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水煮蛋吗?”容云跪坐着,一本正经地问,把水煮蛋向父亲推了推。今天是第十天,他能再吃一颗师公的药,正好补充身体损耗——这也是事先计算好的——所以,鸡蛋的作用,相对不是很重要。
不要!非常讨厌!容熙很想这么说,但顾及形象,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不用了。”
容云拉回鸡蛋,开始剥。糟糕,他又忘了带酱汁。
另一边,容熙给蘑菇上了调料,取下两串,递给容云一串。这小子打算干巴巴地直接吃白煮蛋吗?看着就难受不知道吗?
容云放下鸡蛋,接过蘑菇串,学着父亲的样子放在篝火上烤。烤了两下后,他发现了问题。
“王爷,好像已经熟了。”父亲给他的时候就已经熟了吧。
容熙对容云的反应稍默了一下,有些无奈。
“你才看出来熟了?”容熙说。
“……是,属下疏忽了。”容云认错道,打算把蘑菇摆到远火的一边放好,动作到一半,他蓦地反应过来什么,愣愣地,顿在当场。
看来这小子还没有笨到家,容熙欣慰了一下。
“给你的。”容熙的语气近乎关怀了。
容云缓缓收回蘑菇串,到这里,他再笨也反应过来了,父亲今天对他很好,不是一般的好。
按道理他也应该有所表示,但是他应该怎么回应?道谢?那是正常应该的。联想了一下近几天父亲的态度,容云觉得虽然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因果上推理,能推出来父亲对他似乎比较满意……那么,进一步推理的话,他应该做什么来回应父亲……
这一瞬间,容云急速思考,然而,他却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没有什么信心。
是的,没有信心,但他可以顺从本心,履行那个结论么……?
“多谢……父亲。”容云轻声道谢。
——犹豫不决,难以启齿,固步自封,都不是容云的性格,觉得应该做可以做,那便做了,他有承担所有结果的觉悟。
容熙看着容云,半晌:“嗯。”
越仔细看这个孩子,他心里越有种形容不好的感觉,有些不是滋味,然而更多的,似乎还是暖心与舒服。其实,他与容云见面也才几天,但却好像已经很久了一般,这声直接称呼的“父亲”……居然让他有种久违了的错觉。
这小子还真是“敢叫”啊,话说回来,这小子向来都够胆够干脆吧。
容云吃了一颗父亲烤的蘑菇,清香鲜美,他觉得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不由得边吃边看着蘑菇们研究了一会儿,他想努力学好,以后……可以的话,做给父亲吃。
很简单的调料,却恰到好处回味无穷,是父亲烤蘑菇比较熟练的关系吗?看来他之后需要多加练习。
容云真的很高兴。几天来,他不仅服侍父亲一起吃饭了,这一次父亲在吃饭时还叫上了他。对一个难以让父亲喜欢的笨蛋儿子来说,这是他能得到的父亲最大的肯定了吧。
容云唇角的弧度,幸福而美好。
很久以前,他曾幻想过……团圆饭。
如果父亲不嫌他太差劲,愿意叫上他,那么,父亲跟母亲在家里一起吃团圆饭时,他是不是也有机会,可以参加一下?听说“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叫团圆饭,虽然他没有家,但他也算一“家人”吧,所以就算他参加了,也不会破坏团圆吧,那个,还是可以叫团圆饭吧。
其实,这就是容云的远大目标,当然,比起让父亲母亲和好、让父亲对他满意来说,容云一直觉得他这个不切实际的远大目标可以放一放。
总之,这顿饭容云吃得很香,有“美味”的蘑菇串帮忙,他感觉白煮蛋都可以顺利咽下去了。
这期间,雪貂一家被美味勾得也围了过来,容熙二话没说送了几串,答谢这次的合作伙伴。晚饭进行的无声而温馨,雪貂一家吃得可谓其乐融融,可能是混熟了,它们吃饱了也没跑远,就在容熙容云旁边,咕噜滚在一起舔着玩,玩累了,雪貂跟火貂便搂着小宝宝眯着眼睛小憩。
晚饭结束,容熙起身,感受到右肩与左膝的刺痛,他稍稍止住动作,不着痕迹地等着刺痛缓解。这两处是他的旧伤,就如容云所言,他的旧伤因为当年耽误,越来越顽固,一直没有调理好。今日动武又天气湿冷,旧伤发作一下再正常不过,他也很习惯。
走回小潭边的那个天然石椅上坐下,他暂时还是舒展着坐比较舒服。
“王爷,可以的话,让属下为您疏通一下经脉吧。”容云在父亲刚刚盘膝坐在烤架旁时,就注意到了父亲的旧伤。此时,伤痛发作,自然更逃不过他的感知。
“……好吧,麻烦了。”容熙这次没有再拒绝容云的好意。
“您严重了。”容云说着站起走了两步,首次,在离自己父亲很近的地方,贴身坐了。
不用切脉,透过真气在穴位的运行,完全可以明确问题所在。容云缓缓送入真气,为父亲疏导旧伤,按摩穴位。
“看来不仅是医术,你按摩的手艺不错啊。”容熙叹道。浩然丰沛的真气疏导着他的旧伤,对比刚刚的疼痛,实在让人暖到心里。容云离他很近,他能清晰看到容云深沉美丽的纯黑色眼中那种,专注,温柔,尊敬。
“按摩的手艺?是指推背捏脊吗?”容云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回王爷,属下没有做过,不过应该能做好,请您尽管吩咐。”容云很认真地回道。
“你……这也是讨好我?”
