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之策,定襄传来消息,说刘彻的伤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了。定襄又常遭匈奴偷袭,很是危险。
我听的心头一突,将朝事丢给丞相和尚书阁共理,明里说是去前线视察,其实几个边郡都没管,匆匆忙忙的率五千羽
林军赶往定襄。
水灾在各郡蔓延,道路很不好走。我一开始还带着仪仗,后来吩咐将仪仗都留在途径的一个郡里,轻装上路。两千余
里,昼夜不停。
几次眼看着岸就在对面,可桥被冲毁了,不得不绕行。也有几次大路被山石所掩,须得寻找小径。
在第五天夜晚,刘彻的营地就在前面,羽林军中的少年精英疲敝不堪。
唯有我觉得离目的地不远了,从忧心忡忡变得神采奕奕。
天下着暴雨,张骞探路回来,说前面河道上的桥摇摇欲坠。
我道:“朕看它还能支撑一会,朕先跟你们过桥,余下的人看看能过桥就过,不能过就绕行。”
张汤和李陵说道路凶险,天子不坐垂堂,拦着不让。我在路上耽搁多日,不知刘彻到底怎么样了,见桥就在眼前,一
鞭子抽开两人,驾马奔过去。他们只好舍命跟上。
大河奔腾,桥身似乎马上要化为齑粉,这条命若是在这里交待了就可笑了。我心一横,直冲到对岸。才过了几丈远,
听得身后天崩地裂的一响,那桥顷刻碎裂,被水卷走。
几名过了一半的羽林卫在水中沉浮。大军留在桥那端,我身边只有二张一李和三十几个亲卫。
李陵一脸土色:“皇上,您下次千万别这么冒险了。不然臣等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
张汤向我禀报:“大桥既断,大军绕行至此,恐怕至少需要两天功夫。皇上是先等等,还是去胶东王营地?”
我留下两名亲卫在这里指挥,其余继续往前。
雨渐渐歇了,山路泥泞,然而已可看见营地的微光。张汤过桥前派兵去通知了刘彻。远远的有裨将和校尉前来迎接。
前方是一处征用的大宅,灯火通明,侍卫林立,王旗与汉旗交错。
初夏的夜晚有些凉,大门前,刘彻穿一身黑色铠甲,外披件大氅,面容清峻,略显苍白,同十几名亲卫和裨将一起候
着。他不知等了多久,黑色军靴上尽是泥泞,大氅几乎湿了大半。
两列军士的参见未入我耳。
距离刘彻七八丈远时,我拉紧马辔,翻身下马,溅起一片泥水。望着近在眼前,一年多不见的刘彻,我眼中微热,上
前责备道:“胶东王重伤未愈,何必亲自出来迎接。”
到跟前,他深深地看着我,并未避开,低声说:“臣也不是特地来迎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握起他的手,很是冰凉:“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刘彻扭过脸冷声说:“没多久,臣刚到。”
“刚到就刚到吧。”我浮起微笑,两人一同进入大门。
刘彻的手被我牵着不放,他有些不自在的静了片刻,似在整理心绪。走到堂前,他忽的住了脚步。
我疑惑的转头,刘彻与我对视,眸光带着冷意。
他后退一步,轻声道:“刘越,你当真以为就那么巧,恰逢你们一过桥,那桥就断了?”
我眼前闪过那电光火石的一刹。
他又道:“你带这么些人,就敢前来,你究竟是傻了,还是糊涂了?”
四周气氛一变。
俟在门内的百名弓弩手从黑暗中出现。森森箭矢,层层叠叠,对准我们一行。
64.
