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不屑地‘嗤’一声看向秦直。憋了再憋,才把原先要问的话吞下肚。
「反正我不在,你小心,不准自己一个人行动。」
「好。」秦直弯起嘴角,意外听话。陆朝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凶神恶煞般的骂:「笑屁啊!」可惜这点雕虫小技对付不了秦直。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着我还有危险。」
心脏在瞬间掐紧,陆朝想起何毅品讲的话,一模一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无法厘清所有犹豫。但,只有一件事他很确定。
「危不危险,我不怕。」陆朝盯着秦直眼球中的自己,「我从来没觉得活着有多好。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我能帮你。」
陆朝踏出病房,刚把门带上,一转身,魏竹就在几步远的墙壁边靠着,低头把玩手机。听见声响,魏竹斜抬起头看,随便按一个键结束掉游戏,站直了身体。
「谈完了?还真久。」
陆朝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他收拾好心情与脸色,点个头,‘嗯’一声。走到魏竹面前,亮出手里提着的早餐,「谢了。我晚上十点下班,我会尽快赶过来跟你换。秦直被人盯上了你知道,麻烦你多注意陌生人。」
魏竹比陆朝矮一点,但这并不减损他的威胁性。魏竹迳自到电梯前按了往下的倒三角形,没几分钟,电梯来了,两扇机械的门朝左右打开。陆朝看魏竹一眼,走进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最后几秒,魏竹对着逐渐缩小的方框,或许他笑了,或许没有。
却,令人发寒。
第38章
纵使当病号,秦直一样没有闲着。送走陆朝,他终于能安心想几样问题。
今天早报里果然一篇关于王仁贺病逝的消息都没有,刻意压下的痕迹很重。王仁贺死于心脏衰竭,当然那是医院方面的说法。早在那场冠状动脉手术中,执刀医师已有疏失。心脏支架可分两种,一种是未涂药支架(BMS),另一种是涂药支架(DES)。差别在于是否能减少血管再次狭窄的复发机率。然,王仁贺的死因并不在支架,而应归咎于医师的操作过失。至少,他请自己信赖的医生朋友帮忙看过术前术后的片子,以及王仁贺的病历,得到的答案是如此。
但是。还是有哪里觉得奇怪,秦直思考着,却筛选不出究竟忽略哪条线索。
会不会,与恐吓信有关?
一个多月前,师母来找他,从提袋倒出一大堆剪碎的纸片,仔细看全是由王仁贺侦破的案件。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半年之久,只是最近变本加厉,时常接到无声电话,甚至信箱里躺着的照片。从衣着与场所推算,都在前几日抓拍的近照。
只不过王仁贺已死,恐吓威胁不再有意义。不过,魏竹刚从律师楼收来的信件里,那个藏镜人仍旧没有放弃,秦直很想表扬他的持之以恒。
那么,会是同一个人所为?不对,王仁贺动手术是在半个月前,总不可能未卜先知会失败吧?
