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骞这个欺软怕硬的人混在一起了。下午看到他站出来,还以为他会帮自己出头呢,没想到居然去讨好那个狗仗人
势的东西,真是奴颜媚骨!
高士骞显然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他往前一步,两只手搭在墙上把凌沐然紧紧地圈起来,严肃地说:“凌沐然!我
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的自尊被伤害了,可是你能不能慢点再任性,现在我们先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天
那么冷,你大病刚好,万一受凉了怎么办。就算你吃得消,你娘呢?你家里两个和你娘年纪差不多的老仆人呢?还有
那个小孩子呢?你总得为他们想想。”
凌沐然不语,他又何尝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若能有人为他们提供一个暂时的住所那真是再好不过,可是
高士骞下午的作为实在让他不屑一顾。犹豫了好一会儿,凌沐然撅撅嘴说:“先过去安顿下来也行,不过房租怎么算
?”他可不想欠高士骞太多人情债。
“和我算房租?”高士骞冷笑着凑到凌沐然面前:“我岂能收你房租?你要是一定要算得那么清楚,不然先把下午我
塞给那贪心男人的五十两给还了吧。”
“谁让你给他塞那么多钱了!”凌沐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五十两呐,都够他们家省着点用好几个月的了。
“傻瓜。”高士骞在凌沐然脑袋上敲了个麻栗子,语重心长地说到:“那些人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这回的主顾又有
府尹撑腰,你越激他他越是冲动。对付这种人,就要顺着毛捋,说上几句好听的又没什么,你还能掉块肉不成?”
凌沐然摇摇头:“可我就是不愿意,明明是他们嚣张跋扈,凭什么还要让着他们。”
高士骞捏捏凌沐然的手臂,说:“你这么细的胳膊腿,上去能打得了谁啊,还不是被打的份,还要多陪上看大夫的钱
。”
凌沐然不满地把手臂抽出来,鼓着腮帮子瞪高士骞。自己可是个读书人,手臂细一点是正常的吧,他以为人人都像他
那样自小习武呀,有点肌肉就了不起了!
“沐然,”高士骞收回原本圈着他的手臂,翻身靠在凌沐然旁边的墙壁上,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天底下,有一种
人,哪怕身体再瘦弱,也不会被人欺负。”
“嗯?”凌沐然转头,不解地看着高士骞。高士骞并没有看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天上的明月,说:“爬到最高的地方
去,那时候,世人都在你的脚下,别人便只能仰视你。”
凌沐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天空,冬日的夜晚宁静而晴朗,几点星光闪闪烁烁,他跟着念了一句:“最高的地方……
”
“嗯,沐然,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攀爬那最高的地方吗?”高士骞握住凌沐然的手问他。暖暖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凌
沐然下意识地回握,脑子还没彻底转过弯来,只是茫然地重复着:“一起……最高的……地方……”
高士骞此时已经收回了目光,一双漂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凌沐然,期待着他的答案。而凌沐然在失神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终于做出了让高士骞出乎意料的反应。
“你是想让我谋反啊!”凌沐然一把捂住高士骞的嘴,顺便把他的鼻孔也堵上了,弄得高士骞呼吸不能。“我凌家一
直乃是开国功臣,世世代代忠君爱国,岂容你这般挑拨,再不许说这种话了!”
高士骞一边用力扒凌沐然的手,一边对天翻白眼,别瞎扣帽子好不好,这是神马样的理解能力啊!
第十章
“咳咳,咳咳咳,”高士骞费了老大力气才制住凌沐然的两只爪子,见凌沐然还是张牙舞爪的,连脚也开始踢动起来
,他干脆把凌沐然按到自己怀里,用两条强有力的手臂箍紧,不让他有一丝能动弹的空间,这才争取回了好好呼吸新
鲜空气的权利。
“傻瓜,我哪句话说让你……谋反啦!”想到凌沐然刚才的反应,高士骞忍不住望天,“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试
试看来做生意,我们一起做成天下第一大商铺,到时候,我们的任何动静都能影响全国的经济状况,也就再也没有人
敢轻易得罪你了。”
凌沐然被高士骞按得骨头都痛了,总算脑子清醒了一点,听到了高士骞的解释。犹疑了一下,凌沐然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要,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后的,何况我娘一心指望我以高中来光耀门楣,她绝不会答应让我从商的。”
高士骞松开手,冷笑一声:“哼,士农工商的排序本就是愚昧之人的偏见,若无商人,农工的生产就永远只能停留在
小规模的水平上,而人们也永远无法见识到遥远之地的文化和产物。就说现在大宁几家知名的商铺,在朝中都有着举
足轻重的地位,连皇上对他们,也是拉拢多过限制,若是没有了它们,怕是整个大宁朝都要崩溃。”