短短十天,却也是时过境迁,容熙觉得如今听着“王爷”“属下”还真是别扭。
“不是……啊,是。”
“……”容熙。行了,别“是”“不是”了,笨小子。
“容云,”容熙唤着眼前孩子的名字,“十六年不见,说实话,我很意外你的‘讨好’。”
“是,容云有错,容云不应该真的十六年间,完全不尽孝。”容云的声音温和带着歉意。
容熙看着容云笑了笑:“说实话,可能十六年间,我都讨厌你来着。”
“让您讨厌是容云不好……”
“你啊……算了。”容熙看了看旁边搂着小貂宝宝的雪貂爹爹,“容云,以后叫我‘父亲’吧。”
容熙声音不大,但他说得干脆。
寒泉潺潺,篝火噼啪。
“怎么了,我们平时私下里谈私事,你不改口改得很自然吗?”见容云沉默,容熙有些趣味地问,也算是疏解自己的某种情绪。
“……那是容云仗着您的默许失礼了。”容云僵了一下,想了想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次不太一样,容云很高兴。”
“嗯,我看出来了。”似乎从吃蘑菇开始,今天这小子就很高兴。那个微笑很浅,却让他印象深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浅淡的笑容,却让他感觉到堪称“深沉”的幸福感。
容云膝行退了两步,端正长跪。
“容云不孝,多谢父亲……原谅。”深拜。
容熙眼光深了深,他受下了容云的礼,然后,郑重地,伸手将容云扶了起来。
“父亲。”
“什么事?”他刚认下这小子,有什么事?
“容云有件事想说,失礼之处请您责罚。”容云保持长跪道。
“说。”
“刚刚正在给您疗伤,容云沉默是因为高兴得真气差点失控,请您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容云说得很郑重。
“……”容熙。
这小子……欠揍。
第一百二十九章:父子谈话(四)
容云礼仪端正,言语郑重。高兴得真气差点失控,说起来有些丢人,但他觉得事关父亲的安全,自己需要说明。
此情此景,容熙看着温和长跪的容云,心里当真想揍这小子一拳。
沉默中,容云沐浴在父亲的目光下,感觉冷嗖嗖的。
“知道失礼,请我责罚,是不是应该拿出点诚意。”容熙到没有生气,就是有些无奈。但这种情况,不整一整容云……当他脾气好吗?
“是。”容云应着,就把冰火锦解下来双手呈给父亲,“可以的话,请让容云先为您疗伤吧。”
容熙不语,接过冰火锦,横着垂放在了腿上。
见此,容云不再他言,颔首为礼,站起身,乖乖脱衣服。然后他刚要转身,背向跪在鞭长最合适的距离,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别离那么远。”
“……是。”容云不解却也照做,就背向跪在了离父亲一步远的地方。
容熙抬手,撩起了容云松散编束在背后的发辫。
“请父亲教训。”
“嗯……”
当然,容熙没有动手罚人,其实他就是想整一整容云,顺便看看容云的伤。
看了一会儿,他拿起容云的衣衫,给容云披在了肩上。
“……?”容云。
“起来吧,这次就算了。”容熙道。
“……是,多谢父亲。”容云一头雾水,又穿衣服。
算了,父亲想怎样就怎样吧。
然后,继续疗伤。
“容云……”
“在。”
“这几天,你用了几颗雪津?”
容云的伤口几乎痊愈,也就只有千金难买,号称肉白骨的雪津,能短时间内,让沉重的鞭伤恢复得这么快了。容熙想。
“五颗。”父亲为什么问这个?