面对整齐的箭矢,张骞扑通跪下,两厢为难。
张欧和李陵顶着压力拔剑,然而实力太过悬殊,他们不敢稍动。
两个亲卫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将我推搡进前堂。
刘彻伸手在我脸颊轻柔的摩挲,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愈加阴冷:“你说,你究竟是傻了,还是糊涂了?”他
的手高高扬起,带着风狠狠扇过来。
碰到脸时,不知怎的止了力气,只轻拍了几下。如同刻意的羞辱。
刘彻转身走在前面,二张一李留在门外,我被迫跟随。
“阿彻,朕的大军最多两天后赶来,卫青和霍去病就在不远,你根本无法抵挡,这么做何必呢。”
踩着楼梯,刘彻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习惯发号施令的从容不迫:“我再不动手,等大局稍定,你可以腾出力气收拾我
,我不就再没机会,只能坐以待毙了?”黑色军靴踏在木制台阶上,一声一声。
“况且两天时间,足够我杀了你,”他回头瞥我一眼,“或者折辱你。你堂堂大汉皇帝,难道有脸告诉天下人你被我
折辱了,恼羞成怒,然后将我下狱?”
他只是说说而已。刘彻费这么大周章,却只是要与我吃一顿饭。
两人上了楼台,在食案前坐了。楼台四面只有朱红的柱子和栏杆。天色漆黑,骤雨方歇,长满青苔的檐角滴着水,到
处透着清凉的湿意。
月亮从浓云后出来,大地一片清辉。
亲卫置了酒菜便退下。
“朕记得你受了伤。不放个人在身边护卫着,朕轻松就能拿住你。”
我见他不语,又道:“朕也是因为心里有你,才匆匆赶来。水灾也不顾,朝堂也不顾,眼见着大桥将塌,命也不要的
冲过来。你这么算计朕,一个不慎,朕就真的死了。”
“那又如何,你又有多少次想置我于死地?”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握住一杯冷酒,摇晃着杯中月影。
“每次为大汉出征,带一身的伤归来,还要面对来自朝堂的算计,我真是身心俱疲。”刘彻低垂着眼帘,仿佛只是在
讲不疼不痒的事情,然而冷肃之意,沁到了骨子里。
他望着阁楼外的崎岖而高耸的山岭,那是我们一行的来路。清峻的侧颜映着烛光,仍显得白腻:“我今天只是想告诉
你,我并不是任人宰割的,你能杀我,我同样能杀了你。”
他的声音一直不大,像是伤得重了,有些气虚。
心疼与后悔涌在一起,化为一股冲动,我从席上站起,绕到他身边跪着,搂住脖子低头亲下去,带着虔诚。
他的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后背隔着我的手臂靠在栏杆和楼柱上。被迫打开牙关,舌头与我纠缠。熟悉的气息,
与其说是甜蜜,不如说是仿佛回到了每次午夜梦回,怎么也无法忘记的幼时记忆,春日朝露,仲夏蝉鸣,深秋潭水,
初冬暖阳。那种亲切与眷念,让我想用炙热的唇舌将他一点一点融化,让他融进我的身体。
这个吻持续的太久,刘彻一开始将双手无力的放在我胸前,然而眸光从茫然的水润变成清醒疏离,他用力将我推开,
我不得不结束这个吻。
他喘着气,薄唇红艳微肿,一巴掌实实在在的扇过来,生冷拒绝的神色,将我心中的火浇熄。
我恍然明白过来,这怕是场别宴。
他打算与我算清旧账,然后生死由天。
我回席与他对坐,两人沉默着,一杯一杯的喝闷酒,都想把自己灌醉似地。他一边喝着,一边咳嗽。
他身体这样差,是我刻意令他多次征战的结果。听得心如刀割,却是自作自受,没有立场劝他不要喝,也说不出道歉
。
不吃菜,只饮酒,很快两人都醉了,断断续续的开始说话。不过口齿不清,脑袋沉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或许回忆了一些少年时的旧事,或许只是说了些无意义的醉话。
情绪在酒中越集越浓,溢满了胸膛,酸涩不已,仿佛忍不住要痛哭,忽而又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倒在案上,我也醉眼迷蒙的伏下。
