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为何急着去看一个魔教的奸细?”
苏澈道:“你既然审不出来,我就要去亲自审问。”
薛鸣笑了笑:“盟主,若我说我已经杀了他呢?”
苏澈紧握的手指发出轻微的声响,说道:“你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处死战俘,我自然会唯你是问,必要惩处!”
底下便有九剑堂的弟子不满的道:“盟主,哪有为了一个奸细惩处堂主的道理?薛堂主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薛鸣大声道:“属下也真的很想知道,为何对战俘却不能杀,不能碰,连刑讯逼供都不行?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属下更想知道,为何盟主会如此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边陲教派,竟然让此人住在武林盟长达一月之久,最后功亏一篑,一场必胜的大战坏在他的手上?”
刷的一声,寒气四溢,苏澈拔出了雾影,远远的指着薛鸣:“是不是魔教的奸细,还有待考量,谁也没有证据。这把雾影剑,正是他从魔教夺来,送归我盟的信物,难道我不该信任他吗?”
薛鸣昂然道:“谁说没有证据,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魔教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
苏澈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薛鸣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人将我抬了上来。
我感到我快窒息了,恨不得现在立时死去才好。
薛鸣道:“盟主,你应该识得他是谁吧。”
苏澈离我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中满是震惊,手里的雾影掉落在地上。
他的眼中盛满复杂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似是急于想看我的伤,又似是想走近前确认,但他最终还是后退了两步。
“盟主,你识得他吧。”
苏澈不说话,面色苍白如纸。
身边其他人倒是先说了出来:“这,这不是华其欣吗?!”
“不就是害死了好多人,被浮剑山庄逐出师门的那个……”
“叛徒华其欣,人人得而诛之!!”
苏澈望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痛苦。
过了好久,他才问:“华其欣,真的是你么?”
我望着他,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是永远没法再走近的距离。
哑穴一被解开,我便大声说道:“没错!是我!我易容混进了武林盟,我用雾影来骗取了你的信任,我为了替教主打探消息,我掩护教主逃走……”
我像要释放胸中所有郁结一般大声嘶喊。数十日来,只要一清醒,我便想到了死。以前曾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是觉得生无可恋。我到现在还记得苏澈说“他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时的心情,还有那时的黑暗和绝望,可即便是这样,我仍然不愿意连累他。他是正直的人,称职的武林盟主,虽然没有了以往的心情,但还是想保护他。而我意识到,让我再次有这样痛苦感觉的是当我想到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容止危对我温柔的微笑。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微笑对我来说竟然会有这样重要的意义。
苏澈只是看着我,又是温柔又是伤心的样子。
薛鸣说道:“盟主,你也看到了,他确实是魔教的奸细,不但如此,他还是武林公敌,可耻的叛徒,欠下我们武林盟无数血债,每个门派都有因他而死的人,这样的人该不该杀呢?”
众人叫道:“没错!当初攻打魔教的时候,若不是他私通奸人,我的师父师弟又怎会惨死?”
“何止于此!武林大会上容止危那魔头杀了那么多人,也皆是由他而起!”
“真是不要脸,他还掩护魔头逃走了!”
“他勾结魔教,自甘下贱,同一个男人也行那种苟且之事,当真是恶心至极,这种人怎能留在世上?”
苏澈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听着。
“盟主。”薛鸣大声道:“盟主一直不肯杀他,是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是否是有意袒护曾经的同门师弟?”
“不!”苏澈面色苍白,“我没有庇护任何人。是我……从来都没认清他的真面目。”
薛鸣道:“那么现在一切已经水落石出,盟主又打算如何处理?”
众人的愤怒全都被挑了起来,叫道:“处死华其欣!”讨伐的声浪一声比一声高。我想到当年自己砍下薛鸣的一根手指,看来他是要我赔上一条命才罢休。在这种情况下,苏澈要是再维护我的话除非是盟主不想做了。
“处死华其欣!”
“我要为我的师门报仇!”
