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忽然笑了起来,有些轻佻,有些不羁:“哎,这位兄弟,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你问我我就告诉你啊!”粗汉又吼道。那声音震得安亦耳朵疼。趁着这个空当,安亦扫了一下门外,外面有一桌一椅,墙壁很脏,地上还放着很多被装满的麻袋,还有几坛酒。安亦估摸着可能是某个地方的地下室。
安亦继续笑眯眯地说道:“那这儿可是‘菊全茶楼’?”
粗汉眼神一个闪烁,继而瞪了安亦一眼,吼道:“不知不知!”
“怎么就你一个看守?”安亦好似料到粗汉会这么回答,立刻便问了下一个问题。
“有我一个就够了!”
“哦?你可知我是谁?”安亦故弄玄虚地说道,嘴角越发地上扬。
这句话似乎有些怔住了粗汉,他慌张地说道:“谁……谁管你是谁!”
“我还没那闲工夫告诉你我是谁呢。你主子抓了我可真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听到我的名字之后肯定会害怕的屁滚尿流的。”安亦说的云淡风轻,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粗汉也不是完全不知江湖的人,四海之中高手那么多,不小心碰到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呆会就会跳起来把自己大卸八块了。想到这,粗汉额上已是细汗连连了,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强装镇定地吼道:“我们……我们掌柜才不会怕你呢!”
“哦?”安亦闻言,轻轻一动身。谁知粗汉见状吓得立刻把门关上了。安亦心里暗自好笑,自己刚才那番话只是吓吓他的,为的是套出话来,其实自己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喂,兄弟,快点去把你们掌柜叫来!”安亦在黑暗里笑着,“不然呆会我就自己出来找他去了。”
这句话似乎很有用,没多久,门便又开了。进来的正是刘掌柜。刘掌柜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哎哟哟,客官,听说您来头不小啊?”
论笑,安亦当然不会输给刘掌柜,他笑的更是轻松:“掌柜的,既然我是客官了,你还绑着我?”
“呵呵,我这不是过来给您赔不是了么?”刘掌柜接的倒很顺溜,“不过,听我手下说,客官不是高手么,怎么不自己解开啊?”
“哈哈哈……”安亦忽然大笑了起来,刘掌柜的眉头第一次皱了一下。安亦笑的停不下来,刘掌柜有些不耐烦,他笑中带嗔地问道:“不知客官为何事笑成这样?”
安亦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慢慢地说道:“哈……我从没对你手下说过我是高手,我只道你知道我是谁之后会屁滚尿流而已。怎么,他没把我的原话告诉你?”
此话一出,刘掌柜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紫,他几乎是在牙齿缝里挤出这些话来:“那敢问客官,您到底是谁?有什么能耐让我……”
讲到最后四个字时,刘掌柜收住了嘴,甚是尴尬,连笑容都消失了。而安亦却还是笑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刘掌柜的脸色。
“在下啊,其实不是什么大人物。”安亦眼角带笑,“区区药师,不值一提。”
刘掌柜的眼睛忽然一亮,接着安亦的话继续说道:“你可是药师安亦!”
“正是在下。”安亦倒也不避讳,承认了下来。刘掌柜的脸上忽然又展开了笑容,说话也客套了起来:“原来是药师安亦,恕我不知您的身份这样亏待了您啊。”
其实,刘掌柜早就在心里盘算了起来。这药师安亦药术高超,据说他炼的丹可治百病。而他常年居住在月牙山那深山老林之中,甚少有人能去求药,加之他的性格怪异,一般人根本无法拿到他的药。安亦更是难得下山,即便下山,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刘掌柜暗暗叫喜,这回竟被他碰上了,现在他人在自己手里,敲诈个一两颗药丸也是绰绰有余。
“哎,掌柜的还没问我有什么能耐让你屁滚尿流呢?”安亦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刘掌柜的心思。
虽然这句话让刘掌柜气的很,但他明白现在不是自己动气的时候,于是笑道:“我当然知道您有那个能耐了,就不劳烦药师您浪费口舌了。”
好个圆滑世故的老狐狸。安亦心中暗骂道。
刘掌柜忽然弯下腰凑近安亦:“您看,要不您给我几颗治百病的仙丹,我就放了您。”
“掌柜的就不怕王员外知道?”安亦盯着刘掌柜,嘴角上翘,毫无畏惧之色。
刘掌柜一惊,他并没有想到安亦会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于是,他也不想再掩掩藏藏地说话了。
“王员外想要的人已经得手,放不放您就是我的自由了。”
王员外想要的人已经得手……安亦一听,整个人都僵住了,心中颤得厉害,他还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感觉,即使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冷静,只有先从这里出去才能救到青竹。
“那王员外在你店里么?”安亦依然在笑,但只有他知道这个笑是多么的勉强。
刘掌柜思量了一下,开口道:“在。”
“带我去见他。”安亦淡淡地开口,再一望刘掌柜皱起的眉头,他又加了一句,“我自会给你丹药。”
这回刘掌柜算是眉开眼笑了:“行,行,我带你去见王员外。不过就是不能解开你的绳子。”
“没事。”安亦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反而让刘掌柜起了些戒心,“对了,现在什么时辰?”
