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太难。
“殿下,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往合山的途中,曾经因为坏损了几辆马车而停过一次。”韩说从漆碗舀起一勺粥。
“嗯。那时候刚好附近有一家豪门大院,便去借了几辆马车补充。”我顺着他起得头往下说,“一同前去狩猎的王侯
们乘着各自的马车,不容易分辨到底哪些是借来的。所以在回程的路上,有人借口送还马车,实际上带我们走向了另
一条路?”
太医令望闻问切的忙活了一阵,断定我几乎完全康复,派徒弟煮药,自己则匆匆施礼出门。
韩说惊讶道:“殿下,你几乎全猜对了。除了一点。他们的计划没那么周全。他们在车队离开的时候借故留下,中车
府令半路觉得事情不对,又带人回去了一趟,发现他们的马车往反方向去了。大宅则人去楼空。清点人数得知失踪的
是殿下三人。背后的指使者我就不知道了。”
我继续敲击床榻:“那么,宫里的人为什么用了两天半的时间才找到我们?“
韩说答道:“本来皇上派大队人马顺着车辙的痕迹寻找。但殿下的马车涉过几条交错的河,跟踪痕迹变得艰难。好不
容易找到了马车,却发现厢壁满是野兽的爪印,残留的衣物上还有血。”
他说道这里,咬着牙,眼睛再度湿润起来:“大家都以为殿下已经遭遇不测,但皇上不信,让他们分散开来继续寻找
,许久才又发现了一些被掩盖过的断断续续的脚印。寻找的人只得再度散开,漫无边际的搜索。那位魏大人能找到你
们,真是感谢西王母保佑。”
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确实不该责怪来人太慢。而魏蒙此人,也真算得上厉害。我回忆着这个人,竟想不起他的容貌
,想是当初被他的气势所慑,只记得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别的一样都没注意。
他那天说的话很有道理。我那时所思考的岂非也是同样的事?我一路上模模糊糊杂乱无章的想法,被他轻易而又清楚
的道出,又说到我们的痛处,也难怪我当时羞恼成怒。
“见过胶东王殿下。”宫女齐齐道。
大门打开。
“阿越,你醒了?”刘彘拾起前袍疾步过来,无视韩说,蹲到床前紧紧抓住我的双臂,“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
可以感受到他的血脉中奔腾的欣喜。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我高兴了一会,忙问道。
“还包着绷带,不过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挥了挥胳膊,其实看起来还是有点疼,“太医令当初还说要三五个月
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怒气冲冲的揪起我的中衣道:“你这个蠢材,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告诉我?一路上居然装的像
没事似地跟我说笑,还背阿娇走那么远,你傻啊,你告诉我我背她啊。”
“胶东王殿下,你别这样,殿下他刚刚恢复。”韩说紧张道。
“你胳膊不是断了嘛。我早说过,一定要带你们回未央宫。在大家安全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你看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我安慰他。
刘彘听的火大,撩起袖子,一拳揍往我左脸。我躲闪不及,眼冒金星的摔回床上。
“殿下!”韩说,宫女,宦者一同惊呼。
韩说扑过来用身体挡在我和刘彘之间:“胶东王,殿下他还有伤在身啊。”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住寡人,”刘彘粗暴的推开韩说,“刘越你这个混蛋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我们从小一
起长大,分开从不超过五天,你要是死了!”他继续扭打,韩说坚定的护住我。
刘彘火气蹭蹭上涨,一脚把韩说踹到地面,韩说不屈不挠的爬起来。我身体还虚着,被两人的纷争摇的头晕脑胀,宫
女宦者一窝蜂的上来搭救。
“刘彘,你给朕住手!”
景帝的声音像一道甘泉。
17.