“盟主!你是我们武林盟的盟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苏澈的黑发落在脸边,脸色便显得更加惨白,一双惶然无措又无奈痛苦的眼睛无神的镶嵌在脸上。
他就这么站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显得孤单而无奈。他被淹没在众人的愤怒呼声中,完全无力反抗。
“我……会对武林盟负责。”苏澈在众人的怒声中,低沉的说道。他的声音虽低,却有着不容转寰的坚定和威严。看到他的表情,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苏澈咬了咬牙,“我是盟主,绝对不会徇私枉法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没有任何异议。”
薛鸣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躺在担架上,被重新送回了阴暗的地牢。阴冷的墙壁发出阵阵霉味,铁链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到了晚上,送饭的人放进的一盘青菜上居然有几块烧肉,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最后一顿晚饭,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应该在阴间了。
薛鸣提议明日正午处死我,众人一片拥护,苏澈自然也就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原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倒也没什么难过的。我始终都是浮剑山庄的耻辱,而苏澈因为我而受到的非议,并不因为他做了盟主就有所减少,我死了之后对他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至少薛鸣以后不会再有威胁他的把柄。
既然是最后一顿晚饭我也就不再计较绝食,狼吞虎咽的将肉吃了个干净,好久没有那么饱那么满足过了。
这辈子真是栽了。
想来想去,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三件。第一件事就是当初不该对苏澈表白。那样的话我同他会一直保持着兄弟间的情分,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清不楚,徒然给两人带来这么多的烦恼。第二件事情就是当初不该那样自作聪明的带路,结果背上一个叛门结匪的罪名。第三件事,就是不该将雾影送给别人。
我靠在担架上,闭着眼睛,慢慢便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我想到了容止危。说是下辈子再见,看来真的要等到下辈子了。就算因为他而死去,我仍然觉得对不起他。三件事中,其实我最后悔的是第三件。每当我想到他在战场上看到雾影时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我都觉得心里好痛。
我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想再次遇见他。我曾一件件数过我觉得后悔的事情,但唯一不后悔的就是遇见了他。
也罢,但愿下辈子有个好运道,重新活过吧。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了。
睡的正沉间,忽然被摇醒了。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站在我身前,我惊的张口要叫,他及时的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他低声说:“别怕,是我。”
这个声音惊的让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居然是苏澈。
他拔出雾影剑,轻轻一挥,就砍断了我身上的锁链。随即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我们快点逃出去。”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我们”两字更让我莫名其妙,不知苏澈到底有何用意:“师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快一点。不能再拖了。难道你真想明天死在这里?”苏澈急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手脚不能动。”他立刻转过身,不由分说将我横抱了起来。
“这都不关你的事!我不要你救我,你赶紧回去吧。”我急道。我是真的不想要他救我。再怎么倒霉都是我自己的事,牵连了苏澈这种一身清白的人就不好了。
苏澈抱起我,一句话也不说,咬牙便往牢门之外走去。
第七十八章
牢门之外安静的有点诡异,几个守备的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想来是苏澈点了他们的昏睡穴。苏澈悄无声息的快步走出,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脸上的表情却很坚定。凭苏澈的武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个人走出武林盟是应该是不难的。
地牢内一片黑暗,可是楼梯的尽头却突然亮起了火光,还有突兀而清晰的人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地牢的楼梯一片敞亮,刺的人睁不开眼。我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苏澈看了我一眼,嘴唇一动,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分明是说了一个“不”字。他点了我的穴道,一刻也不停,飞步往牢外跑去。
但见数十个人点着火把,守在门口,为首的正是薛鸣。见我们出来,一齐亮出了长剑。薛鸣喝道:“哪里来的刺客,竟敢劫囚?”
苏澈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我感到他的手臂也有点发抖了。我真后悔当年自己怎么没一剑砍了薛鸣,没想到他竟会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来陷害苏澈。
苏澈双手抱着我,无法出招抵挡,只得不断闪身躲避。好在他内力过人,薛鸣的武功倒也一时奈何不了他,转瞬间便过了七八招,却是连苏澈的衣角也没碰到。余人一拥而上,拦住我们的去路。火把随手抛在地下,一时未熄,但只照得各人下盘明亮,腰围以上便瞧不清楚,兵刃闪闪生光,步步逼近。薛鸣一向出手狠辣,喜欢攻人要害,这次出招却没有一招致命,都是冲着苏澈的脸而来,想来是要揭开他蒙面的布巾,其险恶用心一目了然。
苏澈心下也明白,只是脱不开身,我心下焦急无比,想叫他将我放下自己逃脱,他却将我抱的很紧。薛鸣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周围众人也同时出招。苏澈身形一晃,抬足而起,将薛鸣手中的长剑一下子踢的脱了手,长剑猛然飞出,穿透了另一人的胸膛。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迅捷之极,要不是情势仍然危急,我差点大声叫好了。
薛鸣长剑脱手,又折损一员,顿时一怔。苏澈不待他回过神来,又是紧接着一式连环扫叶腿,足用上了七成劲道,将薛鸣踢得向后重重摔出,连着身后三四人跟着一齐摔倒,呼号声连成一片。苏澈再不拖延,立刻抱着我往山下奔去。
跑了十几丈远,忽然听得耳边嗖嗖两声,竟是两支羽箭飞射而来。苏澈侧身躲开,后面瞬间又射来数只。薛鸣眼看抓不住苏澈,竟然下令放箭拦截。我感到苏澈不断左右躲闪,羽箭一支接一支的穿空而过,有的直贴着耳际飞去,真是惊险至极。苏澈的轻功修为不算很高,但全力奔驰,却也渐渐将羽箭甩在了后面。回头看去,浮剑山顶的火把亮成一片,直如一片火龙灯海,不止是薛鸣和九剑堂的亲信,估计其他弟子也都被叫起来抓“刺客”了。
苏澈跑到一处峭壁,一只手紧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攀延藤条而下,纵身一落,跳进一处洞穴之中。一股潮湿的泥味钻入鼻中,却是终于让人安下心来。
苏澈拉下面纱,疲惫的坐下身,将我抱在怀里,靠在洞穴岩壁上微微喘息,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了下来。白色的月光透过藤蔓,映照在苏澈的脸上,使他的脸色显得非常苍白。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轻气的问:“其欣,你的手脚还痛吗?”
