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让那家人给孩子改了和我一样的名字,又做法借了他的命气。他命格已变,沾染了我的鬼气,从此多灾多病。但说
到相貌,也不知道谁随谁,可惜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听起来真是很玄的样子喔!」
「淇年,这宅子里可不仅只有鬼魂游灵,妖魔鬼怪邪术秘法并不都是乡野笑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爷爷复生的事情么
?那不是我故意唬你的。这件事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知道,那是我十岁那年的除夕,他本来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可
是第二天一早却又醒了过来。就是那夜过后,我感觉到这个宅子里还有另一个说不出是什么的存在。它不像那些被执
念困住的魂灵,它总是带着恶意窥视着这个宅子里的每一个人。」
「别、别吓我……」
「傻瓜,我吓你又有什么用呢?我时常想着,当年庭兰公一定也是发现它了,所以才会让亭匀公别再回家。」
「说起来,我真的有感觉到过有人在盯着我看,怪可怕的。特别是在鬼戏里,就在内院的时候,它就在看着我!」「
周淇年越说越害怕,猛的一把扑在周淇生怀里。
周淇生揉揉他的头发:「芳叔不怎么肯和我说献祭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它一定是和献祭有关。我猜献祭的必须是福房
的子嗣,芳叔是,庭兰公也是。」
「咦,庭兰公不是病死的么?」
「不,他是被害死的,」周淇生轻声说,「我从小便在这里长大,但是我最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有我一人。在我还小的
时候,看到有很多丫鬟、家仆,还有花寒方和三姨太。他们都不理睬我,但是至少我不觉得孤单。后来我慢慢明白了
,那些人和每年除夕前来祭祀的人是不一样的。那些人都是死在这宅子里没有散去的游灵,他们都只活在自己的执念
里面。可是,有一个人不同。」
「谁?」
「周庭兰,他看得到我。」
「什么?」
「你在鬼戏里,不是有感到那些鬼魂在看你么?他们对你笑了么?」
「有啊,吓死我了!」
「其实鬼戏里的,他们是看不到你的。那些邪恶的笑容,都是宅子里的『它』在支配着。但是,周庭兰不一样,他不
是被支配的游魂。缚地为鬼,他是地缚灵。」
「所以,你怀疑他也是祭品?」
「嗯,我相信,这个宅子里其实住着真正的魔鬼。」
「哥哥,」周淇年突然抱紧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爷爷是不是想把我……」
「我不知道,淇年,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人所以才轮到你……淇年,别怕,我和芳叔会保护你的。」
「真是好像小说一样,」周淇年喃喃着说,「哥哥,其实我不害怕,大不了我就像芳叔和庭兰公一样永远留在在这里
。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了。」
「说什么傻话!」
周淇年突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哥哥,你能不能离开这里啊?以后,我渡命气给你吧,你和我走!」
周淇生愣住了,哪怕再多的孤单,从小到大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这个宅子。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突然觉得唇上一
暖,那个傻倒霉孩子竟然直接凑了过来吻他。温暖的气息被渡进口中,似乎要灼烫他的灵魂。淇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
僵硬冰冷的皮肤,周淇生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慌手慌脚地推开周淇年喝道:「你做什么!」
周淇年傻傻地看他:「渡命气啊,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嘛。」
周淇生扶额,再次被自己的傻弟弟打败了。
兄弟二人晚饭后就开始上床聊天,至迷糊睡去时也还是上半夜。
被窝里的汤婆子渐渐不暖了,周淇年被淇生有些低的体温弄醒了。夜风沿着窗子的缝隙前仆后继地往屋内奔来,发出
呜呜的声响,还吹着床帐晃动。那本是周淇生支起来的窗隙,因为屋内烧着炭火盆子。但是,此刻炭火盆子也灭了,
汤婆子也冷了,这冷风便显得可恶起来。
周淇年转头看了看周淇生,门廊里灯笼红色的光映出青年疲惫消瘦的脸。他今天强行介入鬼戏,想来还是受累了吧?
