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侄儿功夫了得,不知侄儿师承何处啊?”
“侄……晚辈师承苍云山,雪翁是师公。”容云满足师公的愿望,适时地努力让天下人知道“容云是厉宁雪的徒孙”。
“怪不得。”容承感叹,对于容云的称呼没有在意,毕竟他也知道,容云现在是贴身侍卫,被罚不能称呼兄长父亲,跟他互相称呼直接表明叔侄关系的话,是比较尴尬。
“昨天被罚得不轻吧,三哥就是军人作风,下回你要是委屈就来找我,我帮你求情应该还是有点面子的。”容承好叔叔道。
“多谢您。”容云说。
这厢一派亲情融洽,那厢暗大宝只觉得浑身阴风阵阵。
刚刚烈亲王使唤他家主君使唤得那叫一个顺手就先不说了,这个毕竟人家是父子,他多少可以接受,可后来主君双膝跪下对烈亲王全礼,他就开始越来越冷……他知道大概主君不会灭口什么的,但是,一想到主君那温和恐怖的微笑,他就恨不得自己能凭空消失!
话说陛下您到是跪得干脆,也体恤些臣下的心情啊。
然后,就是弘帝那一段深情地话语,真是听得他鸡皮疙瘩乱跳。好在,当他想象着容承知道真相那一天的表情时,他觉得心理稍微平衡了些。
然后,那个晚辈礼……
似乎每当他以为惊悚已经到顶了的时候,总会再次有挑战他承受力极限的发展。不得不说,主君晚辈礼的一瞬间,他直接陪下了一滴饱满的冷汗。
再然后……
“……头儿,陛下就是陛下,涵养好能统筹大局,而且陛下的孝行,将来陛下身份公诸于世后,或许能成为万民表率吧!”暗大宝语带怨念,以一种紧抓最后一根稻草的气魄对庄仪传音入密,美化着这惊悚一刻。
“不过,说句不敬的话,烈亲王使唤陛下是不是也使唤得太顺手了……”最后暗大宝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最轻的。
“你没发现陛下自己很高兴啊……”庄仪说到一半,感受到自家属下瞬间强烈的怨念气息,马上换了一种比较安慰人的说法,“呃,我是说陛下心情好,就算是容承出现,陛下的心情也照好不误。”
“……”暗大宝。
庄仪很同情暗大宝,实际上他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已经超过了能用无法形容来形容的地步。他已经照顾暗大宝没有直接说:我们陛下确实是涵养好,但是不包括现在,现在这个不叫涵养好叫迟钝!然后,陛下的孝行……万民表率?这个……说笑吧,笨成某人那样根本是国耻,还万民表率,不被万民鄙视就不错了!
“大宝,你还不明白。”庄仪语重心长。
“?”暗大宝。
“冷静地看下去吧,保重啊。”庄仪说。
——这还只是开始。
“……”暗大宝。不是吧……
******
此时此刻,暗大宝深受痞子上司打击之下,他没有提出自己最后的疑问——
如果容承不阻止,自家主君会怎样,真的会跪吗?晚辈礼也有简单的,但主君面对身为弘帝的叔叔,初次见面,就算是微服,简单见礼会不会有麻烦?
事实上,若干年后,暗大宝知道他想太多了,没有如果,答案很简单,主君不想跪就自有办法不跪。
第一百一十四章:景烈,容承(四)
三十里亭的高级休息处,暗大宝默默纠结着,而另一边弘帝慈爱地看着霆皇,和蔼可亲地唠着家常。这是弘帝与霆皇之间极具纪念意义的第一次面谈,不得不说,倘若不幸真相败露,大概足以令天下抚额。
容云很高兴。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尹昭云知道,好友兼主君……某个笨蛋很高兴。对好友来说,能对父亲略尽孝道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即使是这种惩罚一般的服侍。说起来,因为容云接二连三地“刺激”烈亲王被教训得太狠,让他差点忽略了相对轻微的……事实是,从他看着好友跨进烈亲王府大门跪下请罪开始,好友一直都处于被父亲惩罚的状态,一刻也没停过。
尹昭云冰冷美丽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他略略放低了视线,看着面前的清茶,暖阳映照之下泛着淡淡的琥珀光泽。
他不确切知道好友待在烈亲王身边是什么感受,然而他知道,好友对于自己二十多年没有对父亲尽过孝道,是心怀歉意的。从他认识容云开始,就看着容云一路沿途抓紧各种机会学习下厨,有几个厨师傅曾好奇问过为什么不君子远庖厨,容云都坦诚回答自己不孝,学习下厨是为了讨好多年不见的父亲。
有司徒枫在前,容云不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但是让他第一次想失礼地去了解一个人的私事,是对容云。于是他私下问了,然后他知道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
