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顾先生也有好几年没有过去了,不回去吗?”
“中泽忙完这一阵回去过年,我提前回去。”
“那就这样了,你今晚回去后收拾一下,我明天看你们上火车。”顾中泽看了眼朗白,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温温淡淡的笑,深灰色的狭长凤眼倒是比平时多了那么一分笑意。
朗白一时有些恍惚,顾中泽似乎对谁都是好的。
第5章
朗白和文玉三天后到了天津。
顾老爷子对自己的这个几年没见过面的儿媳妇倒没有多大的热情,反而是对朗白问寒问暖的。连小筑都是,跟在朗白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顾老妇人纠正自家孙子应该喊朗白叔叔,结果小孩子楞了愣还是照样的喊朗白哥哥。
文玉带了一大包美国产的巧克力糖预备着来哄小筑,但一看见这孩子三年没见俨然又长高了不少,七岁的孩子倒有点大人的形象在身上和顾中泽一样的少年老成便没好拿出糖来哄他,只好抓了他的手来和他说话。小筑任她抓了一会,说,“二娘,我想让朗哥哥带我出去玩会,我一年没见到他啦。”
“那你也三年没见到二娘了,怎么不和二娘亲亲?”
“这个孩子和阿白投缘,”顾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家漂漂亮亮的孙子,“估计等中泽回来也比不上。”
文玉也笑着松了手,“好,阿白,你带小筑去玩会吧。”
朗白便带着欢欢喜喜的小孩子出去了。
顾老爷子闲闲的问了文玉几句关于顾中泽的话,也不见得是有多想儿子的。过了一会子又问到了朗白,“阿白在上海给中泽添麻烦了没?”
“那倒没,这孩子聪敏的很,中泽荐他给丽都的高老板做事,很是稳重让人高兴。”
顾老爷子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中泽有那么多的生意要做,还有一家医院离不得他,他就不能让朗白过去帮帮他?”
“爸爸”文玉不禁要苦笑,“您这么说,是怪中泽和我没照顾好阿白了。”
“我是把他当儿子待得,”顾老爷子不禁有些伤感起来,“你们还要防着他。”
“爸爸。”
“你又在胡说啦,”顾老夫人看媳妇尴尬,忙来打圆场,“自己的儿子都要这样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文玉一时不好再说话,心里面有些悻悻的。
她知道自家的公婆都是不大喜欢自己的,当初他是和顾中泽结了婚之后才回的天津,也不知道当初顾家有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想起来她嫁给顾中泽的荒唐,初次见面之后也未见的他是多么喜欢自己,后来就突然地被他求了婚,然后结了婚。婚后也不能说是不幸福,顾中泽是个好丈夫,彬彬有礼的像古书里的公子和好莱坞电影里的绅士,日子过得像温吞水,一过就是五年。她原先想着顾中泽是不是还念着亡故了的前妻,后来渐渐的也觉得他对他那早亡的青梅竹马的妻子也不是那样的爱恋难忘,真真要说的话,恐怕还是愧疚的成分多些。
顾中泽的前妻是他四姨娘家的女儿,小的时候和她父母来天津避难,她父亲路上染了肺炎死掉了,只剩她和她母亲住在了顾家。后来她母亲也病重,死之前泣着血地哀求她姐姐,让自家的女儿嫁给顾中泽,顾夫人也就依了。
顾中泽上午去了一趟冯家,冯永安一见到顾中泽便叫道,“顾先生,朗白去天津这些日子了还不回来是什么道理?”
顾中泽笑了笑,心里面很是不痛快冯永安只是脸上依旧是温淡的表情,“他要过了年才回来,我爸爸把他这个少君看的比我这个儿子还重的。”
冯永安一脸失望的和顾中泽闲话了几句就上了楼,刚好冯维民下了楼,看见自家儿子有些丧气的表情也猜出了八九分,便拍拍儿子的肩膀说,“爸爸听说你喜欢看的那部外国片子上映了,去约个女同学出去看看。”冯永安爱答不理的冲他爸爸点点头上了楼。
“顾老弟,今天怎么又空来看我这个老家伙啊?”
“冯先生,”顾中泽向他欠了欠身,“河北的那一车子军火出了问题了。”
“什么问题?”冯维民也有些吃惊,那可是他和顾中泽下了大本的卖买。
“火车在被劫了,”顾中泽的语气虽没什么波澜,但脸上的笑容是早褪掉了,“您打算怎么办?”
“知道是哪帮子人做的么?”
“佟叔后天回来,下面的人说是流匪,我不信。”
“唔,等查清楚了再说,万一惹到了正主,就不得了啦。”
顾中泽推了推眼镜,看了冯维民一眼,“冯先生,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还失败了的经历,以后,还是要当心一点。”
“你也不用太着急,这笔钱我是不会让他就这样白白没了的。”冯维民冷眼看着顾中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暗暗的握了握手里的转珠,他和顾中泽笑了笑说,“今年要回天津过年吗?”
