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饕餮宴（第二卷）——筝涩

我的目光闪了闪，续问道，「中原武林可还算安定？」

他笑容可掬地一抱拳，「承蒙您挂念着，不敢不好。」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天他若不油嘴滑舌了，便不是孟宥庭了。

「话说回来，亏你能认得出我。」

他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即重重地搁在案上，「呔，这有何难。」

我疑惑地望他一眼，只觉得方才的他有些怪怪的。

他继续说，「自从那日离别以后，孟某便把眼线安插进了苗疆，趟有风吹草动随时向我报告。若不是突然断了线索，

孟某也难得将你与残害了当朝国师的乱世妖孽联系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你也知道了。」

「何止，上官也……」

话头刚起，又生生顿住。

我本已浑身一震，抬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哪知他眼珠转了转，说出来的又是另一般话题。

「你不在中原期间，江湖上发生了三件大事，你可有兴趣知道？」

我颦起眉头，却还是凝神听下去，虽然方才提到的事情也着实令人担心。

他假咳着开启了话锋，「第一件，沉寂三年之久的寐莲教重现江湖。」

听到这个消息我本来有些惊愕，不过马上便释然了。傅了了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指手画脚。

「第二件，朝廷率先打破了与江湖两方互不干预的原则，公然笼络逆龙堡。喂喂，你有没有在听？」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直有在听并且听的很清楚。

「这第三件事嘛，你大概不会愿意知道。如玉公子发布了江湖通告，正式宣布，休，妻！」

第七十三章：云起

我愣，他也愣。

半晌过后，还是他先行打破了僵局，「喂，我说，给点反应好不好。」

「啊，噢。」

他苦笑，「不是这样吧。」

我点了点头道，「难为你告诉我这些，多谢。」

他吁叹一声，颇为无奈。

我忍不住笑了，「依你孟大盟主之见，我当怎样，一哭二闹还是三上吊？」

「那倒不是。」他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便带过不提。

我也不迫他非说不可，只悠哉游哉地端过茶盏汲了一口茶香。

这时听到他难得正色地说，「林琤，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额？！我的思维停顿了片刻，手里的茶水跟着一阵摇摇晃晃。

他却忽然过来扶住我的手，满眼的情真意切，「帮帮我，真的，帮帮我。」

此时的他，看上去极为沧桑而疲惫，我不由得颦起了眉头暗自思忖，是什么令这往日里风华正茂的家伙变成了眼前这

副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我并没有完全拒绝他。

其实仔细想象一下，也不难猜出个大概。朝廷公然笼络当今江湖上四大门派之一的逆龙堡，想必孟宥庭的日子并不好

过。可若只是这样，还不够他来这般求我。果不其然，他的话进一步验证了我的猜想。

「其实此次寐莲教重回江湖，大有与朝廷勾结之势。过去单只是对付它都已耗损不少，如今纵观天下形势，江湖武林

，笈笈可危。」

傅了了竟会同朝廷结盟，这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可若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一齐对付苗疆，我倒是能够理解。

然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问，「江湖之事，于我何干。」

他的唇色兀地发白，有些哆嗦地重复，「你以后会知道的，一定会知道的。」

我不禁冷哼一声，「莫非，你也需要林琤？」

「不！」他猛地抬头，眼里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尽的东西。

看到这样的目光，一时间我竟然不知所措。

唇舌莫名地干涩，仿佛被摄走了气息。

许久之后我哑然开口，「孟宥庭，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他亦是一惊，有些后悔地偏过头。

当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林琤，你可知我为何会奉上一支白梅？」

无声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他继续道，「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起过那个人——梅庐公子，我的养父。」

啊，啊，是了，有这么一个人。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待他说下去。

「他，姓柳。」

一片叶凝在枝头，然后飘转。

我的手不自觉一颤，而被身旁的某人摁住。

有些迷惑地侧首，与他的目光无声无息地纠缠。

他却突然显得颇不耐道，「突然说要回中原，该给咱家一个像样的理由吧。」

「这个……」我低下头。其实胡编乱造实属容易之事，可自从上次关键时刻我打了马虎眼以后，面对着他总会平白生

出些罪恶感来，更不敢再有欺瞒。

见我这样，樊玫缀也只好叹气，「咱家老早便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也心知我的玫缀馆留你不住，但你也要记得，你迟

早都是属于玫缀馆的。」

他这样说话，倒令我微微一滞。

犹记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说过这种话。当时只当他存心逼良为娼，如今重新回头审度一番又似别有寓意。

