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彼岸（魅烂江山） 上——奉旨喝茶

如果两三天后，我真的失去了对你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因为你，我才有最后的一点良善。忘记你，我会变回多么暗黑的自己我都不清楚了，只知道，我会是以老爹现今的力量都无法控制的。所以，你还是杀了我吧！我不想到时连你一起伤害。都是我，太没有忍耐力，一冲动，竟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像交待遗言一样说了很长很长一大串，过往种种，如在眼前，原来他吃过了这么多我无法想象的苦头。

“我不会杀你，上次已经差点让我内疚死，我才不要，我要你活着，我说过了，我还在，你只要重新认识我就对了。”

他拉住我的手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说真的，这次再没什么算计了，都怪你从前被老爹保护得太好了，完全不知道我内里是个怎样的人。”

甩开他的手，我道：“我绝不会再杀你！我也不可能下得了手，你就别逼我了。”我转过头，低低地道：“我不想你死，凭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活着。”

“还记得我先前的那几次反常模样吗？那些，是我苦苦压抑自己才能稍微正常点，因为你还在我心中，就像一枚定心针，若拔了这根针，我只是老爹一手淬炼的一件凶器，我其实，早已不人不鬼了。”

“别说了！我是不会听你的，凭你是怎样的不人不鬼，我都要你活着，我才不怕。”

“看来，我想死在你手上，是不可能的了。好吧，我自我了断。”

“别！我不准！”我死死地按住他的手，一面对外面大呼道：“兮羽！兮羽！”

第32章

兮羽奔了进来，我对他道：“你也不想他死的吧，快想想办法！”

他双眼处的血泪已经擦干净了，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稍一细看就知道，那双美丽的眼睛，真的是瞎了。

秦昊！就冲着这份情，你也不该撒手去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他不会死的。”兮羽淡淡地说着，太袖扫过了秦昊的面颊，秦昊立马像被催眠了似的，缓缓垂下了眼皮，头一歪，落在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绝对不会让他死的。”兮羽像在发誓一样地道。

“那，那就好，一切就拜托你了。”我给秦昊理好衣服，脱下靴袜，盖上被子，道：“就让他睡三天吧。”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但是又不能让他饿着，可怎么办？”

兮羽在床边立着，他顺了顺一头银丝，淡淡地“看”向我道：“这些都不用你来担心，你该担心的是，怎么面对三天后的他！”

“呵，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横竖不过是不认得我了，就当是陌生人重新认识一遍又有何不可？”我轻轻一笑，兮羽他们，真是多虑了。

秦昊若忘记我，也是好事一桩，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情窦初开，追着小姑娘满街跑才对嘛。认不认得我，又有什么要紧？即使不能重新认识，只要他活得好好地，那就够了。

对了，我还得帮他夺得太子之位。

虽然现在老爹有了卫凰，几乎可以说一生无忧了。虽然我不喜欢卫凰，却深信他定能护老爹一世安泰。

可秦昊什么都没有，他是胥太厉的儿子，他若不当太子，势必日子不会好过。老爹给我说了下现在朝中局势，说是王靖和皇后娘娘又商议着扶持花颖君了。

想想也是，花颖君才是真龙之血，扶持他比扶持我要保险，况且花颖君曾状元及第，文武双全，最合适不过了。可是皇后啊皇后，扶持一个与自己亲生父亲上床的人做皇帝，会不会太……那个了？

花颖君其实什么都还好，就是被剥夺状元称号一事让他整个人彻底扭曲了，以致做出这样背德逆伦的事来。

嗯，等秦昊当了太子，我得劝告他，一定要修改本朝的科举制度，切莫计较仕子们的出身，不然像花颖君这样的悲剧，还得重演。

我现在已不是维生王了，我是普通庶民，甚至连老爹的福荫都没有了，可是却很高兴，我终于可以不用时不时进宫陪王伴驾了，剩下的不多的时日，且让我帮秦昊登上太子之位后，就找个地方偷偷死去吧。

下一辈子，谁也不要去爱！

我准备回到前堂和老爹一起用早饭，还没到前堂，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是卫凰的声音，在愤恨道：“炎，我只能容忍昨夜一夜，再多的，我真的不能忍了！我虽没有像秦昊那小子那样，傻傻地在雨里淋一夜冻雨，可不代表我心里就不痛！我心里比他好受不到哪儿去！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可不表示我真的就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你和我以外的人……”

“卫凰！你不要喊那么大声！郑国驿馆不是你一个人的！”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其他人都赶出去！给他们钱让他们去住客栈就是了！”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是，我是不可理喻！十六年了，我们从少年时分开，如今都近中年了！你宠了他十六年，差不多半辈子了，一生有多少个十六年？！你又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老爹许久未出声，末了才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亏欠他许多，就好像，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他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心痛得无法忍受，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疼他，可总是不知不觉忽视了他，竟连他最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式都不知道，到今天还不知道！我以为我疼了他十六年，却根本不曾给过他什么！”