“……”容熙。
等容云为他疗伤结束,重新跪坐到他对面,容熙叹了口气道:“这几天的家法,我罚得过重了。”
其实,这里他算是听了刚刚容云的忠告,没有在容云为他疗伤时,做“危险”的事情。
容云莫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抱歉。”容熙道歉。
容云愣了一下,他真的完全没想到父亲会道歉。
“父亲言重了,是容云罪有应得。”
“忏心血诫,寒光营,抱歉。”容熙继续说。
“父亲……”容云不再说什么,深拜表达自己的意思。
用阿闲的说法,他在温泉那样做,是个人都会暴怒的,他真的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而父亲背后的用意,他更是清楚。
容熙扶起了容云。
“父子”之间,如此,够了。
“忏心血诫,是我过分了,但当时是有原因的。”终于,容熙起了正式的话头,考虑各种,他决定从这里开始说。容云身上还有太多问题,他不想跟容云产生误会。
——会产生误会的可能,扼杀。
“您是说,摄心蛊主的陷害吗?当时您对容云的意图有怀疑吧,很正常。”容云说。
“你知道?”容熙真的不是一般惊讶。
“是。”容云点头。
容熙看着容云没说话,等着容云解释。
“之前,容云从边关到长毅,一路上故意算计了您,”对于自己曾经的不敬,容云对父亲行了一个规矩的躬身礼,才继续道,“但是,您……不喜欢容云想让我离开,应该还是有很多方法的,不用那样大费周章。”
“你能看出来我在大费周章……?”他是很大费周章,不过,不是他鄙视容云,就凭这小子某方面的迟钝程度,能看出来他在大费周章吗?这小子能这么有“自知之明”?
“是昭云来寒光营时提醒我,我才知道的。”
“……继续。”好吧,被他料对了,容熙无奈地发现自己无奈得多了,居然也就开始慢慢习惯了。
“您因为怀疑容云的意图才留下容云,而摄心蛊主并不了解容云,更不知道容云,呃……能做什么,”叙述自己的不肖,容云很识相地放轻了声音,“她却以您会留下容云为前提对您下蛊,再考虑到您会怀疑容云的情报来源。您的情报系统严密,这么多年都没有差错,所以大概也就只有摄心蛊主能在其中动手脚了。”
“确实如此。”容熙点头,“你小子,比我想象中知道得多啊。”
“容云曾经调查过二十多年前的……事件,也调查过当前局势。”提及隐讳,容云略顿了一下,还是坦然说了。
“……知己知彼,大丈夫做事理应如此。”事已至此,有什么怒火也过了,容熙给出了客观评价,但他说完还是不由警告地看了容云一眼。
“容云知错。”容云乖乖认错,给父亲顺气。
突然想到什么,容熙沉声问:“所以,五天前,你看了那位半月夫人的信才什么也没问是吧?”当时,那封信写得那么暧昧,他自己没说什么是因为心里有数,但容云也没说什么,如今看来……
“……是。”容云乖乖坦白。
容熙眯眼打量着容云。很好,果然你小子也是心里有数啊!
容云看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试探着说:“父亲……您要抽容云几鞭吗?”
“……”容熙。
什么叫“您要抽容云几鞭吗”,当挨鞭子是做买卖?容熙敢说他这辈子绝对头一次听见这么傻了吧叽的话,直接……气乐了。
“咳,不用了。”容熙道。
这对话着实让人汗颜。
沉默了一下,容熙把话题掰了回来:“你知道我们这一路很危险吧?”
“是,容云知道擎王想要东山再起,以对您不利为筹码,跟西弘上层交易。他现在选择刺杀您,但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尽量把握主动,他会倾向把您引出长毅刺杀,而不是在‘盟友’的地盘上束手束脚。”容云说。
“所以,半月夫人可能跟擎王有关,是么?”
“是。”
擎王不与西弘上层联手刺杀,也是他们乐见的,于是他们“配合”出了京,至于最终,谁会落入谁的陷阱,大家各凭本事。
气氛渐渐严肃起来。
“昨天密报说,蔚思夜失踪了,看情况蔚思夜可能是擎王的人。”容熙说。容云跟“真正”的蔚思夜接触过,他觉得有必要听听容云的意见。
“据容云‘了解’,蔚思夜不是擎王的人。”蔚思夜是不是擎王的人他作为景烈还是很清楚的,何况,蔚思夜现在被他绑架了。
“是么,那他会是景烈的人吗?”容熙听罢,沉吟着第二可能。
“……”容云。
“你觉得对于擎王为了东山再起刺杀我,景烈是什么态度?”是倾向于擎王,还是倾向于他,或者倾向于坐山观虎斗。
“……”容云。保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