周淇年伸手探了探兄长的体温,竟是更低了一些。低低叹口气,他抱起汤婆子,准备用暖水瓶里的热水凑合着换下。
打点好了汤婆子,淇年又去关窗。推开窗户拿窗支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今晚居然有月亮。这样一个潮湿阴冷的冬
季,天空居然退开了所有云幕,在天际露出微弯的月。怎么如此奇怪?周淇年有些呆住了,照理说最近几日月亮西沉
得早,怎么今日入夜这么久了,居然还能看见。而且今夜的月色不是朦胧的银,而是暗沉的黄,隐隐透着血色似的。
楼下天井里的游鱼躁动,频频发出哗哗的水声,打断了周淇年的思绪。「别看!」身后突然有人说。但是阻止已经来
不及了,周淇年向下看去,只见天井里浮着一具女尸,头发像黑藻一样披散凝结,身穿着腐朽的旗装。她躺在池水里
,向着窗子伸出手来招了招,指尖的白骨隐隐可见。
「别看,」周淇生在后边用手捂住了淇年的眼睛,「我竟忘了,今夜有鬼月。」
周淇年镇定地拿下周淇生的手,转身看他:「什么鬼月?」
周淇生烦恼地拨了拨头发:「你刚才看到的月亮不是真的,而是鬼气所映照的月影。这里每月总有几次鬼气大盛,所
以很容易看见鬼月。」
「鬼气大盛?你的意思是,那月亮只是我的幻觉?」
「其实能看见鬼月的人不多,只有在极阴的情况下……毕竟,那不是人间的月亮……」
周淇年没有去多想周淇生的吞吞吐吐,说道:「那女鬼有些面熟。」
周淇生突然不再说话了。
周淇年豁然一惊,想起了一个人:「那张脸,是小桃!她是庭兰公的……她是爷爷的生母!」他惊诧地抬头看着淇生
,不知该如何反应。
周淇生叹了口气:「她死后便沉尸在此,并无下葬。」
周淇年想起天井里那些红色的锦鲤,想起自己曾经蹲在天井边戏水,喉咙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是那个人,想见你了。」周淇生说道,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周淇年默默地低下头,转身去关窗,却见天井的池水之上,立着一位俏丽的少女。她半挽着乌黑的发,耳上戴着两串
银环,穿着一袭缎面小袄。她冲淇年福了福身,微笑着躺入水中。淇年眨眨眼,这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桃,心内这么想
着,但回忆起她的尸身,又有些惆怅起来。
两人披起小袄,便开了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夜风涌进来,把周淇生头瞬间暴长的长发扬了起来,而周淇年则像被
穿透了身体一般寒冷。
淇年看着那张扬的发,怯怯地喊:「哥哥……」
周淇生回头对他安抚一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愈发强烈的风把廊檐走廊下里的天地灯灯笼吹得飘飘荡荡,一片混乱的彤彤光影催得人心内惶惶。周淇年觉得扑在自
己身上的冷风与饭后回来时不同,这深夜的风中透着说不出来的寒意,一丝丝一缕缕像是要刺穿人的身体一般。或许
,这也与周淇生所说的鬼气有关。
周淇生手里提着玻璃盏的油灯,明明底油还满,光芒却愈发黯淡起来。周淇生皱眉,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傻弟弟牵了过
来。淇年握着淇生那双冰凉干燥的手,竟是慢慢地安心起来了。一段不长的路,兄弟二人的心绪却各自转了几圈。
最后,周淇年发现自己居然被带到了西厢房,即是自己之前一直住着的房间。他疑惑地偏头看淇生,却发现哥哥面上
极为严肃。
周淇生敲了敲门,低声道:「太公,你想见我们?」
屋内轻轻传出了咳嗽的声音,隐隐还有铜铃的声。末了,周淇年难以忘记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吧。」
是周庭兰。
风吹着灯笼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动,也扰乱了周淇生的长发。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半掩在乌黑的发里,露出细长的眉眼
