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寒光,点罚(中)
侍一零一,也就是那个“旧新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故事。
他家祖上光耀显赫,近几代渐渐惨淡中落,无奈之下,迁回本族村子,却被冷嘲热讽,他非常看不起自己父亲的逆来顺受不思进取。他自幼就常被人夸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族中有大量藏书,他借着幼年所的学文武基础,偷偷摸摸地,用几年时间全部读完了,可说是文武双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相信自己绝非池中之物,他决定离家出走,立志要做人上之人衣锦还乡,让那些族人彻底闭嘴。
适逢乱世,时势造英雄,在他看来,正合心意。要知道,在太平盛世,就算是文武科举的状元,也大多就得个七品官而已,总之,正常的途径太慢了,他对自己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富贵险中求”。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很快搭上了一方权贵,成为深受器重的门客。可惜,他的临时主子太弱了,还没等他谋夺算计,便在利益倾轧中一夜失势,害得他不但没谋得好处,还被株连,差点跟着一起获判斩首。
好在他应变及时,全力施展手段,把自己改配了寒光营。他曾听说寒光营不一般,但还是那句话,“富贵险中求”,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爬到最高,从而搭上更大的船,平步青云。
入营后,是之前想象不到的残酷黑暗,他逼迫自己尽快适应,他坚信付出越多收获越大。然而,太慢,太辛苦!在寒光营,他的文发挥不出来,他的武也不占优势。不过,他跟这帮从小就在寒光营长大,没有见识目光短浅的侍不同,他觉得应该发挥自己独特的优势。甚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对自己的皮相也是很有自信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获得贵人青睐,将来他必定海阔天空,有仇报仇。
当然,他也不是鲁莽的傻瓜,在行动之前还是要先收集足够的情报。他在外面曾经听说过,代统领蔚思夜,风流温柔,喜爱美人,一直都花费大量精力在各种美人身上,不论男女。而这些天,根据他暗中对蔚思夜喜好的调查,他发现蔚思夜确实如此,并且对有个性有能力、“表里不一”的美人尤其青睐有加。思考一下的话,比如,外表柔弱,实则文武双全,而这样的角色,正好适合自己。
而刚刚,蔚思夜拦下侍九九的点罚,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虽然他入营时间不长,但是,周围这一百来个侍,他都观察得差不多了,他看得出来,侍九九能力不错,只是纯心在找死。蔚思夜对这样的侍九九表现出了兴趣,可见他确实喜欢有个性有能力的“美人”。
他入营没多久,不清楚蔚思夜每隔多久会来出席一次点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看准了,就不应该犹豫,所以,他主动出声,他要对蔚思夜展示自己的个性与能力……
“侍一零一斗胆请见蔚先生、云先生。”
“放肆!”正准备执刑的管事冷斥,几人上前,手中刑棍齐下,将一零一叉翻在地。
蔚思夜看着刑台上的情形,没有动怒,依旧面带微笑,甚至是有些满面春风。在他手中,有寒光营中各个侍的资料,这个一零一,他也有印象,似乎是刚被发配进来不久,挺斯文秀美的,算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综合一零一之前经历……嗯,似乎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蛇蝎美人啊……
挺可爱的,可惜,小美人还太年轻,没看出自己周围全是老狐狸,坏得有点稚嫩。
这要是平时,小美人如此无礼放肆打断点罚,直接刮刑了事。不过今夜……暖场嘛,大家不妨一起热闹热闹。
蔚思夜这么想着,笑道:“罢了,今夜良辰美景,一切好说。”说着,摆手示意,让人将一零一放开带过来。
一零一如蒙大赦,连忙谢恩,在管事的带领下,也走到了蔚思夜面前跪了下去,秀眉微蹙,轻咬着有些干黄的樱唇,一派清纯柔韧。
蔚思夜看着眼前的侍九九跟一零一,以手托腮,脑中想着容云的事情。
虽说烈王是“欲迎还拒”的配合,但是,他也是费了挺大力气才把容云弄来的。在寒光营这盘棋上,容云将是最好用的关键棋子,而作为娱乐的玩具,呵呵,也应该物尽其用才是。不过,无论从哪点上来看,容云的武功似乎都是个麻烦啊……根据侍三六的报告,深厚的阳属性内功……怎么办呢?
蔚思夜想了想,然后眼中一亮,招来管事,吩咐道:“刑房水牢里,为保持水温,有只炮制好的寒蟾被玉封在池中对吧,取来。”
“是。”管事莫名,却不敢有异议,立刻照办。
云槿听了蔚思夜这个有些突兀的吩咐,眼神一动,终于不由地看了远处的容云一眼。转而又看向蔚思夜,或者说,蔚思夜手中的记录,说:“代统领不介意云槿也看看吧。”
“当然不介意,请。”蔚思夜点头,甚至还“好心”地,特意把侍三六的报告抽出来,放到了最上面。
“……”云槿。
面对云槿的沉默,蔚思夜难得没有借机调侃,他的目光又回到了侍九九与一零一身上,盘算着今夜的游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些被临时改在今夜入营的准侍,青衣(注1)该把他们带过来了吧。
入营式……然后,寒蟾送来……再然后,呵呵……如果,容云够“配合”的话,他不介意客串一把知心的“邻家大哥”。蔚思夜心情很好地想着,仿佛没有看到眼前跪着的两人鬓边的冷汗一般。
还好,青衣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很快,大门被敲响,随后,青衣带着二十几个预备今夜入营的准侍,走了进来,到蔚思夜与云槿面前后,齐齐跪倒见礼。
蔚思夜这才如同刚回神一般,对众人恕了礼,然后,看着侍一零一,说:“哦,一零一是吧,想说什么?”