“所以你觉得没办法给他什么，就只好肉身布施？你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他，你扪心自问过没有？”

“自然是有的！”

“你撒谎！你这样是欺骗他你知道吗？！”

“我没有！”

“你有！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你没有！怎么？不敢看？你之所以尝试着抱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我吧？面对我时，你尚且没胆量抱下去，你还能抱他？别笑话人了！他若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只怕会哭死呢！你这个虚伪的家伙！”卫凰推了一下老爹的肩膀，我正要冲出去给卫凰一大脚，叫他推我老爹！

却被一声脆响顿住了脚步，是老爹，扎实地扇了卫凰一个耳光！

打得好！老爹，好样的！谁叫那个卫凰嘴上那么缺德！

却见那卫凰一下捉住了老爹的手腕，喘着粗气，面色十分哀戚，他将老爹一把箍进怀里，抖着声音道：“炎，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好难过……我从十二岁时喜欢上你，到如今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十六岁时，你也十六，要娶我姐姐，可我姐姐大你三岁，还是石女，她怎么配得上你，她怎么配得上！”

“所以你就要杀了她？！”老爹挣开他，更是横眉怒目。

“我又没有真杀了她，她在你的掩护下逃了不是吗？你都不知道，当我听说你们一起逃到了大随时，我几乎死在了自己房中！炎，你逃走时，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我会伤心难过吗？我对你的心，总是被你放在脚底下踩。有时候真想就一剑杀了你，那样你就不会再折磨我的心了！可我总是那么贱，只要你看我一眼，哪怕是瞪我一眼，我就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讨你欢心，换你舍得多看我一眼……”

“是你自己！一心一意要做太子！明明你大哥比你适合多了，你非要和他争！是的，你父皇最疼你，也想传位于你，可你从小暴戾嗜杀，就算郑王想把天下交到你手上，朝中大臣又有几个愿意辅佐你的？你难道没有发觉自从你父皇有意立你为太子时，有多少三朝元老都自动请辞，自动告老？！你根本就不得人心！”

“你是怪我醉心权力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大随摸爬滚打，一路官至宰相，在大随只手遮天？！还自己改了名字叫秦炎！害我找了十六年才找到你！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我从小玩到大的伴读，无欲无求，只知道吃，只对吃感兴趣的伴读，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你变太多了！”

“变得令你讨厌了吗？那你怎么不赶紧离我远点？！”

“没有，自然是更加喜欢了！你从前，还只有十六岁时，就是个出名的美少年，连太后每每说起你，都满脸花开，一直敦促我母后将我姐姐许配给你！那时我尚且像其他人一样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如今你长成了这样成熟英俊的男人，我又想了你十六年，自是再不想放开你了，除非我死。”

只听老爹长叹了一口气道：“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在大随，并没有看到你姐姐。在一家青楼的后街上遇见了秦宝，本想与他一起隐姓埋名住下去，可他太小了，我那时又为了躲你，没有什么银钱，几乎沦为乞丐，连给秦宝一口饱饭就不能，只好娶了秦昊的娘，仰仗岳丈才能将秦宝好好抚养，可成亲后才知道那个女人肚子里怀的是龙胎！

为了自保，也为了秦宝，我只能将自己卷入斗争，越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那样只手遮天，是天生就应该的一样，我觉得我着了魔，可谁也帮不到我……

想回郑国向你求救，可是你还在执着地追求太子之位，与你大哥斗得不可开交，虽明白你不是喜欢权力的人，但我委实不知道你是不是像你其他的弟兄一样，因为惦念着你父皇后宫里的三千绝色，才……”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什么三千绝色？！不过是一堆女人而已！我又不喜欢女人！我知道我大哥很厉害，很难斗，名望也高，那几位元老，都听他的，他下面有数不清的能人门客，我能仰仗的，只有父皇的宠爱！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惜拿命去和他拼，因为他若得了大位，他就会明目张胆地要你！你或许不明白他的眼神，可我很明白，他看你的眼神，和我是一样的！还记得小时候几次三番他向父皇请求要你做他的伴读的事吗？我甚至还和他赤手空拳打了一架！

十二岁那年我才知道，要将你护在我身边，只有当了太子，当了郑王，才有能力！可你竟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

“你竟然……”老爹呆住了，有些哽咽道：“是为了这么个理由才……”

那边厢，因吵架而将两人所有心结都解开了，他们的感情，势必又深了一个层次。我此刻就是变根针，也插不进去了！

转了身，我唤来一个驿馆的下人道：“告诉我爹，我不去前堂吃饭了。你叫人将饭菜端到我房里来。”