和深黑色瞳仁,是真如鬼魅一般。周淇年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手心也隐隐透出冷汗。
「别怕。」淇生说,他的薄唇苍白。
淇年点点头,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西厢的镂花朱漆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丁香花的淡淡熏香味。像是腐朽味道般的这股冷香时常出现在老
宅深夜的梦魇里,淇年明白,那是周庭兰。周淇生先踏进西厢房,伴随着他而入的是寒意逼人的风,于是整间房内响
起了铃铛细碎的声响。是的,那些在噩梦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铃铛声也出自这里。周淇年也走进西厢房,转身把门关上
,房内铃铛的响动慢慢停了下来。
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点着几支蜡烛,烛影晃动,却没有熄灭。落地罩后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你们过来罢。」
周淇年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心内是兴奋还是害怕,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周淇生揽住他的肩,默默地拥抱
着他。淇年知道,这个仅持续五秒的拥抱表达了淇生的担心和安慰。兄弟两人对看了一眼,走向了落地罩。
落地罩后本来早已脱漆的雕花床此刻在黯淡的烛影下,竟然光华流转。圆润的暗朱色漆包裹着整个床架,彩绘的花鸟
也鲜妍如新。床上挂着簇新的缎面床帐,长长的流苏垂坠而下。
「太公。」兄弟二人轻声唤道。
床帐内传来衣料婆娑的声音,还有铃铛的声响。然后,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拨开了床帐,将它撩起拢在凤头勾上。那只
手极白,隐隐发青,手上的骨骼和脉络清晰可见。沿着手看去,是滑落的衣袖,那手臂也是惨白萎缩。周淇年收回目
光,盯着地面。
「你无敢看我?」周庭兰的声音有些沙哑。
淇年只好抬起头,床上半倚半卧的周庭兰已不再是当年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他穿着一件鲜红的锦袍,墨黑的头
发里夹杂着白丝半长不长地披拂下来,双目幽黑没有光亮,消瘦的脸上五官是凌厉的线条。幽暗的烛影拢在他的眉间
,一片嶙峋。随着烛芯噼啪的烧裂声,跳动的烛影映出他颈间隐隐的血痕……淇年哆嗦了一下,急急移开了目光。
「我之曾孙……」周庭兰喃喃笑道。
周淇生垂首问道:「太公,您想见我们?」
「见见你,无得枉死。」
「太公,您可是知道祭祀的事情?」淇年连忙问道。
「哈哈哈,你问的好!」周庭兰仰头长笑,眉间浮起黑气,甚至连周身腾起淡淡的黑雾。他转过头来看淇年,脸上竟
现出了深红的血痕,红得发黑的血迹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磔磔地笑起来:「如若不是祭祀,我又如何沦落这般境
地!」
「太公……」
「我想保护之人,竟狠狠害我至此!」他长啸一声,周身缭绕着黑色的雾气。蜡烛熄灭,蹿起一股蓝色的阴火,周围
寒意更甚。
周淇生此刻不顾许多,急忙问道:「竟是如此,我可否替代我弟弟?」
周庭兰看着他,双目赤红:「你怎知淇年无会负你?你可知!每人的心内都躲着一只鬼!」
「我定不会负他!」周淇年忍不住出声,「我也不要哥哥代替我!太公,哪怕亭匀公当初负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
样!」
「阿哥?」周庭兰喃喃,血红的唇角微勾,面上绽出一个泛着妖气的笑容,「我的阿哥从未负我……」
淇生和淇年面面相觑:「那……」
周庭兰似又想起什么,再次放声尖啸:「好恨!好恨!」
骤然,铃铛声四起,数十道红色的线从八方蹿出,紧紧缚住了周庭兰。他挣扎,丝线竟磨破肌肤,磨出条条深红的血