“沐然,我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偏见。士有何贵,不过为民所养,商有何贱,亦靠自力更生。自我大宁建朝以来,出
了不少贪官,也有不少义商,无论道德还是能力,我不觉得从商之人不如从仕之人。”高士骞这番话出自真心,说的
理直气壮,让凌沐然觉得有些惭愧,往日里自己只顾着读那些圣贤书,习字写文章,却从未想过这一层,如今高士骞
的话让他真心觉得信服。
“你说的不错,可是我娘希望我走仕途,我又怎能违背她的意思。”凌沐然抬头看着高士骞的眼睛,“从我很小的时
候起,我娘就告诉我,一定要考上进士,做官,然后光耀门楣。我只想让她满意而已。”
“那你呢,你觉得你做得到吗?明年的科举你能考上吗?”高士骞狠狠心,直接地点出这个问题。他到凌沐然的教书
先生那里打听过,凌沐然的成绩不过中等偏上,放在全国数量庞大的考生里更是不值一提。尽管他十分努力,却并无
这方面的天赋,考上科举的希望极为渺茫。
凌沐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可他能怎么样呢?写不来八股文,并不是因为他努力不够啊,尽管
他把四书背得滚瓜烂熟,可一拿到题目,他就是写不出如班里几个大才子那般有深度、分析又透彻的文章。每次先生
布置了作业,凌沐然总是要憋到深夜才敢开始动笔,熬了通宵才能把文章写完,酿满了心血的文章在先生的眼里却依
然是平庸。
高士骞看凌沐然鼓着嘴,一副快委屈得哭出来的架势,强忍着搂住他安抚的念头,说:“你既然清楚,自己考不上,
又为何要把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上面呢?沐然,光耀门楣并非只有一条路的,你何不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呢?我相信我
的眼光,你是个适合从商的人。”
“可是,我娘那里……”凌沐然不愿再说下去,高士骞的话一句打动了他,何况在高盛当铺的日子里,自己也觉得做
生意挺有趣的,不想读书,翻来覆去都是一些刻板的大道理。然而如若听高士骞的话,从了商,凌沐然实在无法想象
,自己该如何向母亲交代。
“你娘那里,我去说。你先跟着我试试看,如果不喜欢,再回去读书也不迟。”高士骞见凌沐然一脸动心深思的表情
,再趁热打铁劝了几句,凌沐然终于被他说动了,乖顺地点点头,说:“娘要是答应,我再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我也
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喜欢那些官场上的东西,倒是做生意还有趣一些。”
高士骞揉揉他脑袋,说:“你的义气和细心,都是做生意不可缺少的品质,等将来看到你的成就,你娘一定会为你自
豪的。”
让下人打点好凌府的东西,高士骞带着凌家人连夜就搬到了自己在城北的私宅。凌夫人听说高士骞帮他们安顿了住所
,二话不说让立刻凌沐然跪在众人面前,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背弃高士骞雪中送炭的患难真情,还亲自向高士骞允诺:
此生若高士骞有任何需要帮助之事,凌家即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我才不要你们家赴汤蹈火呢,我要你们都好好的,尤其是沐然。高士骞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口头上可不能这样说,
还得拿出恭敬的样子来向凌夫人行谢礼,顺便趁热打铁向凌夫人提出让凌沐然来给自己“帮帮忙”的要求。
凌夫人听到高士骞的要求,略皱了皱眉,却也不好意思推辞,毕竟受了高士骞那么大的恩惠。况且高士骞说得圆滑:
“沐然兄在我那里,忙的时候帮忙写点东西,闲的时候我监督他读书写文章,绝对不会在功课上落下的。”更让凌夫
人挑不出任何不满来。
“既然如此,沐然你就跟在高公子去吧,好好帮人家,用心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此外在功课上不要松懈就行了。”
听到母亲这番话,凌沐然连忙点头答应。眼睛慢慢瞥向一遍,高士骞正在不远处向他挤眉弄眼:怎么样,我一出马就
搞定了吧?
切,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得瑟的,真是暴发户作风!凌沐然撇撇嘴,心里对高士骞依然很不屑。
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一段路,终于到达了高士骞口中的“小宅子”。高士骞带着众人走进去,把整幢宅院都介绍了一
遍。凌沐然一遍看,一遍暗暗咋舌,这宅院哪里小了,宽敞的前厅之后是三四个独立的小院落里,每个院落里都有两
间卧房、书房和茅厕,在宅院的最后甚至还有一个种满梅树的小园,比起凌府也并不逊色。
凌夫人和莫家夫妇住进了采光最好的那个小院子,凌沐然带着凌勤勤住在旁边,高士骞的手下帮着把各人的东西搬进
各自的屋子。一走进卧房,凌沐然更是惊讶,房间里已经备好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被套是崭新
而柔软的锦缎,角落里则放着炭盆,里面装着上好的银炭。
心急的凌勤勤把行李都放在外间自己那张床上,随后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立即张大了嘴,从里面
掏出一件灰鼠皮披风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接着把这件披风直接穿上了身,蹦蹦跳跳到凌沐然面前,还欢
快地转了个身,笑嘻嘻地问凌沐然:“少爷,我穿这个不错吧?”