侍一零一见蔚思夜终于开口问话,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叩了一个头,又缓缓直起身子,动作优雅如青莲,声音清泠坚定,道:“回蔚先生,侍一零一斗胆,请求重新考核今日文堂琴艺,再行惩戒。”这是是一零一当下想出的妙计,既能表现自己勇敢的个性,又能正对上蔚思夜这个花花公子的口味,表现出自己的“风情”与才华。
“重新考核琴艺啊……呵呵,你胆子不小啊,这请求在寒光营可是死绝之刑。”蔚思夜以一种带着兴味的口吻感叹道,凤眼轻挑。看着侍一零一,他突然觉得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侍一零一自知重罪,但如果因为畏罪便对营中琴艺考核的欠缺视而不见,让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侍的话,一零一觉得更加是重罪。”侍一零一幽幽垂眼,星眸中现出淡然而坚韧的光华。
侍一零一一边拿捏着应对,一边对自己这不得不做小伏低的谦卑姿态暗自愤懑。无论蔚思夜也好,还是那个教授琴艺的水含烟(注2)也好,这种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姿态真是让他不舒服,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高处,俯视他人。尤其水含烟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想到水含烟,一零一分外不舒服。他那天借练琴为由,大声弹唱了他自己最喜欢的作品。结果,居然引来了水含烟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用一种“我是空谷一兰花,我遗世独立,我见惯鲜血黑暗”的表情,无比清高冷傲地,用一种怜悯的口气,对他说什么:她的心已经太累,何况云泥之差,注定无缘,何必强求。人生颇多无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当时差点骂人,那女人是怎么看出来,他在求“缘”的?好吧,为了脱离窘境,他不介意跟水含烟来一段,但那时,他只是认为自己的琴棋书画明明不输文堂里的先生们,却只能屈居人下,想抒解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当然,如果能引来知音也不错,但那女人怎么就那么自恋呢?一副“我比你有见识有知识有秘密”嘴脸,表面挺平静,骨子里还不是也就想着她自己那点小心事。
他今天之所以铤而走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次之后,莫名其妙地,每次琴艺考核,水含烟都对他特别“照顾”、吹毛求疵,完了,还摆一副施舍的口气,说是为了他好。
让他很想杀人……不过,托水含烟的福,让他想到了,凭他的资本,可以“勾引”贵人。水含烟那种女人就算了,入不了他的眼,云槿又似乎没有被他这个男人勾引的可能,好在有蔚思夜十分合适,他怎能不抓住机会试一试,顺便,如果能告下那女人一状,就更好了。
侍一零一星眸低敛,一边屏息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些,突然,一阵欢愉的笑声从他头上传来。
“啊,原来是你啊,呵呵,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路过琴房时,听见过你弹琴,哈哈——”蔚思夜大笑,心情非常好的样子,又伸手对旁边云槿道:“云堂主,一零一的记录请再给我看一下。”
他想起来了,前几天,他路过琴房时,听到有人在弹琴唱歌,似乎是地方音乐吧,颇有些特点,当然,如果只有这样也没什么,主要是,后来他不小心听到的,水含烟跟这个一零一的对话……哈,实在是太好笑了,逗得他当时直接笑岔了气,半天出不了声。
“呵呵,唔……”蔚思夜笑意不减,看着一零一今日的琴艺评价,说:“我记得你,确实,以你的水平,这个评价低得过分了。”
一零一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暗道“天助我也”,羽睫闪动,掩住星眸中的自信清傲,淡然而谦虚地说:“一零一愧不敢当。”
将一零一的表现看在眼中,蔚思夜笑得越发开心。一零一这种类型的小美人,属于他的惯性娱乐范围,他毁过多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每次遇到这种类型,还是习惯性地想变着法玩死。哎呀,养成习惯可不是好习惯,蔚思夜想。
“零一,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哦。”蔚思夜柔声软语道。
“一零一不敢。”一零一赶紧俯身叩首。
