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啊,」鲁光元长叹了一口气,眼神竟有些幽怨,「手段太多,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些什么帮助,总之我的经验是盯着他,连上厕所的时候都盯着他,盯到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做为止,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了。」
……傅书维顿时觉得头更痛了。
「不过被他跑掉也没什么关系啦,如果当天有治疗,又没有拦住被他跑掉了,可以到这个地方找他。」说着鲁光元拿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片。
「他平时会到这里打工。要是没有治疗的话可以不用管他,稍微晚一点他自己会回来。只是去的时间太长的话,还是要去把他捉回来,过度疲劳可是很危险的。」
「打工?」傅书维疑惑道,「这样的身体还要工作,是……治疗费不够吗?」
「医院早就免了他的医疗费,加上父母的遗产足够他生活了,」鲁光元愤愤道,「是那个臭小子想体验什么大学生的生活而已,还说什么大学就是学习加工作,没有打工是不完整的,明明他根本没有在读大学啊!真是在嫌命长。」
遗产。
注意到这个字眼,傅书维在脑袋里幻化出一个身患重病又没有亲人,最后对死活也不再关心自暴自弃的青年。
没有求生意志的病人是最让医生头痛的啊,傅书维按着额头觉得自己这一段实习的日子真的会不太好过了。
烦恼之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调笑声,傅书维抬头望去,看见一个少年正趴在护士站的柜前笑嘻嘻的跟小护士聊天。
白色的运动外套,茶色略长的头发,软趴趴靠在台子上的样子像是小动物一般,竟然是白天那个爬在樱花树上的人。
「这个臭小子怎么又跑回来了?不是刚刚才溜出去吗?」鲁光元疑惑的摸摸下巴,「难不成是打工的店垮掉了?」
略带惊讶的看了一眼鲁光元,傅书维又把视线移回了少年身上。
那便是从小夏吗?在将来实习期里可能会让自己很头痛的病人。
如果是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傅书维竟然在刹那间觉得,如果是看守这个人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头痛的样子。
(四)
悄悄走到从小夏身后,鲁光元扬起手中的病历本,啪的一声轻轻砸在了从小夏头上。
身子被砸的一偏,从小夏捂着脑袋回过头,看见是鲁光元,笑着招呼道:「元哥。」
「臭小子,害我又被简老师喷一顿,」鲁光元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下次不要被我逮到,不然要你好看。」
「元哥什么时候逮到过我?」从小夏拿食指点点脑袋,「我怎么不记得,哎呀,不会是刚才元哥那一下把我脑子拍傻了吧?」说着摇着脑袋拍拍鲁光元的肩膀,「所以嘛,我早就跟你说过,害人终害己,坏事要少做。」
「……」鲁光元咬了半天牙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抄起病历又给了从小夏一下,只是这次的力度比起刚才明显有所增加。
从小夏笑着揉揉脑袋,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便也不再挑衅他。隐隐看见鲁光元身后有个似乎是新来的医生,从小夏偏过头去轻声问道:「那个是谁?」
「啊!」听从小夏问到傅书维,鲁光元顿时满脸喜色,忙把傅书维拉了过来,「这个问题问的好,这位是我新来的小师弟,已经被老师分配过来专门看守你了,他可不像我,是全职员工,这下看你怎么跑。」
「啊?」从小夏顿时傻了眼,「不用吧,人家是来实习的,又不是来看犯人……」
只是不等他说完,激动的鲁光元就把傅书维推倒了他的面前。
「你好,」傅书维微笑着朝他伸出右手,「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我叫傅书维。」
「你好。」从小夏礼貌的回握,只是脸上的笑容还在,傅书维却觉得语气比起刚才和鲁光元的调笑,好像多了很多疏离。
很快便放开了手,从小夏笑着又揶揄了鲁光元几句,挥挥手走了。
从小夏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从那次发病之后,已经在里边住了好几年,对于从小夏来说,那几乎就是家一般的存在了。
手在门把上停留了很久,轻轻磨蹭着已经十分光滑的手把,从小夏叹了口气,还是开门走了进去。
即使住了这么久,还是这么讨厌那刺目的白色,还有那和着药味的消毒水味道。
笑容不再,此刻的从小夏面上只剩下烦恼。本来现在就很难溜掉了,现在居然还加派了人手专门要看住自己,从小夏脱掉外套甩到一边,看样子得想新的办法了,只是,还有再出去的必要吗?