“嗯,好久没有回去了。”
“你爸爸也得想你了,我算算啊,我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你父亲啦。回去向我和你父亲问个好。”
“我会的。”
顾中泽回家的很晚,他自己开了车进自家院子的时候看见门外停了辆黑色的雪铁龙,正疑惑者的时候门卫箭一样的冲到自己车子前面,满脸血迹的趴在自己车门上,气息微弱的喊了声“大少爷”就昏了过去。
顾中泽赶紧下车来看的时候就听到有人从房子里走出来的声音,极为清脆的马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他心里一惊,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韩讼年。
第6章
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穿着领宝蓝色的貂皮大领子的大衣,同色的军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只是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白的醒目。
顾中泽一眼看到他身后的那些穿着西装的人,大概有二十多个,心里面估量了一下,慢慢的朝他们走去。刚走了一步原以为昏过去的门房忽然抬手抓住顾中泽的裤脚,手上的血迹染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淡淡的开口,“放开,我待会让人送你去医院。”门房虚弱的挣扎了一下,没有松开手,只是念着“大少爷救我,救我。”
顾中泽微微皱了眉,他看了门房一眼,忽然重重的朝他的心窝子踹了一脚,那门房一下子松了手去护自己的胸膛,顾中泽便脱了他朝韩讼年走过去。
快走到跟前的时候韩讼年忽然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让他不得不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顾中泽脸上没有一丝的错愕了,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对方,这么些年了,韩讼年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张大男孩子的脸,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了些,他想他应该还在打吗啡。
韩讼年也脸色平静的盯着顾中泽看,看了一会之后就伸手把他的眼镜取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这下子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顾中泽那双狭长而灰的丹凤眼还有扇子一般刷下来的长睫毛。他的目光像一把刀子一样在顾中泽的脸上刮来刮去,脸上逐渐的显出了一种焦躁的神情,他松了手,自己转身进了屋子,像个十足十的主人家一样。
顾中泽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里面想自己这个时候出手的话一定可以直接穿了他的心脏。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这个人他杀不起。
韩讼年坐在了沙发上,不带感情的大叫了一声“小风,”话音还没有落下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就一步跑到了他的跟前,应了声“总坐。”
顾中泽看了眼瑟缩在楼梯拐角处的家里的佣人,伤的重点的也就是门卫,仔细想了下又觉得不对。是不对,还少了一个刚来不久的替文玉开车的小司机。他冷眼看着那个叫做小风的男孩子从黑色皮箱里拿出注射器,从一排的吗啡注射液里拿了一瓶吸进了吸管里,然后就扎进了韩讼年卷起袖子的手臂里。所有的动作都熟练地像在吃饭一样,扎的人和被扎的人都熟练地像在吃饭。
“我的那个小司机呢?”
看见对方打完针之后情绪好了很多,顾中泽直截了当就问了他。
韩讼年抬起头看了看顾中泽,又低下了头,摘下手套无聊的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过了一会,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说,“死掉了。”
顾中泽想也能够猜到,那样不懂事的脾气毛躁的小孩子,如果当初早点给他辞了,也不至于白白的死在韩讼年的手里。他走过去和自家的仆人说,“你们该做什么去做什么,没有见过客人吗?送外面那个去医院,再有一个人把那个孩子的尸体给我葬了。”
仆人们战战兢兢的往外走,见那群恶徒没有像原先那样阻拦便卯足了劲往外跑,有些有良心的还担忧的看了几眼顾中泽。他们想这下惨啦,不知道大少爷这是惹到了什么样不要命的恶徒啦。
韩讼年看着一直在看着自己的顾中泽,他是三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他看起来比自己过得好。这样一想,韩讼年就忍不住冷笑着开口,“顾医生好本事啊,这么几年的时间就作了院长,真是厉害。”
顾中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也不靠近也不过出去,就那样站着,语气还是温淡的让人不好挑理,“韩司令过奖了,只是不知道司令来我这里是为了叙旧还是为了杀人?”
“别人碍着我了我才会杀人,”韩讼年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睑,像是被冤枉的小孩子一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又冒出了一句,“你看,我就不会杀你。”
顾中泽知道和这个比土匪还不如的丘八司令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他这个人向来是掳掠随心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残忍的人,心里面想自己这几年算是白活了还和这个魔鬼谈什么仁义道德。他嘴角抽了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烦闷的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讼年似乎是很高心听到他这句话一样的抬起头,“你过来。”随即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顾中泽只好走过去坐在了他左边的沙发椅上,“说吧,你又是想要做什么?”
“我来找你给我看病,我头疼的厉害,这几年越来越重了。”说完这句话韩讼年像是怕顾中泽不相信似的蹙了眉,一手搭在了眼睛上。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大叫了一声“小风”,然后小风就老老实实的把耳朵附在了韩讼年的身前,“总坐?”
