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作者:  录入:09-18

这个明明应该还缩在别人怀里发抖的人,刚才却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唐尘不懂刚才还在争吵的人怎么说不吵就不吵了,正在思索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子腾空而起。萧丹生把他横抱在怀里

,气急败坏地说:「去后花园等我,要是敢打什么鬼主意,小心我收拾你。」

唐尘觉得这人的怒火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可他早已失去了反驳的能力,整个下午,他都被迫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假寐,

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弃而不舍地轻拍起脸颊。唐尘猛地睁开眼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萧丹生被他弄得一愣,然后才低笑着解释道:「他们说这药活血化淤,吵醒你了?」唐尘低下头摸了一下自己被拍痛

了的脸,才发现那里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他发了会呆,然后推开萧丹生,头也不回的朝花荫深处走去。

萧丹生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孩子就是他天生的克星,就是来把浑身是刺的他磨得圆滑

的。

唐尘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他与萧丹生相处越久,就变得越发的谨慎多疑。初春的风,还夹杂着料峭的寒意,当萧丹

生从门外踱进来的时候,发现唐尘坐在最靠窗边的桐木椅上,一手支着下颚,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萧丹生

朝他笑了笑,轻声问道:「尘儿,你刚才是在生气吗?」

唐尘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任何想辩解的意愿。这是他新发现的游戏,每次萧丹生不明白他要说什么,那张

俊美异常的面孔,都会微微僵硬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萧丹生轻声问:「那是什么意思?尘儿,你真生气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唐尘的头发,轻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总是在忙,没时间陪你。」唐尘听了这话,有

些想笑,又有点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唐尘感觉到那人用手小心地碰着自己红肿的侧脸,轻声说:「尘儿,从今日

开始,我把事情都交给别人,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唐尘平静无波地表情终于变了,他皱着眉站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他想逃,却被萧丹生拽住了。

萧丹生拉着他,还在柔声劝说:「怎么,还在生气?」唐尘愤怒地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萧丹生

试探着问:「我来教你认书识字好吗,以后你心里想些什么,就能告诉我了。」

唐尘拼命摇着头,却被萧丹生硬是拖到了桌前,转眼间,上好的宣纸铺开了,黄绿的竹镇纸压了上去,徽墨在端砚中

一点点晕染开来,兔尾毛紫竹管的笔饱蘸浓墨,萧丹生柔和地笑着,禁锢住不断挣扎的少年,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出

清俊的字迹。

唐……尘……

「你看,这是你的名字。」

萧……丹……生……

「这是我的。」

萧丹生手中的笔一直未停,很快就又在白纸上写下几个斗大的字。唐尘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些染满墨迹的纸张,试着去

拿男人手中的笔,萧丹生忙不迭的递给了他,唐尘就那样握着笔,试着临摹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我有两个好哥哥。

萧丹生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猛击了一下,看着唐尘笔下支离破碎的字迹,用力拥紧着他,轻声道:「尘儿写的真好。」

萧丹生嘴里一边说着连自己也不知真假的谎言,一边挥毫落笔,桌上不一会儿就布满了写满大字的白纸。

——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

也许真的是他吧,唐尘心里想着。他笑的时候,想跟着他笑,他生气的时候,也会跟着难过。

这人从没发过脾气,护着他,守着他。

他再多疑,还是相信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

萧丹生正提着笔,忽然看到坐在他怀里的唐尘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佳句易成,颜色难描。

