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雨停时——上官辰

「我知道你可以为了我而抛弃，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样的话，即使我们之后踏上不同的道路，在再次相遇之后我才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你。」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怀中的温热让他想哭，而他也挤不出一丝力气去拥抱他，因为正如他所预期地，下一秒夏晏青便把他推开。

「回去吧。回宿舍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去找你的老师跟教练认错！」

「……好。」

坚定地点头，回应他的是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的，夏晏青开心的笑容。

魏丞胤是等到身后的门关上才落下眼泪的，那眼泪一直到他躺在宿舍的床上都还止不住。明禹躺在床上已经睡了，一片黑暗的寝室里只有床头的小夜灯发出幽幽光芒。

「明禹……」

「……」

「谢谢。」

「……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弟，要为我做牛做马。」

一片沉默之后，寝室响起两个人的闷笑声。

＊＊＊＊＊＊

接下来的日子魏丞胤又回到学校。

先是分别去找了老师跟教练，魏丞胤一反常态诚心地向他们鞠躬道歉，老师摇摇头不再计较，教练则是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拳才解气。

夏晏青还是没有来学校上课，魏丞胤总是在训练结束之后去他家看看。

虽然进度缓慢，但是夏晏青在逐渐把整个家打扫过一遍。偶尔魏丞胤会帮忙，然后两人在去『寅』打工，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魏丞胤也收下了店长给的薪水。

下班之后他们还是会相偕回家，魏丞胤陪着夏晏青回到家，然后他再回宿舍去。

每次走在这条稍嫌喧闹的街上魏丞胤心头都是千头万绪。

同样的一条路，他们都以各式各样的心情走过，而今他们只是什么话都不说，以极有默契的速度缓步向前，各自怀抱着不同的心绪。

他们现在说的话少了，却觉得距离比过去都靠近。

两人之间绝口不提张奎昊的事，就像那是个新好的伤口。然后，他们也不提有关于未来，还有，关于爱。

「明天，是冠军争夺赛，HBL的。」

魏丞胤已经不再是看着夏晏青的背影说话了，而是可以用仅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对走在他旁边的夏晏青说。

「我知道，我不会错过的。」

「嗯。」

这段简短的对话之后除了分别时互道晚安之外他们就没有再开口交谈过，但是一路上魏丞胤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HBL的决赛吸引了大量的观众前来观看，记者媒体的摄影机也不断追逐着每位球员。

虽然归队之后魏丞胤付出了比过去更加倍的努力，在最后一场比赛中一开始一路挨打，后半场靠着魏丞胤的活跃抢回了大部分分数。

但是他们所代表得凛高校队还是以两分之差输了，在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之后现场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其中也夹杂着难过的哭声，但是这一切都不曾引起魏丞胤的注意。

他只是下意识地把视线放在刚刚夏晏青站的地方，只是那里现在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上哪去了？

不断地在场内巡视却完全不见夏晏青的影子，魏丞胤心里突然科登一响，脚跟一转就往外头跑去。

「阿胤你要上哪去？还没完全结束哪！」

看见他跑出去，队友一边狂流眼泪一边朝他大喊，但是魏丞胤理都不理。

「别理他，让他去。」明禹阻止其他人要去找他的举动，此时他的脸上也尽是悔恨和不甘心，但是却还是暗暗希望魏丞胤可以有个好结果回来。

魏丞胤的身影在校园里头穿梭。

因为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体育馆，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只有魏丞胤的足音响起。

最后他停在一般的教室前，果不其然看见夏晏青就站在窗边，他的视线直直望着空无一人的篮球场。

「我刚才有看到你从那里跑过去。」

在魏丞胤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夏晏青就说话了，他带着浅浅的微笑回头。

「为什么？」

靠坐在窗边，夏晏青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窗外。

「我今天，办好退学了。」他的语气很淡，却是异常坚定。

不知怎地，魏丞胤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经历到所谓的青天霹雳，他反而觉得自己在潜意识里头早就有预料。

「退学了，然后要怎么办？」

「我申请到北部的一所高职，我要去那边从头念起。我想学餐饮，然后开一家咖啡店。家已经搬好了，今天我就要出发，我想在离开前要先来跟你道别。」

没有回答，魏丞胤只是站在门口，和夏晏青隔着一个教室对角的距离互望。

「……北部很常下雨的。」好不容易，他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可是我想，我必须要试着去习惯。」

「……我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

魏丞胤的声音已经发始发颤，但是他死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也不肯露出伤心的样子。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这时掉眼泪，他不应该让夏晏青回头。

「这我也知道。我在心底也是喜欢你的，只是现在的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资格。我半生的爱都给了老师，现在的我已经枯竭了……现在的我对你而言还不够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魏丞胤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摇头。

「那，我该走了。快要到火车的发车时间了。」夏晏青提起身边的袋子往教室外头走，为了不让魏丞胤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刻意走后门离开。