痕。周庭兰又复咳嗽起来,咳出鲜血淋漓,他嘶声道:「我恨!我恨的是周子怀,我为伊被缚于此处无可解脱!」
「周子怀?」淇年疑惑地看向淇生。
周淇生面无表情道:「周敬风,表字子怀。」
「我的乖儿,认贼作父!」周庭兰恨声道。他双目凄厉,浑身鲜血淋漓,竟似从恶鬼道爬出的恶鬼一般。
「太公,爷爷他竟害你如此?」淇年似不能接受,瞠目道。
「我曾甘愿为伊献祭于此,自缚为鬼。这一切全是为了伊,为了福房血脉!可伊认贼作父,咒我生魂永困于此,每受
恶鬼噬心之苦。」周庭兰挣了挣手臂,那红色的丝线缠缚更深:「所缚我的是缚鬼魄!」
周淇生为淇年解释道:「缚鬼魄是锁住鬼魂的恶咒,生魂无归无灭。」
淇年惊道:「不,爷爷怎么会如此!」
「每人的心内都躲着一只鬼!」周庭兰厉声道,「我已为伊缚于此处八十余年,何须再祭?伊之鬼所心系的是周玉书
罢,尔等且需枉死,只为伊复见那人!」
每人的心内都躲着一只鬼。那鬼食心噬骨,那鬼贪嗔怨怒,那鬼痴缠执迷。
终有一日成了心魔,便是翻天绝地,不死不休。
抑或,死亦不休。
第八章:心中有鬼
离除夕越来越近已是农历二十九了,亲戚陆续已至。敬香烧纸络绎不绝,但没有人愿意在周家街留宿,宁肯回到镇上
住一夜再来三十这天的族祭。
一早起来,淇年的精神就不好,虽说与祖父并非感情甚佳,但是被太公告知要成为祭品什么的,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
受。周淇生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待人接物都很有礼,但却难掩冷意。
午饭是草草解决的,周老爷子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来。周淇年便随便挑了点东西吃,又让芳叔给爷爷送饭去
。
「哥,我还是不信爷爷会牺牲我……」一边扒着饭,淇年一边期期艾艾含含糊糊地说。
周淇生冷哼了一声,自从昨夜回屋后,他的身上就一直散发着冰冷的戒备。
淇年讪讪地拨了拨菜:「呃,你要不要吃一点?」
周淇生沉默地看着他,看到他浑身不自在,这才说:「不要心存侥幸别信爷爷,淇年,这是我们生在这家族必须背负
的命运他是这宅子里养出来的怪物。」
午饭后,来的亲戚便少了,多是等三十这日直接过来。
天气阴沉沉的,冷风卷起飘散的纸钱灰烬,夹杂着枯叶,把前院扫荡得一塌糊涂。芳叔默不作神地整理着供桌,把烧
断了的散落桌面的香灰香收拾干净起来丢掉,整个前厅是一股股腻腻的香灰味。淇年坐在厅前的石阶上,托着在腮,
百无聊赖地烤火。那是周淇生打扫院子堆起来的纸屑枯叶,被淇年点火烧来取暖。淇生也不理他,兀自整理院子。于
是淇年望望阴霾的天空,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若说好事不灵坏事灵,便是这种情况了吧。就在接近傍晚的时候,竟然又来人敬香。淇生拖着扫帚去开门,却直愣愣
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淇年望过去,也傻住了。
门前站的正是和周淇生一模一样的那个喜房少年,那个被借走了命气,也叫做周淇生的少年。
淇生手里的扫帚握不住,直直地摔到了地上。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不是没有想过见面,但却没有想
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那个少年显然也是吓得不轻,手里的袋子都没拿稳,供香与纸钱散落了一地。
周淇年哑口无言地立了半天,走过去替喜房的淇生拾起他的供香纸钱,轻声道:「先进来吧……」
那个穿着亮色羽绒服,时常一脸笑意的男孩懵懵地走了进来,这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周淇生,是今天替爸爸来
敬香的。这,这位是……」
福房的这位淇生显然心情不好,月白长衫衬得他脸色发青。他只扫了弟弟一眼,便默不作声地往内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