景帝还带着冠冕,显然刚下早朝。他大步带风的跨进大门,紧随其后的是太医令和几个宦者。
“你弟弟刚醒过来,你就这么瞎胡闹?”景帝绕过垂耳香炉,拾阶而上,至我床前。
刘彘气焰顿消,后退恭立,不忘偷瞪韩说一眼。
“阿父,我已经没事了。”我对景帝露出笑容。
来的真是及时。我现在四肢无力,搞不好会被刘彘揍的没法还手,那也太丢面子了,我决定这两天先离他远点。
景帝看向太医令,太医令躬身道:“皇上,广川王殿下身体强健,日前便已痊愈。多睡几日只是为了恢复体力。殿下
此时除了尚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饿不饿,吃了东西没?”景帝弯下腰,抚摸我的头发。
我左顾右看,拿起漆案沿上剩余的大半碗碧粥,闭眼仰脖灌完,继而灿然一笑:“现在不饿了。”
“你这猴子。”景帝被我逗乐了,侧身坐下。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细细打量。等确定我真的完好无损,才按着后脑勺轻轻将我搂进怀里,拍着背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简单的两句话,让我鼻头一下子酸起来。我将头埋进他颈窝,紧紧地抱着他,景帝肩上的玄底暗青龙纹被濡湿成暗
沉。
刘彘愤愤的在一边走来走去,最后赌气的盘坐在地面。
景帝一边轻拍我背,一边温和的笑道:“朕的越儿在外面不是挺勇敢的吗。雪地跋涉一百余里,猎杀野猪,解决两个
成年军士,照顾阿娇,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怎么回到宫里,却哭起鼻子来,跟个小姑娘似地。”
我也只是个小孩,遭人追杀,在荒野上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为了带大家回宫才努力坚强起来。现在都回来了,你还不
许我哭嘛。
我红着眼眶,眼泪婆娑,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发出无声的控诉。
“好了好了,是阿父不好,越儿不哭不哭,”景帝立即投降,一副心疼极了的样子,轻柔的为我揩去眼泪,再度拥进
怀里,“阿父没有及时找到你们,让你们吃了许多苦,是阿父的错。”
这还差不多。我扒在他肩膀上继续掉泪,等哭完三天的份,他的肩膀已经湿哒哒的了。
“对了,你也别生彘儿的气,他这些天可是一直呆在你身边,阿父每天还得派人请他回去读书休息。”景帝保持姿势
给我趴着。
刘彘不满的丢过来一个眼神:难道你以为只有韩说守着你啊。
你会如何,我还不知道,你解释个什么劲啊。睫上挂着泪珠,视线有些朦胧,我眨眨眼睛。
明白就好。刘彘理直气壮的抱起胸。
这番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让韩说疲惫到有些苍白的脸升起笑意。
我知道自己现在年龄太小,有些事不该问,不过有件事实在是憋不住:“阿父,为什么找到我们的是梁王的人?”
“你说那个魏蒙啊,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景帝挥手让大部分人出去,只留下刘彘和几个老资历的宫女和宦者。
“一来,你们失踪后,阿父突然发现大汉掌兵的人竟不大好使唤,不得不让你梁王叔的兵马充数。”景帝有些冷肃的
说。
“二来,魏蒙本在朝廷为官,不完全算梁王的人。他极有才能,下放到梁国是为了给他增加资历,磨磨心性。他是阿
父留给大汉下一个皇帝的贾谊或者晁错。”说到晁错,他面上是掩不住的黯淡。
“阿父,你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景帝身形偏瘦,黑发束起,眉宇透着文气。虽温和,不失严厉。层层叠叠
的玄衣曲裾恰到好处的彰显出大汉皇帝的威仪。
忽略掉多年身居高位而沉淫出来的气质,就容貌而言不过二十八九。
景帝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阿父知道你今天刚醒,身体还虚着,不过你奶奶已经担忧了好些日子。她眼
睛不方便,你去稍见一面,宽慰宽慰她。你阿母不能来前殿看你,也日夜在长秋殿盼着呢。”
我点点头,回头让宫女照顾好韩说,等醒了就送他回弓高侯府。
刘彘早就忘了生气,央求景帝让他跟我同去,然后欢天喜地的乘上辇车。
辇车慢慢悠悠,一向是太后和夫人们用的,不过景帝觉得我和刘彘还没恢复,车得平稳点才好。
在车上刘彘向我传递他这些天偷听来的,各方人士讨论出的真相。
长安城内大臣多,皇亲国戚多,王侯多,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有能力没能力的都被当做背后主谋怀疑了个遍。
分析下来,从表面上看,最可能的真相是:我和刘彘积累下的旧怨太多,恨我们的人不少,而那个被族诛的宦者的弟
弟,是这些人中下定决心要报复的一个。被幽禁的栗姬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便与其串通。
栗姬讨厌馆陶长公主,连带着讨厌阿娇。再加上最近一直有景帝要立我和刘彘二人之一为太子的传言。或许在她看来
,景帝废刘荣是为了给我俩之一铺路。
因此她有充足的理由对我们三个人下手。
她在朝为官的两个弟弟则行使收买与指使之事。
本以为会有个惊天大阴谋,结果只是几个门外汉误打误撞,还几乎成功了。这样的结论,我和刘彘不信,在阴谋与权
力中沉浸多年的景帝更不会信。
这样简单朴实的事件,恰是阴谋论者的最爱。
“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必有一个复杂的阴谋。就算本来没有,也可以让它有。等着吧,朝廷又要有一批皇上看
不顺眼的人落马啰。”刘彘复述田蚡对小王夫人说的话。
“田蚡舅舅天天研究这些东西,他不累么。”我撇撇嘴。我知道景帝一定不会让背后的主谋好过,这就足够了。
