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京城的断弦弹奏?”一名少年小声地说。
“锦儿别说话,认真听着。”
“锦儿听说过,这琴弦断了一根还能弹奏,实在是奇人。就是一直没能亲耳听听,如今可有机会了。”
“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常去教坊听便是了。何至于让锦儿记挂这许久。”
“大人不懂,常听便不足为奇,不以为乐了。”少年轻轻撇撇嘴,继续兴致勃勃地盯着台上,玉面淡拂,眉目如画,浅黄色的缎衣衬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
“呵呵。”李墨纤转头看了看锦儿,浅笑不语。
台上断弦琴声悠悠,时而陡峭时而空灵的琴声似青青竹林里穿林而过的一阵清风破空而起,却在最激烈的时候戛然而止。台下掌声雷动,台上也只是风轻云淡地行礼退场,不曾有一丝笑意让人可捕捉。
“映絮姐姐,琴艺越来越精湛了。”安赫唯小心翼翼地抱着琴。
“你这是在取笑我?”映絮接过安赫唯手中的琴,正欲离开。
“姑娘琴艺如此高超,怎能说是取笑?”听闻此声,映絮和安赫唯同时转身。
“请恕映絮孤陋寡闻,不知阁下是哪位大人?”映絮见他气度不凡,风度翩翩,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今日正是在下夫人的生辰。”李墨纤说。
“映絮不知是丞相大人,方才多有得罪。”映絮把琴交给安赫唯,向李墨纤欠身行礼。
“姑娘言重了。不过,在下对丝竹管弦之事兴趣颇深,造诣却浅。不知可否向姑娘讨教一二。”
“大人说哪里话。映絮早就闻得京城中的人说当朝丞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官场当中难得的雅人。”
“呵,那都是些奉承之词,不足为信”。
“老爷,您在这儿和谁说话呢?”说话着走来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质典雅,身着浅红色不对襟的外衣,质地一看便知是上乘之品。头上三根灵动的白色羽毛,两只明亮的银质耳坠随着走路的动作而晃动,举止婉转,顾盼生辉。
“夫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听见宾客议论,说丞相大人正在舞台这儿和一个弹琴的相聊甚欢,就过来看看,是什么人让老爷开了话匣子,”洛瑶眼角一抬,转而看着映絮二人,“就是你们两个?我还只当是琴确实弹得不错,没想到,除此之外别的功夫也不差。”
“映絮不懂夫人的话。如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映絮咬了咬嘴唇,向夫人屈膝行礼道,“映絮就先告退了。”
“好……”李墨纤正开口,却被洛瑶打断。
“慢着,我看这台下众宾客对你的演出评价颇高,你在那教坊想必日子并不太好过,不如我从中给你挑个好去处,如何?”
“映絮谢过夫人的好意。映絮既是自教坊来的,还是让映絮回教坊去吧。”
“怎么?怕我给你选错地方?”洛瑶转过身,正好看见张浩谦,“七王爷的独子张浩谦小王爷如何?方才我看他也听得入神。想来把你送他,他断不会拒绝。”
“夫人,你这是何故?为何要与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女子为难?”
“小王爷,我有话要同你讲,”洛瑶不理会李墨纤的干涉,把张浩谦招呼过来,“方才我看小王爷对这女子的琴艺也兴趣浓厚,不妨就让我做主,把她赠与你府上,不知小王爷愿接纳否?”
张浩谦一眼带过洛瑶,看向映絮,“既然如此,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那就交给你了。”洛瑶意犹未尽地离开。
“你二人在教坊也不是长久之计。去我府上,继续教轩儿弹琴如何?”