忍不住有些烦躁,从小夏倒在床上,盯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新来的这个人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似乎不太好对付,头发衣服都一丝不苟的,应该还有些古板吧。
从小夏皱皱眉头,不知为何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
……
啊!是之前树下的那个人。突然想到刚才自己偷溜出去时遇见的男人,从小夏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他啊……
那时候从小夏在树上背着光,傅书维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从小夏却将傅书维整个人看了个清楚的。只是绕了一圈回来之后,从小夏几乎就把这个小插曲给忘记了。
还能记得的,是那双眼睛吧。从小夏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除了那个男人一直聒噪的声音,剩下的,便真的只有那双眼睛了。
用漂亮来形容男人的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适的,可是那亮晶晶的眼珠子,大大的双眼皮,真的是很漂亮的。看见自己差点摔下去的时候,眼神里的焦急和不安连在树上的从小夏都能感觉的到。
当时自己差点就忍不住下去了呢……
从小夏楞了楞,仿佛是清醒过来似的使劲甩了甩脑袋。
不要再想了,只是一个陌生人,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啊,不……
硬要说的话,自己才是这位新来的医生,生命中的过客吧……
「你在看什么?」手掌在傅书维面前挥了挥,鲁光元疑惑的看着他,「怎么傻了?」这人还真怪,听说过看女人看傻的,还没见过看男人能看傻的,「你认识小夏?」
「啊,不,」傅书维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刚才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翻墙出去。」
「我早该想到的,」鲁光元捶墙道,「是左边数过去第十七棵樱花树旁边的围墙吧?那是我的视觉死角,臭小子研究的真透彻,妈的,第十三次让他从那里逃出去了。」
……
傅书维一阵无语,很想说师兄,他能从一个地方逃出去十三次已经不仅仅是研究透彻的原因了吧……
偷偷又朝走廊望了望,傅书维看见从小夏走进了尽头的房间,那个好像是他的专属房间吧,傅书维回忆起刚才鲁光元的介绍,听说这几年他是一直住在那里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傅书维拉住鲁光元问道:「医院为什么会免了他医疗费?你刚才明明说他有遗产,依照政策来说最多也只是申请减掉一定额度而已,怎么可能全免?」
鲁光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收起一直维持在脸上的微笑,顿了顿才说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想到,小夏这样的案例极少,医院总是会想办法留下来。」
「什么……意思。」傅书维略微迷茫了一下,而后震惊的瞪大了眼镜,「TEST?!」
TEST,俗称白鼠,在获得医院在医疗方面全免费服务的同时,无条件接受所有实验手术的实验体。
稍微大型一些的医院必定会有几个这样的病人的,通常他们的病症与一般情况下的发展方式有异,医院会尽量想办法从这些实验体身上研究出某些疑难杂症的解决办法。
「你们把他当做实验品吗?他是一个人!」
「傅书维!」鲁光元大声吼住他,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连忙又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小声一点,不要告诉我大学四年你只学会了耍刀子做实验。」
「可是……」
尽管在医院这种事情真的不少,傅书维也很明白,可心下还是有很多不甘,也不知是觉得那样的人不应得到这样的对待,还是为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不太单纯的医生生涯而悲哀。
明明,明明是打算用这双手来救人的。
「你觉得有比现在更好的方法吗?」鲁光元打断他的话,「或者说,这只是一个交易,有什么不对吗?」
(五)
「……」傅书维哑口无言,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不对,医院付了钱,病人付出身体。很公平,很不公平。
「行了,我要去巡房了,」鲁光元把笔插回文件夹上,又往脖子上挂好听诊器,「你自己慢慢想想吧,今天小夏应该不会再出去了,你很空闲。」
「学长……」傅书维埋着头叫住他,声音有些沙哑。
「小学弟,你呆的并不是一个除了黑就是白的世界,你总是会明白的,」鲁光元脸上恢复了一贯温和的微笑,「如果你实在很闲,可以去给小夏做心电图,」说着把空白的报告单塞到傅书维怀里,「正好我很忙。」
转过身,笑容僵在唇角。
那孩子,明明知道医院的强势,却还是想去争取……是天真吧,其实自己刚进医院的时候,也拥有很多呢,鲁光元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现在握在手里的,还有多少?
待傅书维浑浑噩噩的推着仪器进门的时候,从小夏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
穿着医院特有的蓝白条文的病服,卷着被子蜷缩在床的左方,不太有安全感的样子。
不忍心打搅到他,傅书维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可刚一靠近,从小夏便睁开了眼,虽然算不上很清醒。
迷迷糊糊的瞄了傅书维一眼,从小夏嘟囔道:「干什么?」
摸摸鼻子,傅书维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小声道:「做心电图。」
「哦,」从小夏揉揉眼睛,随手将衣服拉开,「你做吧。」
被从小夏豪放的动作吓了一跳,傅书维呆了下,才应了声好,开始准备仪器。
衣服散到一边,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很光滑,傅书维眼神在上边溜了几圈,有些舍不得移开。
胸骨中央有好几条狰狞的疤痕,傅书维知道,那是是多次手术的结果。
很痛吧。
很想轻轻触碰,想让那看起来那么冰凉的疼痛,能够温暖一点。恍然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了上去,傅书维手微微一颤,立刻收了回去。
自己在干什么?像色狼一样。
脸颊有些热,傅书维猜想自己一定是脸红了。
细细回味着刚才那个感觉,傅书维想了想,那大约是心疼吧。
把从小夏的衣服又拉开了一点,这次傅书维十分注意,生怕再碰到光滑温暖的皮肤。然后尽量轻的,依次往从小夏胸口粘上电极。
左缘第四肋间,锁骨中线第五肋间,胸骨左右缘第四肋间(乳头平侧)。
做心电图的准备工作并不难,时间也不算长,傅书维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做过多次的。可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脑门子出了薄薄一层汗,电极怎么也粘不好。
越是急,越是慌乱,手上的动作就越不精准,柔软的触感懵的划过手掌的边缘,傅书维这次真的愣住了。
刚才自己……好像是碰到……那个……乳头了吧……
这次傅书维不用猜测都能肯定自己的脸,绝对是红的快要滴血了。
有些慌张的看了看从小夏,发现他还是睡的很熟的样子,傅书维终于安心了一点,拍拍胸口,还好,没被发现……
……等等,不对吧,傅书维敲敲自己的脑袋,医生碰到这些地方明明就很正常,就算是摸遍了那也是正常的啊,干什么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
可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刚才自己是无意的吧,还是说下意识的……
啊啊啊啊啊!!!