不错,毛茸茸的跟个小老鼠没两样。凌沐然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转身看向高士骞。高士骞这样的破费,让他心上深感
过意不去。可看到高士骞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凌沐然又不知怎么开口请他把这些都收回去。住都住进来了,再计较
这些,好像有点矫情吧……
“你穿起来真不错,大小也合适,看起来很可爱。”高士骞的眼光掠过凌沐然,看向凌勤勤。听到夸赞,凌勤勤乐得
尾巴都要竖起来了,忙不迭地穿着衣服蹿出屋子,急着要去给凌夫人和家里另两位长辈看。这可是凌勤勤这辈子的第
一件大毛衣服,穿着身上既暖和又新奇,让他兴奋得不得了。
高士骞目送着凌勤勤跑跑跳跳地消失在视线中,转头对凌沐然说:“你这小书童还挺有意思的。”
“你喜欢就收了吧,这孩子我可养不起了。”凌沐然见到凌勤勤脸上飞扬的神采,心里觉得怪不是滋味的。一方面,
凌勤勤从小都是穿他穿剩下的旧衣服长大的,凌沐然深觉亏欠了他;可另一方面,凌勤勤拿到新衣服的反应也太大了
一点吧,本来他还很讨厌高士骞的,刚才却对高士骞笑得比花开还灿烂,真是一颗没有原则的墙头草!
看见凌沐然脸上气鼓鼓的表情,高士骞无奈地摇摇头。拉起凌沐然的手走到内室,打开柜子门说:“我怕你们搬得仓
促,衣服没带够,就让人事先备下了,衣服多些总比没衣服穿好。”
凌沐然看向柜子,里面被各色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棉衣、羽毡、皮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贴身穿的小衣。他惊讶地
看向高士骞,后者的眼睛里装载着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喜欢吗?沐然?”高士骞凑近凌沐然的耳边,轻轻地问他。
“嗯。”凌沐然点头,那些柜子里的衣服还没穿在身上,皮肤却已经开始感受到了热量。记忆里的每个冬天,都是穿
着单薄的棉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冷得受不了时就出去跑两圈,晚上盖着又僵又硬的被子搓着冰凉的脚丫。可这个冬
天,应该不会再那么冷了吧。
第十一章
为了让凌家安心地住下,高士骞特意拨了手下一个得力小厮,让他常驻这个院落照顾凌家人。这个叫“高元宝”的小
厮和凌沐然差不多大,对于凌勤勤光顾着炫耀衣服,而忘了伺候主子的行为很不齿,亲自倒了热热的洗脚水端到凌沐
然脚边,跪下来要帮凌沐然脱鞋袜。
凌沐然自从五岁起,就一直自己泡脚了,哪里让人这么伺候着,吓得把脚收到椅子上,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了
,呃,我自己,来。”
高元宝不依不饶,两只手握紧了凌沐然踩在椅子上的脚,说:“少爷既然让我来伺候凌少爷,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凌少
爷做,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高元宝也就没脸在高家呆下去了。”说罢,高元宝快手快脚地脱下凌沐然的鞋子和袜子
,随后“啪”地一声,把凌沐然的脚塞到冒着热气的水里。
“咝——”凌沐然被烫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抱着自己通红的脚丫吹了吹,他看向跪在面前的高元宝,眼泪汪汪地
说:“元宝大哥,我从小习惯自己洗了,你不如先去休息吧。”
高元宝很受伤地看着凌沐然,一脸被嫌弃的样子,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向凌沐然投去哀怨的一眼,随后一边
吸着鼻子,一边跨出门去。
凌沐然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不是吧,这位高元宝该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闹脾气了吧……话说自己怎么净摊上这些奇
怪的下人啊,一个凌勤勤懒得要命,都快爬到自己头上去了;这回的高元宝又太殷勤,殷勤得自己……自己的脚差点
脱层皮。
凌勤勤回来的时候,凌沐然早就泡好了脚,只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看书。见到凌勤勤出现,凌沐然也没说话,反正他早
就习惯这个小子热爱蹿来蹿去的个性了。凌勤勤蹦到凌沐然床边,把两只冰凉的小手伸到凌沐然暖烘烘的被子里,贴
在凌沐然的腰上,打着呵欠说:“少爷,睡吧,今天好累啊。”
“亏你还知道累,我还以为你要穿着这件衣服绕着整个庆安城跑一夜呢!”凌沐然好笑地调侃他一句。凌勤勤瞪大了
眼睛,充满崇拜地看着凌沐然:“少爷,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就打算这样做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不会吧,你还真打算昭告全城,你有了件毛衣服啊!凌沐然抽抽嘴角,听凌勤勤喋喋不休地说着:“卖糖人的黄大伯
,卖豆腐的吴大婶,还有双胞胎小俊和小雄,我都要让他们看看我穿上新衣服以后的雄姿。”
凌勤勤的声音脆脆嫩嫩的,凌沐然看着他那一张一合忙得要命的嘴皮子,伸手在凌勤勤的腮帮子上狠狠掐了一下,凑
过去对凌勤勤说:“小傻瓜,既然明天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现在还不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