“您的问题还真是多……”刘掌柜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还是回答了,“申时了。”
安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幸好自己还没昏迷多久……一旁的刘掌柜看的甚是不解,但也懒得理会。
还是在那间包厢里,安亦见到了王员外。王员外此时兴致正好,叫了个弹琵琶的伶人,而自己则是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眯着眼品着茶。
安亦一见到王员外便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轮廓,他再往包厢的四处扫了一遍,并未发现青竹的踪影。
因为安亦的手脚还是被绑着,进屋之前都是由那个粗汉半抱半吊地带着走的,一进屋,粗汉便将安亦往地上一丢,眼里竟还是怨恨。刘掌柜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安亦被丢的浑身疼,他只笑这粗汉心眼小的很。刘掌柜把门一关小跑到王员外身边,凑近他耳朵说了几句。王员外的脸色一变,放下了手中的茶,叫退了那伶人。
包厢中一下就只变成三个人了,刘掌柜站在王员外身边,而安亦则趴倒在门口处。
“原来你是药师安亦。”王员外开口道,那张肥硕的脸看着就让人恶心,但是安亦还是微笑着。
“在下正是安亦。”
王员外见安亦很是淡定,心中有一丝无名火:“你找我所为何事?”
安亦闻言,忽然笑开:“哈哈,王员外应该很清楚我是为何事找你。”
“就算你来找我又有何用?”
“王员外!”安亦依然笑着,但是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我用可治百病的丹药来换回那个被你绑走的人,可否?”
这回,不光是王员外的脸色一变,就连刘掌柜的脸色也变了,他可不知道安亦还会有这么一出。
“哈哈哈……”王员外仰天大笑一阵,“我可没什么病。”
安亦盯了王员外好一会,忽然一笑:“王员外,你可知自己早已恶疾缠身?你瞧你印堂发黑,唇色带紫,两眼涣散,眼中浑浊,眼下积带,皮肤枯黄,这已是不治之症之兆,外加你体型肥胖,必定有淤气不得排除,体内毒素沉积,更是使病加速发作。”
王员外一听这一气呵成之词,大为震惊。再一想,安亦说的的确有道理,不禁手脚颤抖。
安亦顿了一下,笑的轻佻:“怎样,还做这交换么?”
“换,换!”王员外急着吼道,他被安亦这么一说吓的不轻。
安亦刚以为事情妥当了,谁知,这时候刘掌柜窜了出来。
“且慢!”刘掌柜的语速不急不缓,稳当的很,安亦忽有一丝不祥之感,“王员外,这安亦是在忽悠您罢!”
王员外闻言,更加吃惊,只道让他快说理由。安亦的眉稍稍皱了皱,但是转瞬即逝,刚才那席话的确是临时瞎编,但是以王员外这副身形,也不会健康到哪里去,但是不把病情说的夸张一些,王员外会同意交换么?而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倒要看看这刘掌柜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
“一来,王员外您看,您家财万贯,每年都会请上好几个有名的大夫巡诊一番,要有什么大病,大夫们早就能诊断出来,又怎么会轮到这半医的药师先看出来?二来,这看病又不是算命,他就这样远远地看了看,连搭脉都没有,就诊出了这么大的病来,岂不怪哉?”
王员外一听,恍然大悟,他一拍桌子,对着安亦吼道:“你个兔崽子居然骗我!”
安亦倒也没多惊讶,只是他没想到这刘掌柜如此狡猾,真是算错了一步。他泰然地笑道:“王员外,您倒是养了条好衷心的狗!”
“你、你、你!”刘掌柜闻言,立刻对着安亦翘起指头,他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连句整话都说不像了。
王员外怒不可遏,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给我拖出去打,用力的打!”包厢外忽然冲进来很多随从打扮的人,想必是王员外带来的。
这时,又是刘掌柜插起了话:“慢着。”
王员外奇怪的看着刘掌柜,心想他又要说什么。
“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安亦的腰间系着个葫芦。那里面说不定就是仙丹!”