萧丹生的手僵了一下,就顿在那里。桌上的纸被穿堂风一吹,许多墨迹未干的纸片在斗室中翻飞不停。萧丹生在这一

瞬间突然豁然开朗。唐尘信了。

那些谎言,他终于信了。

萧麟帝驾崩的消息,是在浩浩荡荡的迁都途中传来的。

历经战火的城门在修缮后第一次朝外开启,迎入的却是麟帝的灵柩。春寒未退,青石铺就的天衢大道将整个宣州城延

轴线一劈为二,满城华灯褪尽,朱墙素裹,梵音低唱。萧丹生和萧青行二人一身缟素,站在街道两旁,漠然的面孔上

,时机一到,就换上了悲怆的面具。

匆促拼凑的丧仪队伍,并没有失却礼数。千年桐木制成的内椁之上,又套着一层玉棺,最上面是汉白玉的外柩。外柩

上雕着凤翥鸾翔,灵鹿衔芝,内椁上刻有金童玉女,吉祥牡丹,由数十个人抬着。那二人看着巨棺,缓缓跪倒,洁白

如雪的灵幡在高空中飘扬不休。

站在棺旁的内侍一边抚棺恸哭,一边看着萧青行:「圣上弥留之际,心心念念地仍是要看看宣州……」

萧青行抬起清冷如冰的眸子,想了想,这才轻声说道:「圣上,宣州是个好地方。」那内侍听得一怔,情不自禁地向

萧青行身后这座皇城看去,空气中弥漫着微带湿意的味道,和煦的阳光流连在青碧色的飞檐上,树下大片大片灰色的

阴影在街道上像液体一样的流淌着。萧青行不带感情的声音回响在城门下:「它如今姓萧了。」

萧丹生听了这句,有些不屑的扬起嘴角。

素白的圆形纸钱,从最高空纷纷扬扬的洒落。簇拥着龙棺的队伍沿着天衢大道缓缓前行,不远处,一座簇新却阴气森

森的祠堂被高高的石柱支起,凌空建在街道的上空,眼看龙棺将要从那座祠堂底下痛过,内侍不悦地喝问道:「萧大

人,那究竟是……」

萧丹生低笑道:「那是刺客祠。用来镇亡灵的。」

一次屠城,十万伏尸。内侍一惊,仰头看去,看到头顶那座祠堂,在刺目的阳光下,沉默着俯视皇城中的一切。

唐尘在半开的窗户后,默默地看着极尽繁缛之能事的丧仪队伍从路上经过,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似乎自己也曾经想过

要办这样一场满城缟素的丧礼,却根本不记得是要为谁送葬。

时数寒冬,好一场大雪。

枯干瘦弱的树枝,被积雪沈甸甸压着,簌簌的颤抖着,似乎随时会折,偶尔寒风卷过,便带来一阵肃杀。重重宫阙,

皆是紧闭门扉,蜿蜒的粉墙上,那些灰黑色的瓦片,被雪堆覆盖着,积多了,就顺着倾斜的瓦,往下哗啦啦的抖落一

层,明朝又会厚了。

漫天洁白,雪地里蹲着一个身披红狐裘的小孩,脸被帽沿上的大团绒毛挡住一半,手里握着一根枯长的树枝,在雪地

上划划写写。曲廊尽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两个宫女提着铜制底座的宫灯领路,身后一长一少,朝这边走来。

这座宫殿旁是一大片莲池,池中仅剩的几簇枯荷残梗,还被积雪压弯了,留不住过客的脚步。那孩子写完了字,拍了

拍被冻得通红的手,站起身来,刚一抬头,眼睛里就撞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青年,发如墨染,穿着一身白银滚袖边的袍子,怀里抱着一把玄色剑穗的长剑,站在阑干旁,冷漠疏离的一双

眼睛静静地打量着他。

「你在练字?」那人声音也是清冷的,一个一个字吐出来,像是在雪水里淬过。

孩子怔了一下,眼神湿润而温和,他朝这陌生人笑了笑:「没人肯教我。」这王朝万象凋敝,风雨如晦,权臣们要的

只是个方便掌控的傀儡,越是昏庸无能,越是合他们的心意。

青年的表情,似乎对此并不惊诧,可他在下一瞬间动了,身法飘逸的如同一片被风托起的树叶,轻轻的落在孩子身前

「那你在比划些什么?」冰玉般的华丽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孩子却一直安静乖巧,轻声回:「上次去碧涛殿,看到