迷迷糊糊的看着楼外美好的夜色,似乎听到漆盘坠地的声响。对面的人脚步不稳的站起来,到我身边,为我披上一件
大氅,然后蹒跚的离开。
大氅犹有余温,我挣扎着要起来,却沉沉睡去。
在梦里想起一首前世听过的诗。我荒唐的改了几个词,变成,此生谁料,心在边关,身老长安。
这辈子我活了二十有余,真正与他在一起的,只有幼年那些时日。细细数来,还不到此生的一半。之后总是短暂相聚
,长久别离。即使相聚了,也是欢乐时少,悲伤时多;相爱时少,憎恨时多。
我在梦里,远远地看着在雪地上并肩行走的那两个孩童。我说你们不要走。可他们听不见,牵着双手,渐行渐远。连
背影都没有留下。
惊醒过来,枕着的衣袖湿透了。我扶着额头,在天晕地旋中掀翻一案酒水,跌跌撞撞的追上去。刘彻并未走远,他在
楼台那端,于月光下凭栏远眺。
“阿彻。”我从背后抱住,只觉衣服下面空荡荡的,形销骨立。他身体一滞。
我紧紧的抱着他,不留丝毫空隙的的贴近他,温暖他:“别走,跟我回去。”
时隔几年,我说出这六个字,不觉泪下,濯湿了他的衣襟。我将刘彻转过来与我对视,混着苦涩的泪水轻轻的吻他,
终于体会到他挽留我时的惶恐与迷茫。
那句话令刘彻双眸幽暗,隐秘的伤痛与留恋在眼中交错,竟没有拒绝。
也并不配合。我轻柔的,祈求般的抱住他,却又坚定的,一寸一寸的将他僵直的身躯按倒在地,衣服一件一件解开,
他的身体伤痕累累。
极尽体贴的而又不容拒绝的开拓,尔后抬起他的左腿,缓缓的进入。这是第一次正对着他。以往我总是喜欢搂着他细
而紧致的腰,从后面进入,不加节制的挞伐,那是为了欲望。而今天仿佛是一场温柔的仪式。
我轻吻他的脖子,锁骨,脖子,耳垂,堵住他的动人的喘息声,起伏间肌肤不经意的触碰,我展开漫长而绵密的探索
,略微分开然后紧紧切合,一次一次,一直到身体的最深处,和风细雨的带着他走向愉悦的顶端。
他眯着眼睛,眼帘遮住了神采,肌肤泛起潮红,胸膛剧烈的起伏。我细细舔着他脸颊上的汗,吮舔耳后一小块凹陷,
听着他的呼吸愈发重起来,将他的耳垂含入口中。
“阿彻,跟我回宫吧。”我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述,“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你要怎样都可以。”我再度在他身体里
缓缓抽动,刘彻的呼吸带着颤抖,他紧咬着唇,也止不住泻出闷哑的呻吟。
我小心的不让他受伤的身躯承受我的重量。
“为什么你突然变了?你怕我杀你,所以委曲求全?”刘彻沙哑的声音与喘息混在一起。隐秘的部位以最亲密的方式
结合着,火热的内壁箍紧欲望,摩擦以及冲撞带来淫靡的水声,身体忠实的反映着快乐到巅峰的欢愉,却谈论着生死
话题。
“我现在要杀你还不容易?”我反问,他掩藏的卑微与隐忍令我心疼,“我只是明白过来,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二
十几年来,我心里装的全是你,我想得到你,占有你,拥有你。若没有你,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我以前做错了太多
。今后除了你,我不会再碰任何人。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闭目躺倒,露出脆弱的脖子,苦涩的笑道:“其实,一开始那个问题,我是白问了。你敢带几名亲卫前来,就是仗
着我不舍得杀你。想必,还是场苦肉计吧。所以你不惊不怒,委曲求全。你折磨我几年,数次推我到死关,可如今轻
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宁愿忘记过去的不好,跟你重新开始。”
我吻着他肌肤上的伤痕,在他左胸的心脏部位辗转舔舐。
刘彻有些迟疑的环抱着我的背:“有很多事我都不想再计较了。计较起来,没有任何结果。只有一件,回去了,你让
我上一次如何。”