人说心里难受是吃不下东西的，可今早，我破天荒地吃了三大碗！当我摸着涨得很鼓的肚皮站在院中晒太阳时，望着天边卷卷舒舒的浮云，居然觉得无限满足。

雨停得这么快，晴得也这么快！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瞬间改变的！

这样，也好。

至少，我死后，不会变成孤魂野鬼，因为我已决定放下执念了。

对着太阳云淡风轻一笑，我又摸了摸肚皮，去看秦昊。

只见兮羽将秦昊的头扶靠在他的膝头，拿了一只雪白瓷匙，舀了浓浓的肉汤，捏开他的下颌，灌了进去。

“这样行吗？”我问道。

“他又不是昏迷病人，没有问题。”

“哦，那就好。我来扶住他，你来喂吧！”我走了过去，将秦昊揽进怀中，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才轻轻捏开他的下颌，让兮羽给他灌肉汤。

兮羽一小匙一小匙地喂着他，生怕呛着他了似的。我问兮羽：“他醒来后会忘记别人吗？”

“不会，只是忘记你。”

“会忘记我是他哥这件事吗？”

“不会。”

“那也不算忘记我嘛！”

“我只是让他遗失了喜欢过你的记忆。”

“哦，这样就挺好。真神奇啊！兮羽你真厉害！”

“没什么，不过是幻术。倒是你，不知忧虑。”

“忧虑那么多干什么啦！人生在世，须及时行乐，不开心，也要找着事来开心一下嘛！”

“你若真开心，就不会折磨自己的肚皮！”

“哼，你怎么说话跟秦昊一个德性，直率得叫人讨厌！”

“……”

兮羽喂完了秦昊，才收拾汤碗出去了，想来是自己的五脏庙还没顾到吧！我让秦昊侧躺在床上，盖好了辈子，坐在一边发呆。

秦昊，你快醒来吧！

醒来讥讽我几句，嘲笑一下我终于被彻底抛弃了吧！那样我才会因为愤怒而忘记伤心的。从前，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你说我贱，我现在终于意会到了呢！

我多可笑！

他静静地躺在哪里，高枕无忧的模样，白玉的脸庞上停留的还是沉睡前那皱着眉头时的表情，我摸了摸他的眉心，想将那点细微的褶皱揉平。

秦昊秦昊，我是不是很可怜？

我说不会在乎与卫凰共享老爹，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我只想求老爹给我一天爱，是一天。因为我没有时间去争去抢了，我怕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上，到死时才后悔来不及相爱……

可老爹连这点妄想都没有办法给我。

我知道他是有心给我，可是没有办法做到，所以我连想恨，都找不到源头了，只好恨我自己了，恨我为什么要爱上不该爱的。

不过你放心，念你曾经喜欢过我一回，我虽不能回应你，可总算做了你十六年长兄，我会帮你挤下花颖君，做上太子的，虽然我同情花颖君，可他真的不能做皇帝，他太扭曲了。别人也不能做太子，因为他们必定容不下你，哎，谁叫你那么招摇，叫王靖都忌惮你呢？

我捏了捏他嘴巴，挤成嘟嘴的形状，笑了一番他的可爱稚气。

又解开他的衣裳，看了看胸前的伤口，好像有点肿，听卫凰说他昨夜在外面淋了一夜冻雨，他怎么受得了的？！还未开春，这时节，还冷着呢！真是傻小孩！像卫凰那样才叫成熟嘛！

找来一方小榻，在上面放了最柔软的褥子，我将他合着被子挪到小榻上，再把小榻移到门口太阳正旺的地方，又在身边两侧都添了暖炉，很好，又没有风，他应该睡得舒服。

又找来金创药和纱布，细细为他清理了伤口，敷上药粉，用纱布轻轻裹好了他前后的伤口，在身下又添垫了一层柔软的褥子，才将他轻轻放下来侧躺着。

捻开他脸上的发丝，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我对他，或许就像老爹对我一样，还是亲情多些吧！

拿小指戳了戳他的脸：“要是醒着也像睡了这么乖就好了！”

老爹走了过来，看了看秦昊，在我身边坐下了，问我：“这有是怎么了？”

“哦，是兮羽给他施了幻术，他又后悔了，但是幻术没有办法解，他想自杀，我和兮羽只好商量着让他睡三天，等幻术完全奏效再让他醒来。”

“是什么样的幻术？”

“就是，就是让他忘记喜欢我的事……”我低下了头，声音沉道：“这样对他比较好。”

老爹摸了摸我的头道：“拒绝真心喜欢你的人，你日后就明白有多痛苦。”

可是老爹，我又何尝不是真心喜欢你？

“我想让他当上太子，皇上亏欠了他娘，得补在他身上才是。”

“你没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做太子？”

“当了太子，他就再不会一无所有了。无论他喜欢还是讨厌，我只能这样回报他了。”

“宝宝，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