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琐事,我想的一定没你想得周全,我相信你必然都准备妥善了,别叫我点收,我没那种耐性的,反正负责作菜的人也不挑剔,吃的人更不挑嘴。”游国彦刻意放低音量。方管家也从善如流地效法。
“少爷,夏先生呢?”
“我昨天硬要老师替我做我突然想吃的蛋糕,他忙了一整晚,又不忘先留了一堆试题茶毒我,以防我趁机偷闲,结果累得起不来,我于心不忍,不想吵他。”从不晚起的靖岚哥,偶发性偷工睡懒觉,游国彦一点也不会介意,但不想让管家有所误解,以为靖岚哥老是不尽责地睡至日上三竿,他代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他不常吃甜食的,再游家等于是看着游国彦长大的方管家,一眼便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谎言,但在位多年的他,早练就了一身视而不见的好本领,夏靖岚能在短期内便收服游国彦,让游国彦为他说话,已属不易,必有过人之处,他不会多嘴的。
“是。”但和少爷交情算深的他嘴角勾起的笑,分明是中揶揄。
游国彦也还以视若无睹。
“下回还是一个礼拜后?”
这话题转得生硬,方管家拾回面无表情。
“是的,少爷,您要我提早来吗?”
“不用。”断然拒绝。
“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少爷,让我为你做顿饭吧,至少也能省去夏先生一番工夫。”
肚皮不争气地呜叫着。
“好吧,做完就快滚回去。”
“是。”
转身前,方管家颇具深意地往楼上未清醒的人的方向一瞥。
第6章
当人开始注意光阴的失逝去,企盼无情的它能多伫足时,它似乎便更像故意和人作对,故意唱反调地走得更迅速。长达两个月的假期,很快地只剩一半不到。
对年少的游国彦而言,一方面时高兴即将回到文明世界,有电玩、电视、电影……的日常生活,但另一方面更是不舍,开学后他便不能每日每夜皆和宛如亲哥哥的夏靖岚形影不离,又要回到那个不自由、不自主的日子,两相比较之下,若能抉择留或不留,还真教他为难。
“靖岚哥,这样做对不对?靖岚哥?”
意识陷入昏沉的夏靖岚听见数声呼唤后才若大梦初醒。
“啊……对不起,我分心了。”
“靖岚哥,你的脸色真差,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睡一下说不定会好些。”游国彦语中充满关心的担忧。
唉,他这个老师真是失败,竟然还要学生替自己忧心忡忡,要不是……
突然想起昨夜,惨白的脸着上些鲜红彩,夏靖岚连忙强作镇静,努力地想让自己看来与平日无异。
可惜的是,他原本就不是哥演技佳的好演员。
“不。”他拒绝得干脆,他一向公私分明,他与游国彦私交虽笃,但他重视他的工作,他的薪俸收入是来自他尽心的教学,他不能用其它的借口来掩护,纵使他被迫每天只睡不到几小时……那也不能为他的失职辩解。
“我看看你……”忍住晕眩举步走向游国彦,却还是敌不过地心引力的召唤。
“靖岚!靖岚!”
怎么省略了“哥”字?这是夏靖岚昏厥前最后一个念头。
“方日生!医生怎么说?”
不同于发问者的急如星火,方日生——也就是游家的管家,慢条斯理地走向前,在床头旁放好掺了冰块的水盆。
“少爷,老爷将你和夏先生困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是要你虐待他,来宣泄心中的不满的。”
“我才没虐待他,快说!”
方管家慢工细活似地拧好湿毛巾敷在夏靖岚额上。
失去耐性的游国彦粗暴地楸住方日生的前襟,“你到底说不说!”
看似屈居弱势的方日生还是端着一张看来相当欠扁的笑脸。
“少爷你这样我说不出来。”
“方日生!”
再不合作恐会死于非命,咋了咋舌,方日生终于给了游国彦答案。
“医生说,夏先生只是过度疲累,只要让他多休息,好好地睡一觉就没事了。”
“是吗?”放下心的游国彦这才松开楸紧衣领的手。
“是的,这是专业人士亲口告诉我的。”
“那好,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滚了。”
耶?竟马上翻脸不认人了,枉费他不要命地载着医生急驶于迂回曲折的山路上。
这和乍听带着哭音的慌乱求救完全是两回事,令方日生以为该洗一洗自己的耳朵,以免日后还会不时发生幻听事件。
他总觉得这最小的少爷就像两面人一般,心情好的时候像只温驯的羊,心情糟的时候则像只肉食性的猎豹,两种过于极端的个性,有时不禁让人以为有二个少爷,很难适应的呢!不过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在游家生存吧?