“呵呵,好了,我开个玩笑。”蔚思夜看着刑台上点罚的进度差不多了,暂时停下了逗弄一零一。转而说道:“你想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怎么处理让我再考虑考虑。”
“一零一惶恐。”
“嗯,九九的事情也一会儿再说吧,今夜有临时增加的入营式,咱们先处理正事。”蔚思夜说。
这时刑台上的点罚已经结束,管事们用清水冲洗了残留的血迹,几桶水下去,血水顺着白玉石的血槽,很快消失。然后,管事们搬出入营用的香案,开始布置。
跟没人关心的例行点罚不同,入营式是寒光营最正式的场面,通常都是在白天进行,每七天一次,从预备营选出合适的人,补充进“侍”字部,人数视情况而定。并且,因为入营式的目的是立威与立试,所以,一般要至少一名堂主以上身份的见证者在场。当然,以目前寒光营的状况来说,正牌统领容瑀“撒手不管”,武堂堂主陆长明为寻找继承人长期云游在外,剩下可以充当见证者的,也就是今夜正好都在场的这两位了。
说起来,关于临时增加入营式这点,云槿还真是冤枉蔚思夜了,因为等不急改时间的可不是蔚思夜,而是容瑀。
要知道,蔚思夜没跟容瑀打招呼,居然就“色迷心窍”地把烈王的独子弄进了寒光营,容瑀知道时,可是吃惊不小,就算蔚思夜对他解释了很多,说明烈王也是“同谋”,绝对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容瑀还是不放心。为了验证蔚思夜所说的,“烈王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心狠手黑,容云伤得不轻,所以,对容云,只要不太过分,我们应该怎么办都行的”,“这事对烈王也有好处,所以算是双赢”,“或许还可以抓到机会把云槿剔出寒光营”,容瑀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心腹青衣派到了寒光营。
“九九,零一,你们也别在这儿跪着了,先帮个忙吧。今天管事们很辛苦,执行点罚也挺累人的,因为临时增加入营式,部分管事接着还要站礼仪位,一会儿戒棍这种体力活,你们就代劳了吧。”蔚思夜对眼前的侍九九与一零一笑道,这是他故意促成的场面。
听了这个命令,侍九九与一零一心中都很高兴,决定好好表现。
注1:青衣,二十九章出场。
注2:四十二章出场。
注3:本章大量人工雷,请原谅我的恶趣味。
第四十九章:寒光,点罚(下上)
雨骤,雷鸣,始之于云,恫于天地。云上,安静,涵容;云下,寒光,极烈。
傍晚开始便在酝酿的豪雨,此时,终于真正降了下来。而寒光营主厅中的情境,随着血腥而戏谑生死的剧本,也愈渐失常。
这是一场互为香饵的对猎。
入营式——
白玉石刑台,黑檀木香案,熏香缭绕,混合着腥锈的气息,烘托出一种黑暗而冰冷的庄严。寒光营的入营式,内容其实很简单,包括宣誓与领受戒棍。
被青衣带进来的二十几个准侍,此时都静静地屏息跪着,按照顺序,等待着自己新的命运——步上“礼堂”,跪下宣誓,领受五十脊杖的戒棍。五十脊杖,不多却也并不算少,在人吃人的寒光营,伤上加伤,足以成为无数侍万劫不复的根源。
“以吾皇之名,起誓:磨练自身,绝不忤逆,绝对服从,全心奉献,不惜生命。”香案之前,每个准侍跪誓。
蔚思夜坐在首位,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句虔诚而残酷的誓言,看着那些精瘦的躯体在戒棍下悲颤,想着权欲者与复仇者的捉迷藏,想着今夜的游戏与将来的灭亡,蔚思夜脸上是一种无声而深情的陶醉,他一如既往地享受着狩猎与等待……
侍九九与一零一两人执戒棍,半个时辰后,当进行到一一五、一一六号准侍的入营式时,蔚思夜最终等到了他所安排的最后一个游戏关键——管事从刑房水牢中,取来的寒蟾。
蔚思夜从管事手中接过玉盒,打开,顿时感觉寒气扑面。经过炮制后,寒蟾圆润莹透,如同一块冰晶。这是个美丽的小东西,然而,据蔚思夜所知,它却足以令容瑀那种等级的内功高手生不如死,所以,用来对付容云应该也不成问题。故意“啪”的一声合上玉盒,蔚思夜带着一种挑衅的笑容看了云槿一眼。
云槿握拳的手紧了又松,思量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看过那张报告了,知道蔚思夜的目的是为了限制容云,为了利用寒蟾的寒气变相压制容云的内力。
这颗寒蟾,云槿并不陌生,因为它也算是寒光营中的一件宝物。要知道,寒蟾虽不至独一无二,但也是世间难求的天地灵物。而说起寒蟾的特性,很简单,就是放置之一处后,它会不断聚集天地寒气,时间越长,寒气越盛,直到达到一个极限。如果将寒蟾打入人体,它还会“融化”,后果可想而知,尤其,它对阳属性内功的冲击与束缚最为严重。
云槿不知道容云的武功如何,但他自己的内功也是偏阳属性,如果是他,全力逼制的话,估计至少也得七、八天才能将寒气“凝结”,将寒蟾逼出体外,其间,越积越多的寒气……好吧,那滋味应该足够他终身难忘。不过,对容云来说,让他经受一次寒蟾的苦头,或许正是一个契机……
云槿思量至此,选择了沉默,算是认了蔚思夜的险恶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