匾额上写的,我问宫女,她说这四个字是益寿延年,我就记下了,总算……还认得几个字。」

青年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她骗你的。这几个字,念作碧影松涛。」

那孩子看着他笑了一下,他天生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虽然稚气十足,声音却一直不急不缓的,听得人如同在品一壶甘

甜润喉的好茶。孩子笑道:「谢谢你。」他将手拢进毛裘的袖口,「我要回去了,萧青行如果晌午没见着人,大概会

发火的。」

青年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他双手抱着那把长剑,看着小孩在雪地里蹒跚着快走远了,才淡淡的笑了一下:「

你不问我的名字?」

那个孩子回头愕然看了他一眼,被寒冬冻得微红的脸,半遮在银白色的毛绒后,那双色如琥珀的眼睛里,似乎永远浸

着一汪笑意,「不是……还会再见吗?」

「星河?」老者在身后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楚渊一身绛色的文官服,手捧玉笏,头戴进贤冠。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嘶哑:「你方才和他谈的如何。眼下朝政不稳,

我会举荐你去当这太傅,我不信以你文韬武略,难道还教不了一个黄口小儿?」

楚星河默然不语。黄口小儿固然无人青睐,只是,人终究会长大的。远处雪上的字迹和足印,在前仆后继的飞雪狂风

里,渐渐隐没了痕迹。

定都五年。

岁月荏苒如指间沙,就这样匆匆流走。几度萧条的街道渐渐的因萧国百姓的陆续定居而重现繁华,商贩贾人更是趋之

若鹜,官府凭着先来后到下放地契凭证,大好的客栈酒楼,一个个就各自有主。梁国酿的酒,用的器具,萧国往往是

不懂的,于是细口圆肚的细瓷酒瓮,三足的兽面酒樽,一屋一屋的砸碎了,再一样一样换上新的酒,新的杯,新的招

牌和酒幡。带着萧国浊音的官话,身着萧国服饰的行人,就这样渐渐充盈了整个皇城,除了那些沉默不言的故道、古

树,故国的影子,竟然淡得再也难觅踪迹。

唐尘记忆中的空白,似乎也是像这样,渐渐的,被那个男人用萧国古往今来的奇闻轶事填满的。

这日退朝时分,萧王府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后院矮墙旁经过时,就被那个已经十五六岁的少年拦住了。唐尘斜倚在树

干上,嘴里还叼了一根草,悠悠闲闲的咬个不停,乌发不羁,鬓发上一对明珠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对着那下人露出懒

洋洋的笑容。

那下人一惊,早已及时的避开眼去,不敢看那张笑颜。这些下人本就是萧丹生千挑万选的,个个手脚勤快口风死紧,

更难得是知情识趣,从五年前开始,每日总有一两个下人会被唐尘抓着这样沉默的笑上一笑,他们纵然全是傻瓜也都

该明白了,明白这个少年究竟要问什么。

何况那下人并不是傻瓜,所以他手指向前堂,飞快的答道:「萧将军回来了,刚下了轿子,现在想必已到了前堂。」

唐尘又是一笑,随手捡起草丛里那柄木剑,大步朝前堂走去。堂前,萧丹生还是穿着那身暗红色的官服,不过却多绣

了几条蟒纹,袖口衣领处繁密的银闪线勾就的暗纹,五年前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煞气和锋芒,如今竟已在时间中敛去

。若非是他一身与生俱来的逼人贵气,那张完美得令人心怵的面孔更像是一个温文的文官,一个多金的翩翩佳公子。

唐尘放轻脚步走到那个男人身后,踮起脚尖,轻轻将双手覆盖在萧丹生的眼睛上。萧丹生一怔,闻到那人身上在林木

间闲逛时沾上的青草香,表情越发温柔起来。

手覆着敏感的眼睑,带着难以言喻的亲昵。萧丹生含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身后少年轻柔的呼吸声,皱着眉头道:

「你是谁?守门的张伯,还是是扫地的赵妈?不会是后院里那只老是去厨房里偷吃的小猫吧……」

萧丹生说着说着,几乎抿不住嘴角的笑意,轻笑道:「我想绝不会是尘儿,他那么懂事,现在应该还在后院练剑,要

么就是在房里做功课的。」唐尘呼吸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本准备转身溜走的,却被萧丹生轻轻扣住双手,拥进怀中

前堂的下人看到这一幕尽量放轻脚步的退下。萧丹生抱着那人,一点点用力,直到唐尘开始挣扎才大笑着放开他,笑

问道:「好了好了,尘儿,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你萧哥哥好好说说。」唐尘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用左手拉起男子

的手,用自己的右手在他掌心里飞快地写下这一个早上发生的所有事。

今天的花都开了,院子里很香,阳光很好,萧哥哥昨天晚上没有踢被子也没有磨牙……很多很多点点滴滴,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

不知不觉,这一个习惯,也已经有五年了。

景帝年幼。萧青行摄政。

摄政王府异常清简的内室,素瓷花樽内满盛梨花枯瓣,几缕残香幽幽怨怨。放下的竹帘后,一老一少铺开棋局,落子

如飞,黑白双龙在桐木棋盘内蜿蜒扭打。

那老者却是丞相楚渊,贵为三朝元老,却一身素袍,唇下三缕长髯,面容枯槁,更像是一个潜心修道的隐士。坐在他

对面,手拈黑子的正是贵为摄政王的萧青行,那份凌厉漠然的气质,在那高不可攀的地位上睥睨过后,竟然越发的清

冷起来。棋盘两侧,一个俊美,一个苍老,一个佯狂,一个内敛,像是生命的年轮隔了短短数尺遥遥对望。

楚渊突然开口了,他说:「你一向韬光养晦,举国上下,都很信任你。」

萧青行淡然落子,半笑不笑道:「噢?」

楚渊凝神良久,这才谨慎落下一子,悠悠道:「你敢做这个摄政王,委实让满朝文武大吃一惊。」

萧青行手中黑子一顿,略一思索,轻轻落到了天元上,低笑道:「景帝年幼,其德行不足以担以大任,青行既然身怀

安邦定国之能,此举不过是想更好的为国效力罢了。」

楚渊眼睛死死盯着落在天元那一子,那枚黑子如同钉在白蛇三寸之上,两方高下立辨,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放肆。」

萧青行轻轻笑了起来:「丞相可是认为我方才言论以下犯上?」他不再落子,声音渐渐冷了下来,缓缓道,「据青行

所知,摄政王在上,丞相在下,楚丞相刚才,是否也以下犯上了呢?」

楚渊沉默良久,这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将棋盘一推,站起身来一鞠至地,道:「请摄政王恕下官不敬之罪。」

萧青行双手扶起他,轻声道:「丞相是看着青行长大的,于公,丞相是三朝元老,朝堂之上德高望重;于私,丞相是

长辈,青行要尊称你一声先生……青行能体谅丞相的忠心,也请丞相体谅青行的苦衷。」

楚渊见他此刻推心置腹,长叹一声,终于低声道:「我知道的,这五年朝臣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弄得朝廷动荡,圣

上年幼,若不另立一个人压着,迟早人仰马翻。」

萧青行微微一笑:「丞相知道就好。青行,行事如何,为人如何,丞相心知肚明。无需把我当成乱臣贼子,这片江山

,由我成就,自应由我尽些绵薄之力。」

他说完,两人对视良久,但都无法从对方讳莫如深的眸子中找到满意的答案。楚渊终于又鞠一躬,眼中暴出的精光又

逐渐退去,露出属于老年人的疲态和浑浊来,他低声道:「下官告退。」

萧青行一还礼,轻笑道:「送客。」

竹帘轻动,苍老缓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斗室中又只剩下这个身着暗青绸衣的青年男子。分不清音调的声音从梁上传

来:「他相信了吗?」

萧青行不曾抬头,漠然而极有耐心的开始收拾残局,将黑白子一颗颗拾入两个桐木棋盒中,漫不经心的答道:「那老

匹夫,自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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