「我回来啦。」魏竹拉开门进病房,打断秦直思绪。后者望向魏竹,「下次记得敲门。」
「陆朝又不在。」魏竹将手里的文件夹交给秦直,「好消息,对我们有利。」
抽出几张A4纸,上头是一排检测数据,但最重要的是结论,毒品反应呈阳性。有利归有利,秦直高兴不起来,问:「他人现在哪里?」
「还是一样每天喝的烂醉,不然我怎么偷拔他头发。这人也真惨,老婆跟人跑了,赡养费官司也输了,现在又辞职不干,搞不好想不开自杀去也说不定。」
魏竹跟着那名执刀医生一星期,秦直的朋友碍于同行身分不能出庭作证,但提供不少秘辛。比如地下酒吧,比如迷幻药。本想碰碰运气,结果真被他们逮中。也幸亏科技发达,不必验血光拔几根头发一样能做测试。
「以他的财力应该负担不起这些开销,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把文件摊在床上餐桌,秦直用铅笔在几个项目边打勾,再对魏竹讲:「辛苦你,这件事交给你办果然正确。」
微微紧绷感立即松弛下去,魏竹笑着露出右侧一颗小虎牙,「当然,就叫你不用担心,这可是我的老本行。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小时候有没有灌过蚂蚁窝?」秦直手指灵活地转着铅笔,魏竹眨了眨眼,还是没看清楚他怎么转的。
「没有,我去哪里找蚂蚁窝啊。」
秦直笑了下,颇有点自嘲的意思。「忘记我们年龄有好大一条代沟。总而言之就是灌,把蚁后逼出来。」
「蚁后?」
「我总觉得,不止医疗过失这么单纯。有哪一个医生,尤其是心脏外科,会放弃他熬了这么久才出头的医师资格,说辞职就辞职。何况,检察官那里根本连起诉都还没有。」
「你是说……」魏竹两手交叉胸前一脸想不通的郁闷,「有人教唆他故意把手术开坏?」
或许,不止教唆。
「现在先别想太多。没事了,你先回事务所去帮小刀的忙。」秦直说着,边把纸张全叠整齐,收进一只黑色封袋里。
魏竹自己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占地为王的架式,仰着脸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对秦直讲:「我拿你的薪水就只做你的事,其他不管。再说你一个人住院,想喝水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魏竹望着秦直,话说的随意,却一针见血。「一定要把所有人赶光了你才安心?」
秦直整里桌面的动作一滞,复又继续。「我只想一个人专注思考案情。」
「陆朝说晚上会过来。」听起来鸡同鸭讲,但也许不是。「我以前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不然你怎么会叫我多看着他一点。结果他走了现在突然冒出来,这表示你们终于要在一起?」
「没有。」秦直一想到过去的事脸色变差起来。「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希望你也一样。」委婉而不减强硬的暗示。魏竹偏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我劝你干脆直接问他问清楚,免得他哪天又闹失踪。」
被踩中痛处,秦直正想找理由把魏竹踢回事务所,电话在这时候响起。秦直一接,眉头一下子皱紧得能夹死苍蝇。应了几句『是,我知道』以后挂断,他看向一旁也感觉到不对劲的魏竹,恶劣的预感实在让人浑身不舒服。
「王仁贺家里,被闯空门了。」
天黑的有够慢。
陆朝心里第N百遍这样抱怨。终于捱到十点下班,他飞快去打卡,抓了包包就往外冲。争取时间先回家洗澡换套衣服,再奔向医院。
一路跑不停,但一点都不觉得累。好像眼前有一个目标,连工作都更精神。
坐电梯上楼,陆朝还特意照照镜子整理被风吹走型的金毛。现在的他已经学会利用这项外在,更将其转化为优势。多的是女客看中他是混血儿,来店里消费都指名找他点单。所以待遇上,陆朝比别的员工偷偷高两千块薪水。
站在病房门口,陆朝缓了缓气,才抬手敲门。
「请进。」
得到可以入内的回应,陆朝拉开比一般还要重的门,人还没踏进去,里头是一地『盛况空前』。
「靠,你干嘛啊?!大搬家!」陆朝惊呼,大大小尺寸的纸箱子,随便粗估最少超过二十个。
连床铺上都是散乱纸张,秦直手往陆朝脚边一指,「你从那里绕过来,小心不要踩到,这些都是重要证据。」