“对了,你记不记得上次平定七国之乱的周太尉,那么有勇有谋的大将军,现在居然变成周丞相了。”刘彘扼腕道。
他对这个周太尉崇拜至极,就差没挂幅画像天天瞻仰了。
“大将军去当丞相?阿父一定很讨厌这个人。”大汉只有文臣兼职武将能两厢得宜的,武将改做文臣从来都会弄的一
团糟。
刘彘嘟着嘴点头:“据说是因为他救援我们时拖拖拉拉,阿父很生气。”
“这似乎该京兆尹管吧。不打仗的时候,太尉没多少兵权而且不管这一块啊。”说不定周太尉便是在此事件中无辜落
马的第一个人。看着刘彘心痛的神色,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辇车慢慢前行,我和刘彘很快结束了枯燥的话题,开始计划在新太傅到来之前,要怎么抓紧时间可劲儿玩才能补回这
十几天的浪费。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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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来到长秋殿,刘彘留在车内,我又乘步辇到内殿才下来步行。
“王夫人,你都是快母仪天下的人了,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快别哭了,你看越儿这不是来了吗。”窦太后道。
“太后,臣妾失礼了。”小王夫人哽咽着,声音中却带着欢喜。
宦者搀着我下辇,走进门,小王夫人正侍坐在窦太后身边抹泪,两个弟弟在台阶下玩,看见我惊喜的扑过来:“阿越
哥哥。”
最小的弟弟坐在小王夫人怀里,甜甜的笑着冲我招手。
我刚想下拜,窦太后便假装生气道:“行了行了,快过来,奶奶和你阿母都想死你了,哪儿有时间让你行礼啊,来来
来,坐这里。”她拍拍自己和小王夫人之间的位子。
我吐了吐舌头,被宫女扶到两人之间坐下。小王夫人碍于窦太后在场,控制着情绪,仅仅牵着我的手,问着诸如身体
好不好,渴不渴饿不饿之类的话题。
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回答,只是凝泪看我的脸,怎么都看不够似地。
窦太后安静的听我们说话。
“阿越哥哥。”小刘舜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娴熟的从小王夫人怀里爬往我的腿上。我摸摸他的头发,他便乖乖的坐下
不动。
窦太后笑道:“还是这个小刘舜最乖,你和刘彘两只毛猴,要是有小刘舜一半乖巧,我也不知省多少心。”
“奶奶,我很乖的。”我不满道。
“阿越哥哥和刘舜一样乖。”小刘舜含糊不清的嘟囔。
窦太后笑呵呵的把刘舜抱过去,不提我们回来一路的遭遇,只是像普通家人一样的关怀。
轻松的说笑了一会儿,窦太后忽而皱眉道:“越儿还是快回去歇息吧。你身体才好起来,就为了我这个不能远行的老
婆子走这么远,还是快回温室殿歇着吧。”
小王夫人不舍的松开我的手。
我虽然想对窦太后撒撒娇,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撒娇的时机,因为我听见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者显然心情不佳。
“母亲,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梁王大踏步进来,几乎要掼门泄愤。
“那个袁大夫,他们欺人太甚。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皇上,自我一进城,就防贼似地防着我,好像我是奔着储君的位
子来的似地。当初又不是我自己提出来要……”
窦太后将漆案拍的一震。
梁王陡的停住了。
“越儿身体刚好,你别吓着他。”窦太后淡淡的说。众宫女敛眉低目,听而不闻。
梁王这才注意到来客都在,略略收敛了一些,脸色铁青的与小王夫人互相见礼。
“梁王叔。”我和两个弟弟喊道。小刘舜也咕哝了两声。
他看见我,眼中温度先是回升一点,随后尽数化为冷淡。我大概被迁怒了。
小王夫人知趣的起身告辞。她抱起小刘舜,宫女扶着我走到门口便被她遣回长秋殿。
她或许想跟我多说说话,便搀着我在廊道里慢慢走。梁王与窦太后的话尽入耳中。
窦太后有点无奈的说:“算了,人家都听到了,还你摆那个样子做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母亲,这是你要我说的。”梁王本就憋不住话,“储君之位本不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坐的。当初你提出来,皇上答应
了又反悔。可我仍然把他当哥哥。七国之乱,我何曾不出力。母亲你看这身上累累伤痕,尽是那时留下的。”
他激动道:“就冲着我为长安做屏障抵挡反军这一点,难道我还没有资格做储君吗。可我弄不懂,那群大臣一而再再
而三的跳出来反,你也反对。我得知皇兄心中有了太子人选。我退一步想,那就算了。”
“可我退一步,他们半步都不肯退。我提出想修一条从梁国到长安的路,以便时时来探望你。修路的人、钱,都由我
梁国出。可袁大夫和周丞相他们那群大臣,好像我有什么图谋似地,质问我有何居心!”梁王噌的抽出剑。
“刘武!你给我跪下!”窦太后呵道,“你在我长秋殿里,想要杀谁!”
“母亲,”梁王虽扑通跪倒,仍不服气的说,“他们还拐弯抹角的说越儿他们出事,背后有我指使。我指使什么,若
不是我梁国的魏蒙,三个孩子被找到的时候怕都死了。母亲,你说皇上他是不是恨我,不然他为什么……”
“阿母,我听到奶奶说你要母仪天下,是怎么回事?”拐过弯,谈话便听不到了。
小王夫人道:“你安心养病,宫里的事,我和你舅舅会处理好的。你记住,阿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只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