在他转身走下楼梯之前魏丞胤才喊住他。

「你的那里，现在还在下雨吗？」魏丞胤这么问他，同时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

闻言夏晏青闭上眼睛感觉，几秒之后才睁开，带着苦笑。

「这雨好像从来就没有尽头……」

「那么，你等着。」

「咦？」

「我说过我会努力成为那个可以为你拨开乌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一直强自忍着的眼泪不小心掉下来，夏晏青隔着满眶的泪水向他开朗地笑着，用力点头。

「我会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尾声

社区内有间咖啡店，名字叫做『卯』，是一间隐密的，只有熟门熟路的人才知道的店。

『卯』每天上午十点开店，一直营业到晚上十点，且从头到尾都只有店主一个人看店。

虽然是间咖啡店，但是店内有台几乎跟墙壁一样大的壁挂式液晶电视，不过那台电视只有特定时间才会被店主打开。

早上九点半，『卯』的门外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人群里头有男有女，年龄也都不一。只是那些人好像互相认识，正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等着店主打开『卯』的店门。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十点才营业吗？」一名男子从小巷的一端弯进来，看见『卯』的前面聚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哈哈，你等着看吧。」其中一人笑这这样对他说，下巴往店门口指指。

下一秒『卯』的大门被拉起来了，店长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看到门口这么多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卯』的店长一头黑发披肩，衬得肤色更加惨白。因为刚醒而惺忪的双眼写满惊讶，淡色的双唇微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喔！早啊老板！」

「老板好早起呀！」

「……进来吧。」

没说什么，夏晏青往后退一步让客人们进到店里头。

把灯和空调都打开，不用夏晏青招呼，客人们就自动自发找位置坐下，然后开始大声聊天喧闹，弥漫着兴奋的气氛。

「昨天那场居然在凌晨！我根本起不来！」

「我还在上班哩，一下班我就往这里冲了。」

「不过我可是有看的唷！真是太精采了！而且啊……」

「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听啊！」

一边微笑听着客人们的喧闹，夏晏青把头发扎起来后便开始做准备工作。

「店长你也是没看到比赛，所以今天才这么早开店的吧？」一个大叔往吧台这样喊。

「嗯，不小心就睡着了。」

夏晏青的回答引起哄堂大笑。

「就是说嘛！凌晨四点要人怎么看你说是不是？」

背过身去擦杯子，夏晏青脸上的微笑有些阴影。昨晚他又被梦魇缠身，结果一不小心就一觉到天亮，最后是满身冷汗被吓醒的。

「先别说这个，你们要喝些什么？不要等会又让店长忙得团团转，看不成比赛呀！」唯一一个坐在柜台的男子突然出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啊，说的也是……」

经男子提醒客人们又自动自发地拿来MENU开始研究。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不用上班吗？」夏晏青这才这注意到明禹的存在，原来他一直坐在柜台边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他。

「今天不高兴上。」明禹手撑着头，一脸的开心。

「呵呵……老板这么任性员工可就惨罗。」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夏晏青忍不住打趣他。

「我才不任性，今天是来凑热闹的。」

「啊，你说季后总决赛吗？不过现在才看好像弱了一些。果然要看还是得看现场直播，像这样看重播有点心酸的感觉哪。」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夏晏青每隔三分钟就看一次时钟，显然是非常在意比赛开始的时间。

墙上的大电视已经被打开，正在播各种广告。现在萤幕里头正好出现一个全身涂满金粉的金发美女，她旁边有个穿白袍戴眼镜的医生拿个简报笔在金发美女身上比划。

「我凌晨有看过一次，真的很精彩，所以我才特地过来确保你一定要看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么神秘……」

面对夏晏青的疑问明禹并没有回答，只是像他笑笑后转头向其他人说：

「好了别选了，今天我请大家喝啤酒！」

「喔！好耶！」

「一大早喝啤酒这样好吗？」

「有什么关系，季后总决赛耶！当然是要喝啤酒配比赛的啊！」

『卯』虽说是间咖啡店，但是在特定时候会提供酒类。

因为店长本身喜欢看篮球，所以在店内设置了这么大的电视萤幕，每当NBA开赛一定准时打开，久而久之便聚集了一群热爱篮球的客人，总是在特定时间到店里，大家一起看着大萤幕开心地狂吼跺脚。

「开始了开始了！」

在每个人都拿道一杯啤酒，桌上也摆满小吃之后体育台开始正式拨出节目。

对他们来说这整场比赛的亮点在于，某位在两年前以第一年的年契约金就有一千五百万美金的特例被NBA湖人队挖角入队的华人，他以占据队中摇摆人的位置，在经过好几年的努力之后魏丞胤一举成为篮球界里头备受注目的球员。