秦直一讲,陆朝才起步的脚马上缩回去。弯下身体,小心地将箱子往两旁轻轻挪开一点,再蹲着慢慢半走半爬过去。秦直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说:「你这样走像谁知道吗?武大郎。」
陆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鬼!哪年代的人啊,不好笑。」
换秦直顿住,低着头将视线移回文件里。「也对,毕竟我们年纪差太多了。」
听着就不爽。陆朝人还蹲在地上,干脆歪着脖子,把脑袋伸去秦直的脸底下挡住他阅读。
「喂。」不晓得接下去说什么,陆朝只知道秦直不高兴。而他自己,心里怪怪一股感觉说不上来。
然而,磁力般吸引,太过靠近的距离,鼻息呼在彼此脸上。陆朝像喝不到瓶子里最后一滴水,他吸吮着瓶口,努力把舌头挤进去舔舐,发出解渴的叹息。
浅浅分离,陆朝望着秦直。后者眼中难理的心绪,他很想开口问,但又隐约觉得,自己恐怕没办法回答。
「这么多东西,等下我一起帮你整理。」陆朝贴着秦直的嘴边说,只馀下气声轻轻,「秦直……要……」
秦直只好伸出手抚摸陆朝的侧脸与颈后,俯身浓厚这个吻。无奈的苦咸,他没有把握还能给多久。
「嗯……还要。」
沉迷而任性。秦直屈起五指,抓住一撮金色发丝。再怎么爱,也终将油尽,灯枯。
在这天到来之前,我不会留下任何一滴。
「你太自私。」
耽溺的陆朝听不见,含着鼻音‘嗯’了一声,需索无度。
第39章
带着一种吃饱消夜的满足感,陆朝早就自动自发爬病床上搂住秦直,两手搭着他肩膀,享受从皮肤激起的一阵阵颤栗。
爽的要命。
陆朝咽下不晓得谁的口水,也一点不觉得恶心。尤其看见秦直漆黑的眼珠子里只有自己的头像,深的能把人框进去。他很现实的想,如果秦直脚没受伤的话,用那双手再多摸一会,他整个人洗白白送给秦直干嘛都没问题。
喘口气,陆朝望着秦直,不自觉软下身上所有尖刺。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没被护士骂啊?」
陆朝就是能做到这样,上一秒嘴巴还黏的紧,下一秒开始讲别的事。也就秦直配合的了他,手还按在陆朝尾椎骨,往上摸到两片肩胛之间的凹陷,又下滑至腰侧。陆朝立即闭上眼,脸稍微后仰,一副隐忍而很有感觉的模样。秦直就看着,不再继续,说:「还好,我跟医院的朋友说过了,这一两天搬走就可以。」无视陆朝不悦的表情,秦直把手从陆朝衣服里抽回,「这一地都是老师的东西。今天凌晨他家遭小偷,保险起见,我拜托小刀把看起来重要的先搬过来。」
「还真倒霉……但是,小偷要偷你这堆书干嘛?」陆朝不解,注意力很快被新事件转移走,他突然想到,抓着秦直衣领。「你不是要跟我讲到底是怎样?快点说!」
脸上热气尚未退去,眼角还残着淡红,陆朝再张多大气势都得先砍掉一半去。
秦直躺回枕头,望见自己半吊起的石膏腿,再看向陆朝。从来都是以陆朝为出发点做决定,只要他好。但现在,秦直忽然不想再这么做。接下来即将遭遇多少危险没人知道,一整天都在想该怎么避重就轻,好让陆朝远离这场风暴。
直到刚才。
手,再度探进衣服底。色彩鲜明的图腾,是张狂印记。撩起来,序幕般,露出偏白的肤色。陆朝对欲望的诚实映在眼里,掌心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呼吸更急更短。
秦直安慰自己,或许已经疯了。至少,还能拥有这具青春的肉体。因为信任,所以不论这双手游移到他身体的哪一处,没有一丁点抗拒。
除了心。
既然能得到的最多只有这些,那么,他又何必客气,尽情享用吧。
「真的想知道?」
「废、废话少说!」
秦直手指逗弄着陆朝左胸前那一点红,看陆朝的瞳仁慢慢变得湿润,仍然倔强的仰着头,却不压抑唇齿间轻轻溢出的喘息。VIP病房的床铺也不可能大到能容下两个男人,陆朝使尽最后一丝理智,将床边铁栅栏拉起来。‘喀’地脆响,卡榫准确嵌合,陆朝手肘撑住栏杆,跨坐在秦直没受伤的右大腿上,腰都发软。
秦直动了动右腿,故意往上抬几下,陆朝立刻憋不住‘啊’一声,身躯一震,裤裆里的东西很快显出模型。陆朝红着眼睛弯下腰,秦直手掌压着陆朝的腰骨,感觉他忍耐不住磨蹭自己,另一手扣住他的下颚,泰然自若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地说:「你不是要听?我还没开始讲。」