内心无限呐喊着,傅书维努力想要忘记杂念专心做心电图,可是又忍不住不停回味刚才手掌的触感。
V1在胸骨左右缘第四肋,好像很滑……快忘掉!V2在胸骨左缘第四肋间,V4在做锁骨中线第五肋间,好像很柔软……干什么不要再想了!V3就在V2和V4连线的中点,好像还很温暖……
一不做二不休。
傅书维决定破罐子破摔,既然这么想摸,干脆摸个够好了。这样想着,傅书维干脆几下粘好了电极,然后顺应自己的欲望,将从小夏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膛摸了个够。
恩,果然又滑又软又温暖。
浑然不知自己脸上已经完全呈现出一个正常医生不该出现的笑容,傅书维完全沉浸在了满足的喜悦之中。
「你在干嘛?」这样的触碰还不醒就是神人了,从小夏终于还是被吵醒,而一醒来,就看见面前的人一脸怪异的笑。
「啊!」从朦胧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傅书维有些结结巴巴的答道,「粘,粘电极。」
「是吗?」语气充满了怀疑,从小夏总觉得这个男人刚才那一系列有些怪,而且那一脸笑也太渗人了。
可是除了粘电极还能做什么?从小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想大约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一时间两人无话,屋里只有心电仪打印波形图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被吵醒之后,从小夏索性也不再睡觉,只是侧着头怔怔望着窗户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书维顺着从小夏的眼神看过去,大约是因为刚才从小夏准备睡觉的关系,窗帘被拉的很严实,厚重的窗帘挡住了风景,也挡住了午后的阳光。
「要打开吗?」傅书维轻声问他。
「什么?」回过头,从小夏看了看床边的机器,心电仪正!!的吐着纸条,「不是已经在打印了吗?」
「我是说那里。」傅书维指指窗户的方向,「窗帘,要拉开吗?」
闻言从小夏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道:「好啊。」
随着滚轮在窗框发出的哗啦声,午后的阳光争先恐后的从大开的窗户涌了进来,傅书维回头的时候,正看见从小夏被阳光刺到了眼睛,整张脸拧成一团。
忍不住有些好笑,傅书维把完全拉开的窗帘又收了一些回来,然后靠在窗框上假意看着窗外的风景,余光却注意着从小夏的动静。
渐渐适应了光线,从小夏回复到最初那个单调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
只是这一次印人眼帘的不再是那几乎就要和墙壁融为一体的白色窗帘,而是灿烂的,初春的景色。
窗外被风吹过的樱花树扬起一溜儿粉色的花瓣,随着风打着旋儿飞舞着,甚至还有几片调皮的钻人了从小夏的房间,最后被站在窗边的男人抓在了手里。
从从小夏躺着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见那人被午后阳光勾勒出来的侧脸,清晰的,边缘闪着金色的光。
悄悄在心里随着光亮描绘着线条,一遍又一遍的,从小夏抿了抿嘴唇,突然开口道: 「店被关掉了。」
「恩?」正在研究花瓣形状的傅书维抬起头,「什么被关掉了?」
「书店。」
傅书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从小夏打工的地方,之前的确有在在志村给他的纸条上看见过,是一家叫做‘街角书屋’的小书店。
「为什么会被关掉?」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从小夏却不知为何突然暴躁起来,烦躁的答到,「总之就是关掉了。」
「……」傅书维只觉得莫名其妙,好笑道,「干嘛突然这么生气,明明是你先提到的。」
从小夏被说的一憋,顿了顿吼道:「我是因为没拿到工资!」
波形图陡然出现几个小高峰,傅书维一眼看见,连忙劝慰道:「好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不给工钱就跑掉的老板交给警察去办,一定会帮你把工资要回来的。」
「我才不要那点儿钱呢,」从小夏语气和缓了不少,「而且季老板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