去年,容云登基后第一次在安瑞过年时,除夕“家宴”后,宣明旭回严国公府,庄仪出京找自家恩师,司徒枫则“残忍”地拉走了偷偷跑来要跟徒孙过年的厉宁雪。当时,司徒枫挂着迷人的笑容,原话大意是“雪翁医术高超,跟我回教看看家父吧。要知道,疯、跟、没、常、识、一、样、都、是、病、需、要、治,一起过年不差这一年”,并建议容云寂寞的话,可以翻墙出去看看大家怎么过年。
容云当然不觉得寂寞,不过,出去看看大家怎么过年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一直没有时间真正观察一次。
战乱年代,除夕也不免萧条,但作为一年中难得的节日,有些大户人家还是不介意略微接待并解答一个温和的年轻人的问题的。
容云陛下办事,自然效率非凡,翻墙出去转了一圈,可说成果不错。比较有参考价值的,比如某王姓人家,书香门弟,但大儿子说乱世读书无用去做了商人,老爷子很生气,但是除夕夜大儿子回家送礼,老爷子把儿子赶走后,还是松口感叹了两句;又比如,某郑姓人家,儿子因为终身大事跟家里闹翻,除夕大家见面很尴尬不愉快,但是最后老爷子还是说“比不回家看强点”。
对于尽孝,容云一直认为应该听话,父亲不让他回家不想见他,他自然不该回家不让父亲看见他。然而,这次观察完,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为,似乎不是孝顺反而是不孝。好像……就算是父亲不喜欢的儿子,也应该回家,可以在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拜见一下,会让父亲有安慰的感觉。
……
当时,听完容云叙述的尹昭云,第一次,对除了自己母亲以外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无语的感觉。容云的认知,换个具体说法的话,基本就是:如果不能得到父亲的喜欢,那么容云认为他回家一趟为父亲做点事,然后再被赶走才是正确的“被赶走”。
……如今,即使是惩罚性的服侍,但烈亲王还没有赶人走,所以那个笨蛋是应该很高兴的。
容云的结论与想法,并没有错误,但是,他真的无法承认那是对的!
由此,尹昭云切实地了解了司徒枫的感受,笨成容云这种特殊情况,别人说是没有用的,只能打发给烈亲王自己慢慢教了。
庄仪听着容承对好友的“贴心话”,看着暗大宝,传音喊了声“昭云”。在自家属下彻底受不了前,还是让昭云去打断那两位的交流吧。
尹昭云明白庄仪的意思,见时机也差不多了,起身。
因为这里是西弘官家的休息区,尹昭云没有戴纱帽,而初见尹昭云的陌生人,最常见的感觉一般都是——很冷,很美,很潇洒。
这就是前武林盟主的公子尹昭云啊!宫毓卓一直关注着尹昭云,对于间接帮了自己大忙的这个人,宫毓卓很感兴趣。要知道烈亲王教子严苛是几天来长毅城最热的传闻之一,而从容云刚刚的请示看,明显在容云受伤后跟这个尹昭云见过面。他很好奇,这种情况下,作为容云的朋友,尹昭云拜见烈亲王会说什么。
宫毓卓趁机跟容承说了尹昭云的“帮忙”,容承点头表示了解,说实话,他早就注意到那边那桌人似乎跟容云认识了,原来如此。
这种情况下,容承自然而然地放了容云,并对也首先向他示礼的尹昭云摆了摆手,很和蔼地表示不用介意他。
尹昭云跟容云一样,在走进的过程中先跟容承这个“当前”地位最高的人打了招呼,然后他站到了容熙面前。
“这是你的那位朋友吗?”容熙问容云。
容云躬身应是,随后对好友介绍道:“昭云,这是我的……父亲。”尹昭云做招牌打扮时,从不隐藏身份,容云直接唤出了好友的名字,然而,对于父亲他稍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很爽快亲切地叫了出来。
“……”容熙。这小子换称呼还真是从来不打怵啊!
看向面前的白衣贵公子,这人是昨夜帮着容云魅音了整个寒光营、传闻中前武林盟主的公子。容熙正有些感慨地打量着尹昭云,就见尹昭云在被介绍后,潇洒地退了一步,双膝落地跪礼。
容熙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就算是初次见面,但尹昭云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大礼,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年轻人居然给了他这么高的敬意。然而,瞬间意外后,容熙便发现了尹昭云跪礼上与通常拜见他的人的差别。
这个礼仪,不是拜见亲王的,而他这辈子是第一次受人这种礼仪。这个……是外姓子侄的礼仪,这个尹昭云如此敬他,是因为——
尹昭云把容云当生死兄弟!