“映絮不才,承蒙小王爷赏识,自然没有推辞之理。”
“我让马车去准备。”张浩谦转身走了。
丞相府外
“安赫唯呢?”竹轩看着独自抱着琴走来的映絮。
“走了。”
“上车吧。”竹轩掀起门帘先跳上了车。
映絮先将琴递给了竹轩,而后自己上了车。马车在马夫的驾驭下在石板上印出两道浅浅的辙。
路没有尽头,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转角,转角之后又是怎样的风景,无人知晓。
秋日的早晨,轻风微凉。拨动着芦苇掀起阵阵金浪,荡得仿佛天和地都跟着摇摆了。若是将烦恼扔进这苍苍的芦苇丛中,看不见,道不出,也倒罢了。
“交代好了吗?”张浩谦侧眼看向站在一边的映絮。
“是的,小王爷。”映絮点点头,神情举止尽是温婉。
“那我们先去渡口等他。”张浩谦说。
一行人即刻起身往城外渡口走去。
到了渡口风突然大了起来,几乎刮掉竹轩手中的芦苇。船家手持船桨优哉游哉地在水中捣着,搅起一阵浑浊的泥沙。半个时辰过去了,江面上依旧只见偶尔飞过的一行白鹭。
“少主人,安赫唯来了。”竹轩看着远处跑来的身影,欣喜地对张浩谦说。
“你们先上船吧。”
映絮和竹轩踩着左摇右摆的船头,一前一后地进了船舱,船家在船头准备着开船。
“我来晚了。”安赫唯一边说一边小口地喘气。
“没关系,快进去吧。”张浩谦只是微笑。
“恩?小王爷不上船?”安赫唯问。
“我走你后面。”张浩谦说。
“哦。”
展翅的白鹭总让江面漾起涟漪,船家划着桨,唱着船调子,歌声飞到芦苇之上那片碧蓝,别了尘世喧嚣。江面如镜,碧空倒映在水中,看起来倒像是行舟在白云之上。四人坐在船舱内,张浩谦同竹轩一边,映絮同安赫唯一边。中间隔着方形小木桌,桌上醇酒一壶,淡盏四枚。
“秋高气爽,真是出来游玩的好日子。”映絮用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安赫唯,你那日怎么一个人走了?”竹轩问。
“那日?”安赫唯轻轻侧了侧头。
“就是丞相夫人生辰那日。”竹轩补充道,发上插着那支碧绿翠竹叶玉钗,水蓝色丝带随着秋风飘扬不止。
“那日映絮姐姐随小王爷走了,我自然一个人回了教坊。”安赫唯恍然大悟般回答。
“可是……”
“好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张浩谦起身往船头走去。
“少主人,船头风大。”竹轩手里拿着绛色长袍,走到张浩谦身边。
“不用,”张浩谦摆摆手,“船家,可否借浆一用?”
“公子想划船?”船家的花白胡子被风吹起了末梢,面含笑意。
“可否让晚生试试?”张浩谦谦恭有礼地对船家说。
“公子看样子出身富贵,想必不曾做过这样的活吧。老夫只怕公子摇不好浆,惊动了两位姑娘和那位白衣公子。”
“老伯,既然您怀疑我家少主人,那何不让我家少主人试试?”竹轩上前两步,“若真划不好,还请老伯指点了。”
“好吧,就给你试试。过来。”船家示意张浩谦站到自己的位置。
“多谢老伯。”张浩谦接过船桨,站在船家的位置,学着船家的样子划着船,船行得四平八稳,张浩谦站在船头得意地笑,竹青色锦服迎着船头的风,衣袂飘飘。安赫唯从船舱中跑出来,一脸欣喜地站到张浩谦身边。
“让我也试试吧。”安赫唯兴致勃勃地看着张浩谦说。
“你?”张浩谦手扶着浆,侧身看看安赫唯。
“你看不起人?”安赫唯瞪大了眼睛。
“我怎会看不起你?只不过……”张浩谦斜眼瞄了瞄安赫唯,嘴角向上扬起。
“只是什么?你说。”安赫唯不服气地扬起下巴。
“你看起来就不行嘛。”张浩谦挑挑眉,轻描淡写地说。
“船家还觉得你不行呢。”安赫唯指了指船家,却见船家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可是事实证明我行啊。轩儿,你要不要玩?”张浩谦的目光跳过安赫唯停在旁边的竹轩身上。
“好啊。”
“和映絮姑娘一起吧。”张浩谦往船舱里看了一眼。
“恩。”竹轩点点头,转身向映絮招手。
映絮从船舱中出来,秋风撩动裙摆,碧落之下,一片金黄,独见一抹瑰紫。
“做什么?”映絮问。
“我们一起划船吧。”竹轩说。
“可以么?”
“当然,”竹轩转过身对张浩谦道,“不过,少主人还是先将衣裳穿上吧。”
“好。”
张浩谦将船桨交至映絮手中,竹轩为他添上长袍。
“来。”映絮将递给竹轩一支船桨。
张浩谦走到船边,看着一江秋水如流云散出,总有一日要将这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让我也试试吧。”安赫唯趁机溜达过来对竹轩和映絮说。
“这……”竹轩望向张浩谦的背影。
“不准。”
张浩谦只淡淡的一句,映絮伸出的手就止住了。
安赫唯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进了船舱。没一会儿,竹轩和映絮也被船家叫了进去。船家摇着船桨,船调复扬于江面,歌不尽秋霜与露,却是难得几回闻。张浩谦也进了船舱,正襟危坐,品着竹轩斟上的酒。
“此时若这船上有琴便最好了,最好是断了一根弦的。”张浩谦醉翁之意却不在酒。
“小王爷想听曲了?”映絮道。
竹轩面露几分尴尬,安赫唯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说说而已。”张浩谦放下手中酒杯。
船停泊在江边,垂柳叶已落尽,光秃的柳枝探进江水。张浩谦一行人纷纷下船,船只沿途返回。
“附近都是荒路,我们要走一段才能到集市。”竹轩映絮说。
“竹轩姐姐来过此处?”安赫唯问。
“年前来过一次。”竹轩走在张浩谦身边。
“小王爷可曾来过?”