“我饿了。”
“我马上叫厨房准备。”
等小风走掉之后韩讼年又转过头来看着顾中泽,挥了挥手示意他的那些个部下都出去,结果诺大的客厅只有他和顾中泽。
“痛了多久了?平时吃什么药?”顾中泽语气恢复平和,干脆好好地问他。
“痛了就打吗啡,”韩讼年看着顾中泽,忽然笑了笑,然后站直了身子走到顾中泽身前,左手毫无预兆的抚在他的右脸颊上。顾中泽抬了眼看他对自己笑,心里面一阵恶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韩讼年结结实实的甩了一个耳刮子。他只觉得脑子轰了一声,他又被他打了。
“这不是顾医生计划好的么,嗯?”韩讼年的表情比一开始还要阴沉,整个眉头皱成了川子,抬手一连又给了顾中泽十几个耳刮子,噼里啪啦的响。
“我操你妈的,你想就这样害死老子?你他妈的太看不起我了!”
“狗娘养的,想躲着我?”
“我他妈让你躲!你躲啊!顾大少爷!”
韩讼年本来长了一张富贵佳公子的摸样,脸色又是极白的,看起来像是顾中泽的弟弟,现在怒起来血气冲到脸上倒像擦了脂粉一样的明艳。好看的脸蛋配上一副修罗表情,整个一个艳鬼。
他根本就不是人,这是顾中泽早就知道的。
被打的过程中顾中泽没有一丝丝的反抗,如果可以反抗的话他就希望可以一下子让韩讼年死的透透的,他对虐待人没兴趣,韩讼年不让他好过他就逃,实在逃不过他就想怎样能让他死。其实这几年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无非就是为了能够让他死,而且他死了之后自己还能和一家人好好地活。
他现在杀不了他。
杀不了他就安安心心的被他打,他知道就算是被韩讼年打的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不会真的要自己的命。
顾中泽被韩讼年打的晕头转向,心里面只是不耐烦和厌恶,嘴角慢慢的就有鲜血流了下来。韩讼年冷笑着看着他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伸出雪白细瘦的食指抵在他的嘴角上,恶意把手指插进了他的嘴里,使劲在里面一划就用特地修剪了的指甲划破了他的口腔内壁。
顾中泽痛的一把拽开他的手拿他也没有反抗,只是一下子变得有些若有所失起来。原本暴虐的情绪一下子都消散了,他也觉得疲惫。
“你看,你把我变成了这样子,你却还是好好的。”他苦笑了一下,垂着眼睑。
顾中泽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连眼皮都不想抬起来,他就那样靠着沙发坐着,像害了一场大病。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韩讼年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吃晚餐,他想了想,用力打翻了沙发边上的玻璃大灯,哗啦啦的响。
小风一脚踹开了门,神色慌张的进来看到韩讼年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立时就明白他是懒得说话才摔了灯便松了一口气。小风转过身和后面的小兵挥了一下手,然后接过小兵的饭菜走了进来。
“总坐,饭好了。”
韩讼年点点头,接过小风递过来的大碗,认认真真的吃起来。
韩讼年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唯一可以和良善挂边的就是他从来不吃肉。他小的时候身体弱,补过了头竟是到了不能吃补品的地步。老医生交代他爹妈以后要给他吃的清淡,他便一直吃了下来比寺庙里的和尚还要能吃素。他吃的东西孬但食量却大,每一餐都要吃好几碗米饭,可以泡着白开水吃下去。他吃的多,但一直的瘦,他又是个细小骨架的人,长了肉也看不出来。
顾中泽看着他吃下去那一大碗盖了咸豆酱的白米饭,想起来以前在天津的司令府的时候每次和他一起吃饭的情形。他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的各色菜肴,他就捧着个大碗在边上吃着自己的咸菜汤泡饭。
韩讼年做什么都会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只有在饭桌上和床上他像是个认认真真的人,而不是一只百无聊赖的鬼。
顾中泽看他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颗米,心里面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第7章
韩讼年吃完饭小风利落的接过他手里的碗,又将准备好的茶递给他漱口,然后站在边上等着他吩咐自己做事。
韩讼年簌了口,抬起头看了看顾中泽,一时也想不起来要吩咐小风做什么。发了一会呆,韩讼年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去和下面的人说,让他们自己吃了找地方睡觉,我有事明天要说。”
“是,”小风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总坐,晚上要我伺候着吗?”
韩讼年摇了摇头,“你出去,把门关上。”
小风准备退下去,下意识的就看了顾中泽一眼。眼神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顾中泽只觉得那样的眼神空洞的让人像触到蛇一样,又湿又冷。
这个小风自己还有一些印像,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长开,几年没见倒长得高高大大的,看起来比韩讼年小不了几岁。
顾中泽能记得小风完全是因为亲眼见过韩讼年是如何的毒打他。
一个好好的孩子被他用马鞭抽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皮好肉的地方,顾中泽自己当时也被韩讼年折磨的半死不活,他冷眼看着小风不言不语的跪在一滩瓷瓶渣上面默默的承受着韩讼年一下狠过一下的鞭子。看到后来,他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头和韩讼年说,“你要是不喜欢,一枪毙了他,也好过这样的下死手,你累,他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