容熙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
不光容熙,容云在察觉好友意图的一瞬间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带着谢意地笑了。
“晚辈尹昭云,拜见烈亲王。”清冷好听的声音,恭敬地传音入密至容熙耳边。
“不必如此多礼,请起。”容熙对尹昭云比对容云客气多了,“令尊便是……”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即可,就算身份无需隐瞒,但比较惊人的也还是不要明说比较好。
“是,家父名讳‘知秋’。”尹昭云道。
寒暄……
就在两人正寒暄时,一股淡雅鲜香传来,暂时打断了两人。
一个厨师傅打扮的人,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容承今天特别点选的主菜。虽说容承难得在皇宫外尝鲜,他的午膳却非常简单,除了必要的配餐与餐前茶,便只有他等的这道“叫花鸡”。
厨师傅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亲自拍开了两只叫花鸡外面的河泥,瞬间鲜香愈发浓郁,展示了里面的荷叶包鸡,随后将托盘交给了站在旁边的容云,施礼退下。
“……”尹昭云。
“……”容熙。
“你去处理吧,不用管我。”“去处理。”尹昭云与容熙几乎同时说道,不约而同地打算支走容云。
尹昭云之所以支走容云,是因为如果容云就在旁边,那么对于他与烈亲王的谈话内容势必会有反应,而容云的反应实在是……尤其弘帝容承也在看,总之,为了尽量避免容云做出无法预料的傻事,尹昭云觉得把容云支远一点比较好,就算容云能听到,等他回来也说完了。
容熙之所以支走容云,是预防尹昭云跟他谈及父子关系的深入问题,这原本没什么,只可惜容承意外出现,不得不防,他总不能直接跟尹昭云说“容承没安好心我们改日”。把容云支走,就算尹昭云说什么,他与容云也不用立即反应,可以在容云回来前缓冲一下。
容云很听话,父亲的吩咐加好友的意愿,他自然乖乖地端着叫花鸡去处理分解。
容承在容云离开时,很好心地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也一起去帮忙了。叫花鸡是容承点的,虽然他顾及兄长容熙也在座要了两只,但本质还是他自己的午膳。容承的举动看上去合情合理,容熙与尹昭云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继续着谈话。
尹昭云见寒暄已经差不多,容云不会离开太久时间有限,便开始了正题:“如果可以的话,晚辈想解释一下有关我们‘一路花楼酒楼’的问题。”
正如庄仪所言,尹昭云的冰冷是气质,沉默寡言是习惯,但并不是不会说话,相反以尹昭云的智力,在必要的时候,他的语言表达水平其实相当好。
容熙也发现了,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冷冰冰的,但礼仪教养都堪称无可挑剔,想到尹昭云的背景与做过的事情以及对容云态度,容熙觉得自己对容云交的这个朋友非常满意。
“当然可以,这件事已经揭过。”容熙说。
“多谢前辈。我们去花楼酒楼原因有三。第一,晚辈武学琴剑双修,花楼酒楼聚有各方人士,晚辈是借由各方人士对琴音的反应以提高自己。第二,……云呆,他知道自己不孝,为了讨好您,他一路跟各个厨师傅学习下厨。第三,您大概知道了,我们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尹昭云没有说,花楼酒楼聚集三教九流,这些地方一直轮换做着天下杀人信息的集散地,当然轮换方法是秘密,而他身为“司命”寒音,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出入花楼酒楼,最初他有为难容云的意思,结果后来变成各取所需了。
对于尹昭云来说,这是难得的能跟烈亲王说些什么的机会,毕竟他与烈亲王不熟,而作为唯一联系点的容云,与烈亲王的父子关系又不很乐观,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接二连三找烈亲王说什么,万一适得其反得不偿失。这是难得的机会,然而由于容承的意外出现,使得他不得不在谈话时多些顾虑,他不方便直接跟烈亲王说“容承没安好心我们改日”,也不方便一直传音入密,这样可能会引起多疑的容承猜忌反而麻烦,他只能尽量在允许范围内表达他的意思了。
从刚刚一系列发展,他发现容承大概已经看出来容云对烈亲王的态度了。事实是,容云虽然笨,不会讨好也不会明显表露自己对烈亲王的孺慕,但态度其实非常彻底而有诚意,凭容承的阅历,还是能发现吧。容承不是宫毓卓能比的,尤其宫毓卓一直孤家寡人没有做过父亲,这么说的话,其实烈亲王也没有怎么做过父亲,不如容承有经验很正常。
尹昭云知道有些事情,烈亲王不问,容云不会说,而以容云笨的程度,有些事情如果容云自己说的话,后果……是的,就是很可能会不小心直接成为后果。所以,索性由他来说吧。
尹昭云清冷的声音,就像此刻初冬暖阳下的凉风,并不激烈,却给人一种舒爽而透彻的心动。
容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容云居然还有这样的理由,他没有问过容云也没说。意外地,容熙感到自己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心中平和地产生了一股暖意,那是自然而然却又无法抗拒的动容。
一路花楼酒楼,原来那小子也知道自己不孝啊。他无法想像容云那样的年轻人跟人学下厨,为了讨好他?那样的强者……无法想像,所以,才更让人动容吧。
容熙跟尹昭云不着痕迹地对视了瞬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个白衣小子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故意告诉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容云还做了很多……?
——烈亲王果然已经知道了那个笨蛋的武功与能力,那么应该能明白容云这样的强者,肯为他付出至此背后的心意吧,即使那个笨蛋不会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