他并非没有办法处理,而是有意让某些人出头。遂他出列,做那个抛砖引玉的人,“臣下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06.近墨者黑
“臣下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讲。”
墨逸轩抬头,看着龙衍。此时晨光正盛,明艳的阳光散漫的洒进大殿,这时候,正好走到龙椅的位置,给他染了层金色的毛边。
他手肘随意支在龙椅上的姿势,他细长的看不透心思的眸,他张扬的眉似笑非笑的唇,他流畅的额头到下巴的线条……
尊贵非凡,却又那么的……讨厌。
龙衍总是这样,会在意外的时候,在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给他抛出各种各样的难题。
不知道他是坚信他们可以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想法,坚信他大殷丞相睿智到任何时候都能一瞬间想到所有可行的最好办法,还是期待着他认输出丑的那一刻。
期待着他不知所措,茫然无知,等着他救的可怜模样。
如此恶劣的游戏,他乐此不疲。
那么,他要怎么接呢?
墨逸轩当然不会无聊到真的跟皇上置气,也不会如他愿的表现出我很无力没有办法。所有不愉快的地方,回头空了再单独还回去,眼下的情况最重要。他开始脑子里迅速转着,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首先羽箭丢失一案,证人涉及到一个小厮,小厮在十分‘恰当’的时候,死了。而那天他在宫里看到的小太监,据墨九查实和那小厮是好朋友。太监去妓院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事,偏偏那小太监好像跟那里很熟。进了楼子后门时,墨九发现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说找玉公子。因为怕打草惊蛇墨九没敢离太近,所以那天小太监掏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后来见的人长什么样子,又说了些什么,都不甚清楚。
后来他和海晏商量过,就独自去了花满楼。本来只想试试看有没有线索,哪知一诈就诈出个兵部郭公子。兵部有两个人姓郭,一个是兵部尚书郭开,另一个,便是他儿子郭德明。
虽说现阶段没有什么具体证据,但花楼的诡异气氛,这些天郭家父子的举动,都让他十分在意,所以昨夜才在花楼里,对龙衍提议此案缓查。
方才龙衍故意把此案挑出来,就表示,他知道了些什么,有了什么计算,而且没把知道的东西告诉他,就为了朝上来这么一出‘惊喜’。
于是现在的情况是,龙衍刚刚那一番明里暗里的话,郭开定已心里警觉。不管他做没做亏心事,他儿子的事他总是心里明白,遂现阶段一定会求好好表现,以备以后有情况时可以从轻发落。
但表现是会表现,不会太过于明显。比如他就不会现在站出来说,臣愿意为赈灾献多少多少银子,因为这样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龙衍的意思是,即要敲山震震虎,让做事不力的臣子放放血,又不能让他觉得被怀疑了。
他墨逸轩要做的是,找个法子让郭开不明显的给点银子买个心安,明里让他感觉到皇上是信你的,我也是没查到你什么的,所以你不必害怕。
大殿是上朝的地方,议论朝事的地方,会严肃,但偶尔也会因交流变的稍稍吵闹,这很正常。
尤其龙衍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候,一般都很随意,遂大臣们偶尔也不会过于拘谨。
墨逸轩想好了抬头时,看到高高在上的皇上眼底一抹戏谑的等待,群臣一起看着他轻声私语,不由微笑,“大家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