我怔了一下,才想到他是在问我手脚筋被挑断一事,说道:“痛倒是不痛,就是没法使力,以后算半个残废了。”
苏澈说:“我会想办法给你治好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澈又道:“你的脸治好了。”我又点了点头。苏澈问:“怎么治的,疼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道:“师哥你别为我费心了,趁现在没人看见,赶紧回去吧。”
苏澈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难言的无奈和落寞。我们不再说话,过了好久,苏澈才又道:“你还记得这里吗?咱俩……小时候经常来玩的,还有康儿。”
我心中一酸,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年我才九岁,练功的时候拉了尹康偷偷溜出去玩,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山洞。两个人在山洞里玩的忘了时间,直到天黑了,才发现爬不上去了。
苏澈练功回来,见两个不到十岁的师弟突然无影无踪,大是焦急,在浮剑山中四处寻找,老远就能听见他用仍然稚嫩的声音不停喊着“其欣,康儿”渐至嘶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到这个峭壁的,终于找到了我们所在的山洞。我仍然记得那时的苏澈眼泪汪汪的样子,还有他紧紧抱住我时的神情。
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很快就忘记了害怕。不久之后,我们三人就经常来这里玩,还相互约好这是我们的秘密,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早已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余下的只有心头的一阵酸楚。
我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苏澈说:“从前你和康儿都是很听话的……不过不知为何,我以前总是更多的担心你。”我更是愧疚,又点了点头,抬眼望着苏澈。他的呼吸显得有点吃力,面色也很苍白,显然是刚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视线相触,苏澈一双清澈的眼睛只是凝视着我,目光却有点散乱,而我却突然觉得他的目光中多了很多东西,仿佛想要和我说什么。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俩的姿势十分暧昧,他坐在地上,而我则躺在他的怀里。
我顿时一阵尴尬,想移开身体,却手脚不受控制,使不上力气,只得小声说道:“师哥,我没什么事,你放我下来吧。”
苏澈的神情有点恍惚,也不知听到了我的话没有,只是将手臂微微紧了紧,让我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师哥,你怎么了?”
苏澈道:“我好累。”
我点点头:“我知道。”
苏澈道:“我对不起爹。”
我傻乎乎的仍是应着:“我知道。”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可是苏澈仍像未听见一样,自顾自的说下去。
“爹一直都期待我能做一个好男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
我心下酸楚一片:“我知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不……”苏澈摇了摇头,“我离他的期望差得很远。他为了能让我当上武林盟主,付出了很多,甚至最后连性命都留不住。”说到这里,苏澈的眼圈微微有点发红了。
想到师父,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敬,只是看到苏澈难受,便劝慰道:“师父练功不慎,谁也想不到的,不要把错误都归到自己头上。”
苏澈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他是为了我。他把封喉诀练到了第十层。这门功夫霸道的紧,就算是心法和招式一起修炼,也是大大的凶险,若是只练内力,是必死无疑的。”
我听的苏澈说话越来越吃力,连忙道:“师哥,你别说话了,先歇一会儿再说。”
苏澈道:“不,我要和你说。我一直都不知道爹在练这门功夫,他也一直都瞒着我。直到那天晚上,他突然让我来浮剑堂,还把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我。然后他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生父,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