“好。”
当月,我携刘彻回京,给他任了个官职,留在长安。
大臣说藩王留京与祖制不合。我说藩王不得离封地是为了防范异族。如今匈奴人散了一半,且有胶东王的功劳,留他
在京,并无不可。以后,如果藩王有才干,也可入京为官。
于是几名王叔和兄弟上书请求官职。
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像胶东王一样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群臣和藩王恍然大悟,原来这又是一条削弱藩王的
政策。
五月,我新派了一名将军去前线顶替刘彻。又过了几天,常山王舜薨了。他做的事再荒唐过分,也是我的同母弟弟,
我还是探望了他几次。他到死都没之国,我便让工匠在茂陵旁为他修了一座陵,与茂陵相望。
“阿越哥哥,你有没有对我动心过,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刘舜躺在床上望着他。
刘舜这些时日,时而沉睡,时而清醒,今天忽而恢复了些精神。刘越不忍开口。
“舜儿……”刘越叹息道。
他艰难的伸出手指放堵住刘越的唇:“阿越哥哥,”他的眸中仿佛盛满了璀璨星辰,他微笑着摇头:“都这个时候了
,你骗骗我不好吗?”他的声音那样轻软,仿佛一朵即将被微风吹落的桃花。
刘越失笑,笑意未散时,心中涌起悲伤:“傻瓜,朕还需要骗你吗。”刘越抵着他的额头。刘舜的微笑无力而又纯白
,就像刘越在他一周岁那年见到的样子:一个睡在襁褓里的柔柔软软的孩子,嘴角弯弯,细密的睫毛盛着香甜的梦。
“朕若不喜欢你,怎么会容忍你在朕身边活下去。”刘越伸出手指摩擦着他细腻苍白的脸庞。
“真的吗。”
“真的。”
“舜儿很开心。”他说是真的,那就是当做真的有什么不好。刘舜露出大大的笑容,眼泪盛满眼眶,不住的往下坠。
“你累了,休息一会再说话,朕在一旁守着你。”刘越握着他的手。
刘舜疲惫的闭上眼帘,脸上犹带笑意。他心中的悲伤和恐惧,似乎被快乐所驱逐。刘越的手那样坚定,传来温暖的力
量,从他冰冷的手心,一直暖到心房。他觉得自己身体轻盈,仿佛回到他还健康的童年。
那个童年,与他记忆中的不同。
原来他记错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仅仅是他封王后,刘越牵着他的手的那一小段路,刘越从来都是喜欢他的。
在王夫人为他设的周岁宴上,刘越一直开心的看着他,目光从未移开。
那年他去宣室殿寻找刘越,刘越陪了他一个下午。
那年刘越失踪几日后回宫,第一个将他搂进怀里。
那年刘越被困广川,第一次向他求助,他尽心竭力的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从此刘越眼中只有他。
那天他说皇帝哥哥政务辛劳,何不休息一下。刘越并没有冷冷的让他出去,而是笑着应了。他听得心花怒放。
他仿佛记得那个傍晚,他带着刘越走过重重回廊,穿过一条隐蔽的小径。然后层层叠叠的密林豁然开朗,露出一汪太
液池的碧水,池中映着明月。
“阿舜,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刘越宠溺的揉着他的头发。
他回头一笑,放开掩藏在草丛中的细绳。
霎时间,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如两团星云,从两侧飞起,璀璨的光芒汇聚到一处,渐渐越飞越高,像张开的巨大蝶翼。
“阿越哥哥,你忘了自己的生辰了吗。今天正是七月初七。你出生那天,夜空遍布星河。你看,像吗?”
“像,很像。”刘越露出久违的欣悦。刘越暂时忘记了对前线的忧心,陪他一同坐下。仰望星空。
静了一会,刘越道:“看,这里还有一只。翅膀被露水粘住了,飞不起来。”
刘舜小心翼翼的把它捧起来。看着它挣扎的样子,心中一酸,忽然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