王员外愣了一会,然后慢慢地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传遍茶楼上下。王员外的手指对着刘掌柜上下挥动着,眼睛都笑没了,而刘掌柜也是奸笑,一双眼便更加贼溜了起来。
“刘掌柜,没想到你越来越机灵了,看来我得好好赏你!”王员外嬉笑着。
“多谢王员外。”刘掌柜也跟着搭腔。
安亦躺在地上看着这对扭曲的人,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员外和刘掌柜同时转头,眼里充满着狠毒阴险。
“我道这笑声怎么这么难听,原来不是人发出的,而是两头牲畜。”
此话一出,王员外和刘掌柜的脸色同时一边,脸色均是一沉。王员外一拍桌子,嘶吼的声音都破了:“把他葫芦里的药给我全倒出来,然后拉出去狠狠的打,打死了就丢大街上去喂狗!”
安亦被那群随从拖出了包厢,但他脸色竟还是未变,只是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啊可惜,药竟给了两头牲畜。”
之后安亦便被毒打了一顿。虽然身上疼痛不已,但是安亦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咬着牙强忍了过去。那群随从见人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便把他丢到了离菊全茶楼稍远一点的街道。
那时摊位已尽数收光了,稍稍还有些路人经过,一见被打的如此惨的安亦均是避而远之,稍微好心点的则放下几句同情话,但是却无人愿意扶一下安亦,甚至都无人愿意解开捆绑着安亦的绳子。
安亦被打的动弹不得,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全身撕扯般的疼,有几处甚至失去了知觉,有那么一段时间,安亦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于是眼睛也不争气地闭上了。
可是,每当他意志不清的时候,一抹纯净的笑容总会冲进自己的脑海,呼唤着他不要睡去。此时,身痛竟比不上心痛。一想到青竹之后不知会被怎样对待,安亦的心便绞的厉害。自己居然没办法救下青竹,自己是多么的没用!想着想着,眼泪也就下来了,那夹着血腥味的泪流到自己的嘴边,让安亦的心更加的绝望了。
若是自己救不了青竹,那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想法的冒出让安亦忽然意识到,青竹对自己已经那么重要了。像从前,生或生,死或死,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大可一笑置之,更不会留下男儿泪,可如今却是有了包袱有了牵挂……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再一想,自己曾经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在为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时才能落泪,安亦的心生生地颤起来,青竹就是自己珍惜的东西吗?
安亦很想摇摇头,摇去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实在没力气。他只骂自己没用,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些这种事情。
“恩公?”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在安亦头顶响起,那声音中还透着一股惊讶。
安亦抬不起头,只能将头微微侧过。而那人也将身子俯下,那张脸正好落在了安亦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明眸,很有神气,不过脸上还有少许沧桑,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
这张脸安亦很是熟悉,他还记得这个人曾经许下过上山给钱的诺言。
安亦摒足力气,却只发出了不大的声音。
“钱万……”
11.救出
“恩公,真的是你!”在得到确认之后,钱万彻底惊讶了。安亦为何不在山上而出现于此,而他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钱万很想问出心中的疑惑,但是见到安亦的样子便知道他连开口都很困难。
那次下山之后,钱万的确是准备上山送钱的,而且数目远远超出了安亦所要的,足足一百两。可是他和随从在山中不休不眠的寻了两天也未寻到安亦的住处,要不是进山之前做下了标记,恐怕连下山都很困难。于是不得以,钱万便只能打消了上山送钱的念头,但是之前自己那么义正言辞许下的诺言却变成了永远实现不了的谎言,即使也许安亦不会介意,他仍是觉得羞愧。
可如今,却是在这种时候见到了这样落魄的安亦。
钱万注意到安亦的手脚被绑,眉头皱的更是厉害。他慢慢凑下,将绑在安亦手脚上的绳子解开。但是他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每动一下,安亦都颤抖的厉害,恐怕是疼的很。
“菊全茶楼……王员外……青竹在王员外那……”安亦忽然急促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哽咽,“救他,救他……”
钱万有些吃惊,转头看向安亦。而安亦的模样却是让他呆住了。安亦……安亦在哭,那混着血的泪水在脸上奔腾,从前清秀俊朗的容貌此时甚是狼狈,那风度翩翩早已烟消云散。在钱万心中,安亦何时是这样的人?那个放荡不羁,不拘小节的安亦竟也会哭泣?
看着这样无助的安亦,钱万忽然有种保护他的冲动。可是钱万知道,安亦不需要保护,他如此模样,全是为了那个叫青竹的人。钱万有些嫉妒,嫉妒青竹竟能让安亦这等人变成如此。但是却又觉得没什么可嫉妒,因为青竹和安亦似乎本来就是一体的,别人根本进不了他们的世界。
望着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一时间,钱万的心中千丝万缕,已找不到头绪。安亦的泪水让钱万的心莫名的疼,他的手不自觉抚上安亦的脸,轻轻拭着安亦的泪,动作很温柔,像是怕弄疼了安亦。安亦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安亦……额,恩公,好,我去救青竹。”钱万收回手,有些尴尬地向别处看去。
这时,钱万身后的另一个人忽然冒出,弱弱的开口:“不行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