陆朝快把牙齿咬碎,满脸气恨。「再动我就把你这只脚也打到骨折!」
「喔,这样啊。」秦直恍然大悟的脸在陆朝看来格外欠揍。秦直就像在户外做日光浴那样悠哉,右脚弓起脚掌平踏在床垫上,陆朝一个坐不稳向下坠,秦直一垫脚尖,正好顶在陆朝勃发的那处,陆朝支撑的手一软,当场摔在秦直胸口。
挫伤未愈,秦直钝痛闷哼,陆朝听见马上爬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通通散光,着急问:「我撞到你哪里?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秦直偏过头咳几下,手拍拍陆朝的腰,「没事。」
「活该你残废还敢跟我闹!」话说的狠,然而陆朝担忧的脸色却是真。秦直眼神一暗,闭了闭眼,再看向陆朝的时候已经和平常没两样。将陆朝的衣服拉好,秦直勉强笑了笑。
「我怎么知道随便弄弄你就起反应。」
「屁才不知道。」抱怨归抱怨,陆朝不情愿地往边上移,小心不把体重压到秦直。「好了,拖半天快点讲!」
秦直长叹一口气,心情复杂。将一个多月以来案件的前因后果说明给陆朝,包括那些恐吓信,以及他推断这背后必定隐藏更深的秘密。陆朝从头至尾很认真的听,不发问更不插嘴。
末了,秦直仍旧无法控制自己不担心陆朝的安危,毕竟他的脾气太冲,做事常不顾后果。这不是小孩子打打群架而已,甚至攸关性命。
「我全部都告诉你是希望你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必须答应我,不可以轻举妄动。」
「知道啦,我又不是白痴。」陆朝不耐烦的回,他边听秦直讲边觉得奇怪,「假设这个医生跟你老师有仇,你老师已经死了,他现在一定觉得很爽,干嘛酗酒。而且像你刚说他家遭小偷,偷钱不偷主卧室反而偷书房?如果说他们两个是一伙的,这就表示……」陆朝歪着脑袋好像想的很辛苦,脸皱成一团包子。「表示你老师死掉对他们来说不够,可能他们还有什么把柄掐在你老师手上,怕被别人发现!」
「很有可能。」两撇眉毛纠结在一起,秦直思索着,还漏掉什么。「但可能和老师有仇的人范围太广,我调查过执刀医生背景,他应该根本不认识王仁贺是谁。」
陆朝揪住自己头发苦想,金毛乱糟糟杂草一样。怎么想都想不出更合情合理的可能,他垂下肩膀,唉声叹气的讲:「现在最爽的是哪些人你知道?」秦直一滞,摇摇头。陆朝不屑地撇嘴,「你老师不是法官吗?他一挂,还没办完的那些案子,不就有机会可以搓汤圆了?」
秦直闻言神色一凛,坐直身,目光看向堆积成山的杂物,又好像正透过那些东西,挖掘出最关键的钥匙。
「对!」
秦直陷入苦思,陆朝不晓得他在对什么,但也不敢吵,动都不敢动的巴着栏杆缩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等。
「老师当法官超过二十年,每一个被他判刑入狱的犯人都有动机报复,但是根本不可能逐一去清查,所以我一开始就放弃这一块。那些明显的恐吓行为是半年前开始,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尝试从半年前,老师才开始接手的案件找起,看有没有与执刀医生的关联性!」
终于打通一条路,秦直大感振奋的向陆朝说明。纵使陆朝不懂,那种好不容易熬到一点点拨云见日的激昂,秦直现在、立刻就想和陆朝分享。
陆朝不笨,他没让秦直对牛弹琴。不但听懂秦直的意思,他还举一反三的补充一句:「不一定有关系。只要钱够多,有权有势力,叫得动那个医生杀人的人也可以!」
「你说得对!」秦直向前倾身给陆朝一个大拥抱,不含一丝情欲。他带点力道拍拍陆朝的背,纯粹鼓舞,总算突破一重关卡的跨越感,同步薰染着彼此。
「难怪说人在思考的时候都有盲点,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幸亏有你在,你帮我一个大忙。」才松手,秦直说着又多抱了一下。
陆朝被抱的晕呼呼,这种感觉他从没有过。一种受感谢、受信赖的肯定。
打小到大,除了嫌弃他碍眼,没人觉得他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秦直不一样。陆朝现在才后知后觉,秦直对自己,始终不曾怀疑。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