“是,少爷。”当少爷不悦时,不走的人是笨蛋,呆呆地在这儿承接怒火可不是他方日生会做的傻事。
夏靖岚终于在一片漆黑中餍足地醒过来,伸了伸懒腰,发出庸懒的呻吟,恩……久违了,精神饱满的自己。
微扬唇缘的他确认现在是夜晚,却无从得知现在为何时,他的手表呢?灯呢?依一个多月来的习惯,他照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去,却绊到桌脚,使类似笔的东西掉落在地。
奇怪?桌子怎会在这里,记得明明使在另一头,夏靖岚沿着桌面找到一座台灯,打开开关,须臾,眼睛适应了强光,他环顾四周,咦?啊,这是游国彦的房间,他怎会在这儿?
这二个月中,两人在这栋别墅里的房间的摆设几乎相同,只不过左右对换。
抱着疑惑的夏靖岚弯下腰去寻找方才被他撞落的物品,在黑黑的床底有一形状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他的好奇,他将它拉了出来。
这……!
夏靖岚此刻剧烈地颤抖着,不敢相信这东西是他以为的那个东西,可是形状、大小、在黑暗中瘫坐的姿态……还有,它的颈上链着似变声器的机器,一旁的烟草,以及那不断由远处飘进来的淡淡夜丁香,及被人遗忘在一旁的,应该是属于他的一颗小小的纽扣……
难怪酒窖里是闻不到花香的……难怪那人身上的味道教他有些熟悉……难怪他莫名地相信他……难怪前院的两只猎犬都不会叫……
“还是被你找到了。”
凭空乍显,仿若来自地狱般的声音,骇得夏靖岚陡地抖落手中的物体。
“你……”勉强开口的夏靖岚却发了一个音节便难以继续,他费了多大的劲才使自己没倒坐在地。
“没错,是我。”
他艰难地强迫自己转过身,逼自己亲眼去证实最不想相信的事实,他不想忍受残酷的现实,真的不想。
“为什么……”亲自确认精辟,夏靖岚颓委地坐在床缘。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我应该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夏靖岚不停地激动地重复着说他不知道,不停地用力捶着床被。
不会有反应的床被似无法令怒不可遏的夏靖岚满意,他转而攻击站立在他眼前的来着——游国彦,而游国彦既不闪也不躲,全默然承受落在胸膛上的每一暴拳,虽然夏靖岚并非极壮硕高大的男子,但他长年训练出来结实的肌肉绝非弱女子般无力,换言之,他的每一举绝对不轻。
身高略矮一截的游国彦这时倒像个任情人倾倒任性的成熟男子,包容又有耐心地等待夏靖岚发泄完毕,毕竟这全是他的错。
随着拳数的累积,拳力也就愈轻,愈无伤害性,最后打人的拳头变成像是伴随着雨滴而落下的残叶。
游国彦心疼极了,但他并不后悔,只要是他想要的,他绝对不择手段地一定要得到,而且残暴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他唯一仅知的做法,他想要的东西若不强求、若不强夺,便永远不会是他的,他来到游家后最先学会的便是这一件事。
父亲买给他的再多的玩具,母亲遗留给他的东西皆被年长他许多却又憎恶他的兄长们抢去破坏殆尽,而父亲也全然不予理会他们之间的争执,最后,游国彦明了,他要的,得自己去夺、去抢,没有人会肯帮他,没有人会为他伸出援手,他只有靠他自己。
也许他的父亲认为接他回游家,供给他衣食无缺的生活便事天大的恩惠,他便该感恩,不应再奢求别的了,毕竟他是他在外头风流的野女人所生下来,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只懂得为自己豪夺的游国彦第一眼看到夏靖岚便无法理解,为何他能为别人付出那么夺心力,无怨无悔?而那人甚至不是至亲好友,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他,吸引着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不禁胶着他,瞅着他,看着看着,竟再也移不开来……
他始料未及,却也不会后悔,绝不!
游国彦为了停止夏靖岚的自虐,他抓住他打得红通,打得痛刺的手,游国彦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痛,他只要他别哭。
“我爱你,就如每晚我必会告诉你的那一句话,我爱你。”
哭惨的夏靖岚扯开嘶哑的嗓子,“爱?只要有爱你就可以不顾的我的意愿?只要有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即使伤害他人也不管?只要有爱就算毁了我也没关系?”
爱!爱!爱!以这个字为借口,就可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怎么可以!我年?你把我这个人摆在哪里?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不会任你宰割!
游国彦拦住甩开他的手,转身欲离去的夏靖岚。
“你要去哪里?”夏靖岚眼底的决绝让他不安,自他再也唤不醒母亲后,头一回感到深切的恐惧,冷汗直袭背脊。
“你管不着!”
“不,我绝不让你离开。”游国彦知道若是让夏靖岚此时此刻自他手中溜走,那他可能再也见不着他,再也无法得到他了。
不!他决不!