“不曾来过。”
第三章
“咦,人开始多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到集市了?”映絮张望着。
“你们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在做什么?”安赫唯所指是沿街一家小铺子,门口围了一群人。
“我们去看看吧。”安赫唯喜出望外地踮起脚尖,朝人群望去。
“是铁铺,常常有一些精良的兵器。”竹轩直径朝铁铺走去,安赫唯和映絮紧跟在后。
铺子里一位铁匠装扮的布衣男子左手持铁斧,右手中指关节重重敲在斧刃上,斧刃发出略微沉闷的声响。
“老铁匠,今天这件宝贝底价多少啊?”
“本大爷今天可是特意为了这把铁斧准备足银两才来的!”
“话别说得这么早,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好了好了,现在开始喊价。二十两起拍!”铁匠看着手中的宝贝,洋洋得意地说。
“那把斧头那么值钱?”映絮拉了拉竹轩的衣袖问。
“你身上带了多少银两?”竹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铁斧问映絮。
“银两?”映絮疑惑地看着竹轩,朱唇微启。
“你可别告诉我你出门不带银两啊。”竹轩转过脸看着映絮,瞪大了双眼,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映絮把钱袋里的银两全倒出来,摊在手心里。安赫唯也跟着掏出钱袋。
“看看有多少,”竹轩向安赫唯示意,“还有你,你的呢?”
“五两,十两,我这里有二十两,加起来……”竹轩眉头轻蹙。
“怎么了?三十五两还不够?”映絮问。
“你们俩没出来玩过啊?怎么身上就带这么点,”竹轩一边说,一边把两人手里的银两收起来,“看我的。”
“二十五两!”
“三十两!”
“三十五两!”竹轩也像那些人一样喊了一声。
“竹轩姑娘,我们只有三十五两……”映絮小声提醒道。
“五十两!”
“七十两!”
“原来你早知道会有人喊更高的价,吓死我了。”映絮这才松了口气。
“那把斧头确实也不适合竹轩姐姐。”安赫唯如释重负。
“依你们看那把斧头怎么样?”竹轩眼睛盯着那把斧头问。
“我不懂。”映絮如是说。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安赫唯的目光落在斧刃上。
“那我就一定要拿到手了,”竹轩整整衣襟,“一百两!”
映絮倒吸一口冷气,安赫唯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竹轩。
“好,一百两,这位姑娘好眼光。有没有出更高价的?”铁匠将铁斧高高举起。
“完了完了,我们哪有一百两?”映絮急切地问。
“我们快走吧。”安赫唯拉着竹轩的衣裳。
“一百两一次。”
“你们俩放开我。”竹轩摆开两人,右手摸了摸钱袋。
“一百两两次。”
竹轩走到人群最前面,脸上得意地笑着。
“这是哪家姑娘?出这么高的价争把铁斧做什么。”
“年纪轻轻,又是女儿家,拿得起么?”
“一百两三次。成交。请这位姑娘到前面来。”
“慢着。”
“怎么?想反悔?。”
“老铁匠,毋须担心,本姑娘要定这把神斧了。”
“那姑娘还有何吩咐?”
“本姑娘刚才听见有人怀疑我是否拿得起这把斧头?”
“是又如何?”刚才说话的男子站了出来。
“那本姑娘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语毕,竹轩面向人群,“映絮,你出来。”
映絮听到竹轩叫自己,愣了愣,摸不透竹轩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人群前。
“嘿,今天什么日子,铁铺居然迎来一个接一个的女客。”
“来,你把这神斧举起来。”竹轩指着被铁匠放在红布上的铁斧。
“我?”映絮杏目圆睁,匪夷所思地看着竹轩。
“怎么?这里还有第二个叫映絮的?”竹轩反问。
“可是,我……”
“快啊,”竹轩凑近映絮耳边,“别忘了我们只有三十五两,死也拿不出一百两银子,你若是不举我们就走不掉了。就只有在这里做苦力,直到赚到剩余的六十五量,到时候你的漂亮脸蛋早就爬满皱纹,手也怕是不能再弹琴了。”
“我举。”映絮自幼没做过粗活,就算是在教坊,每日必修课也不过是弹琴和打理闺房,怎么可能举得起这种铁斧。
“小姑娘,你们就别出丑了,多付点钱,请铁匠帮你们把斧头送回家吧。”见映絮已经竭尽所能,那铁斧依然纹丝不动,终于有人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