他以灵活难以捕捉的动作着称，虽然在一群外国人面前魏丞胤的身高还是略矮一筹，但是也因此他就像是在象群里头钻动的老鼠，几乎没有人可以抓到他。

只要他一出场众人总是以寻找他在场中的身影为乐，球评戏称他为『隐形人』，这天众人也是一开场就在忙着寻找他的身影。

只见球在场中飞来飞去，就在球撞上篮球架被弹开之际魏丞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跳得高高地一把攫住球就往篮框里扣，一记漂亮的灌篮又让队上分数增加，观众的狂吼声几乎要把球评的声音给淹没。

『卯』里头也是欢声雷动，不少人用力敲着桌子欢呼，明禹偏过头，只见站在客人后头的夏晏青一语不发地直直盯着萤幕看，眼睛死死追随着魏丞胤的一举一动，唯一表达出他现在心情的只有那紧握道不断发抖的双手。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店里头，门铃声在现在欢乐的气氛里头完全没有起到通知的作用，只有根本没在看比赛的明禹注意到，便代替夏晏青招呼他坐下。

那人就直接坐在明禹旁边，不时低声和他交谈。

最后比赛的结果是以湖人队获胜作为结束，在比赛结束的逼逼声响起后电视里外都响起如雷的欢呼声。

很快地镜头便转换到访问的画面，一名有着绿眼珠的女记者带领摄影机往湖人队的休息室去，一打开门便见彩带喷得到处都是，不少人裸着上身甚至全裸拿着狂喷的香槟到处跑，每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分不清到底是和水还是酒。

记者在角落找到了魏丞胤，只见他头上挂满彩带，头发还在滴水，他正在换衣服似乎准备要离开。

『魏，你很有希望成为今年的MVP，有什么感想吗？』

『嗯，如果是真的当然很高兴，不过我会以平常心以待的。』

看得出来在访问时记者刻意向魏丞胤献媚，但是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明禹偷瞧夏晏青的表情，只见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看不出表情。

『你现在要离开了吗？不参加庆功宴？这可是难得的季后赛总冠军呢。』

『呃，我有急事……』

『他要赶飞机飞回家乡去找他的亲亲小爱人啦！』一名高大的非裔美国队员出现在镜头里头，一把揽住魏丞胤大喊。

『喔！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女记者的脸上实在不能说是惊喜，几乎是黑了一张脸。

『不……』

『NONONO，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男人笑开一口大白牙，大掌还豪爽地在魏丞胤的背上拍了几下，把魏丞胤拍得差点跌倒在地。

『男、男朋友……』

『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啊，我的飞机快来了，我必须回去迎接他，掰。』

魏丞胤带歉意地向记者笑笑之后便在全队员高声欢呼的欢送下离开了，电视外头『卯』的众人则是陷入一片死寂。

「……」

「……所以他是同性恋？」

「好意外……等等，所以他现在在台湾？」

「对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好不容易从呆愣中回过神，夏晏青脸上的表情像是神游过一回似地。没有加入客人们兴奋的讨论，夏晏青转过身打算回到柜台去，但是他的脚步却怎么样也无法迈出去。

紧张地站起来，魏丞胤早已经没有刚才在电视上的意气风发，他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水。

夏晏青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他长高了，也更壮了，不过看起来一个大男孩，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和当初那个对他说喜欢的男孩一模一样。

咬紧下唇，夏晏青一语不发地看着他，身后的喧闹声渐渐消失，大家瞪大了眼看着这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现任NBA球员。

「魏……」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咦，难道？」

众人的目光移到夏晏青身上，然后再转到魏丞胤身上。两人现在根本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事实上他们的眼睛现在都只能看到对方。

「我……」一开口魏丞胤才发现自己声音不自然地高亢，就像个呆子。

「……要点些什么？」夏晏青先找回自己的状态，他走进柜台里拿出玻璃杯。「我现在什么都会做了。」

「呃……拿铁。」

跟着坐回椅子上，魏丞胤满是怀念地看着夏晏青忙碌的身影。

「青。」

太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呼唤自己，夏晏青的手颤了一下差点把杯子给摔到地上。

「……什么？」

「你的心，现在还在下雨吗？」

背对着魏丞胤呆立很久，夏晏青浑身都在颤抖。然后他轻轻摇头，还不小心让眼泪落进温热的牛奶里头。

见到夏晏青摇头，魏丞胤才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他绕进柜台里头走到夏晏青旁边，慎重地掏出一个绒布盒子放在夏晏青手边的桌上，他的手抖到差点把盒子给掉到地上。

打开盒子，里头躺着的是一枚银制的雕花戒指，夏晏青惊讶地看向魏丞胤，后者紧张地满头都是汗。

「呃……我希望这不会太小，这是当年我偷偷量你的手指尺寸买的……」

身后许多人小声喊着「快答应他！」，夏晏青想起刚才魏丞胤在电视上向世界宣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