他用力抓住夏靖岚的手腕,以为这么做夏靖岚便无法自他眼前逃脱,他便永远留住他。
“放开我,之前我是为了你才受制与人的,不要以为我真的臣服与你,不要以为你真的能完完全全地驾驭我!我真傻,竟然为了你而乖乖地听从胁迫,笨笨地以为只要是为了你,那点委屈忍一忍就过了,过了就算了,想不到,我万万想布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一切竟然只是你好玩的恶作剧!我笨死了!”
夏靖岚全身散发着刺人的冷绝,令游国彦不寒而栗。
“请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听我说。”
“冷静?你居然还有资格教我冷静?放开我!”夏靖岚不断地挣扎,他气昏了,所谓的理智,平日的镇静修养荡然无存。
太不可思议了!当他被迫遭遇不平等的对待,施暴者竟还敢要求他冷静。
游国彦困住他不停挣动的双手,“你听我说,听我说,我是逼不得已的,我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我们又怎么可能会又进一步的关系?我知道这种方法……呀……我爱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变无可自拔地爱上你,爱上同样是男性的你,我不可能没有挣扎过,但爱上你的心遏制不了想得到你的饥渴,我用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能得到你,我爱你,你听见了没!”
游国彦愈说愈激动,用力之猛浑不自知,而被抓痛的夏靖岚也气得失去痛的知觉。
不停说着爱他、爱他,他以为只要说他爱他,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逞尽兽欲,不顾当事人的感受吗?只要说爱,不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况且他根本一点也不能感受到他所说的爱,像个要不到糖吃,便哭乱不已的小孩,真懂得爱吗?真的爱他吗?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个未成年的男孩,一个事事顺心的福家小孩,一个从未遇过挫折的小鬼,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子,对着另一个男人说爱,试问谁会当真?谁会相信?
他笨一次就够了,不想再笨第二次。他夏靖岚可不是三岁小孩,别人随便一说就会受骗上当。
夏靖岚抬起脚,使劲往男人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踹下去,再受制于年纪比他还小的人,他夏靖岚还算不算男人?
“你!”游国彦吃痛地松开钳制的手,难耐地蹲下身,坐趴再地上,全身卷曲成一团,眼底尽是不可置信,他万万也没料到,平日温和的夏靖岚会做如此残暴的反击。
见他痛得冷汗直流,夏靖岚虽有些不忍,但一想起他曾对他做过的事,怒焰狂炙,烧走他内心一丝丝的愧疚,管他这一脚会不会害他不能再繁衍后代,反正变态的下一代也只会为祸世间!
怒级的夏靖岚才不管这论调正不正确,合不合逻辑。
“不!我不准你走!”仍站不起身的游国彦奋力扭身擒住夏靖岚的脚,令他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地。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你听见了没!我不要再和你这个疯子共处一室,我要离开!再也不想见到你,放开我!”
夏靖岚倒在地上,用脚拼命地踹着楸住的游国彦,踹得游国彦伤痕累累,但他就是不肯放开他,不论如何地痛,他就室不放。“放开我……哈……放开…… 哈……”夏靖岚踹得气喘嘘嘘,仍室踹不开游国彦,见他被他踹得满脸是血,他从没和人打过这么暴戾的架,只有他单独一方施暴的架,忠厚的他一恢复理智便再也打不下去。
血……他于心不忍。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像你这样的大少爷,要什么没什么?你又何苦巴着我着穷酸的大学生不放,对你又没啥好处?不如你放了我,好好地再去过你的人射干内,无忧无虑的人生。”
“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不管我会失去什么,不管要拿什么交换,我只要你,呜……”
像是忍不住疼痛,又像是要不到糖吃的憾恨,游国彦哭了,一个大男生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毫不加以掩饰,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而着美丽的大男孩哭得楚楚可怜,挑起夏靖岚的同情心。
夏靖岚对游国彦一直有着短时间内急速增长的深刻情谊,似亲似友,又好似比这些还夺了些什么。他实在硬不下心,走得狠绝,但这并不代表着他能情谊地原谅他。
教他如何能相信他真的爱他?他可能只是他唯一想要却又要不到的玩具,所以他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想要,一旦得到便失去了新奇,失去了当初急切想要的心,像是要到手又被玩腻的玩具,很快地便会弃置一旁,乏人问津。
他不想落得那种凄凉的下场,不想。
“我是个男人。”夏靖岚叹了口气。
“我知道。”
“我年纪比你大。”
“知道。”
“现今社会并不宽容到能全然允许同性恋者的存在,尤其像你这种豪门巨室的子弟,一旦被人发现你是个同性恋,只爱和你同性的男人,那你根本没有未来可言,你现在还年轻,还再性别认知容易混淆不清的时刻,只要你对一个人有好感,轻易地便会将好感和爱情混淆,然而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朋友之间的右倾,也许只是比友情深刻一点的敢情,但决不是爱,你想清楚,否则只因一时的欲望,说不定会毁了你的一生,你再想清楚点,定下心,将所有心绪都沉淀下来,你将会发现,你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陪伴在你身边的朋友,决不是爱人,决不是同性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