继而，精神为之一振，「这么说，你答应了？」

「哼。」

仅凭一个单音我已然了解他的全部情绪，不由得面上笑开。

「就知道你最好。」

「别胡乱给咱家扣高帽，受不起。」

好个俏家伙，干脆摆出一副傲娇模样不乐意搭理我。

我恍然一拍大腿，「啊呀！找那家伙诓的钱岂不是用不上了。」

他停了停，别别扭扭地问，「……什么钱？」

「当然是我的赎身金啊，啧啧，四倍的量呐。」

「……拿来。」玉手一横，摊开。

「什么？」我故作疑惑。

「少装蒜！」

「是是是。」我笑得没心没肺，却笑得真切。

当天夜里，我同孟宥庭一道离开了玫缀馆。

走之前我曾试想过路上会遇见多少阻挠，只是没料到还未出城就碰上这样的阵势。眼见着四面八方还在朝着这里不断

逼近的火光，我抬手按压着发胀的眉心，「连累了孟兄，实在过意不去。」

孟宥庭抽出了剑，大笑道，「哪里的话，待回到中原，孟某要与林兄畅饮三日不醉不归！」

紧接着，开打。

两背相抵，同时发力驰出。遂各自卷入战圈，身形如影。

这些身穿夜行服的人并不似苗宫的侍卫，那么只可能是来自那地底寒宫之中的阴灵。他们的武功均不弱，应付起来却

不很吃力，只是敌众我寡，这样拖延下去绝不是办法。

这时，孟宥庭突然跃至我身后，微微侧首，「林琤，你听说过梅影千踪么？」

推开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脑袋，我大刺刺地回答，「没有！」

「……听着，待会儿我若喊趴下，你就一刻也别耽搁地给我趴下。」

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黑衣人即团团围了上来。

「好吧。」我撇了撇嘴，心道武功高的人就是有气魄。

「快趴下！」

哎哎哎，这就来？！毫无心理准备的我，扑倒得有些狼狈，。

头顶风的疾呼声，激起阵阵哀嚎。

我偷偷地抬眼一扫，才见四周的惨状触目惊心。

愕然回头望向身旁的那人，他神态怡然，他一身青衫，高绝而独立。

「……孟宥庭？」我迟疑地唤道。

而他没有看我，只是睥睨了一转四周，「还有谁敢上来。」

那些黑衣人齐齐退却一步，面面相觑之间已是无人再敢靠近。

他手腕翻转，登时白刃如练，出剑式还原为起始式。

「让开。」他扬声道。

前方已窸窸窣窣让出一条道来。

我赶紧爬了起来，尾随其后，什么也不能多说。

远处传来划破天穹的一声长啸。

我仰首遥望，但见高高的王城上伫立着一个人，也不知站在那里了多久。

是夏微白！

明明是这样热闹的夜晚，他的声音却是极冷，一点点地浸透在幽暗的月色里。

「孟盟主留步，主公有令，前方百里处恭候柳教主，一人。」

第七十四章：玄月

孟宥庭眯起眼睛冷讪道，「孟某不知何时起竟需得他人来指教行为。」

夏微白依然是那副死人面孔，不咸不淡地回应，「那在下只好得罪了。」

语毕，两人已呈剑拔弩张之态。

我连忙从后按住了孟宥庭的肩，微弱地打断他，「等等……」

「嗯？」他回头来，眉峰挑起。

我有些心虚地说，「就让我去了吧，我确还有些事情未了。」

他把剑插回剑鞘里，似不在意道，「那你好自为之。」

我双手紧握表露决心一般地拼命点头。

路径一片黑压压的矮树林的时候，心里才真正忐忑起来。

即将要见到的人是捉摸不透的，也是相当难以应付的，容不下丝毫的大意。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话想要对着他说

出来，只怕这次不说，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林子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哨响，鸦群扑棱而起，我驻足，抬头仰望。

「是你吗，出来！」

眼前一暗，左肩被大力地扣住往后摁去，即有劲道一阵阵输入体内，引得脚下疾退如风。

后背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吞噬天地的吻覆了上来。

我试着挣扎，却推不动他的身子，便任由他去了。

许久他才放过我的唇，让两人隔开一段距离。

月影渐亮，直至我的脸在他的瞳孔里映衬得愈发明晰。

注视着这样的自己，眼角不由得肿胀。

他蓦地抓起了我的手，言语中竟有些急切，「你别走！」

我看到自己的眼里有闪亮的东西，静静流淌，「那么你，需要我么。」

听了这样的问话，握住我的手猛然一颤。

我只装作没有察觉，尽量自然地说，「你大约知道的，中原发生了些事情，我得回去看看。」

他蹙起了眉头，「那尽是些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笑得眉眼弯弯，「如果我说，是为了还你一个完整的柳堆烟，你当如何？」

他的面容一滞，继而身形猛震，喉间发出零碎的声音，「不许，我不许。」

这期间我抬起双手拉下了他的颈子，再次加深了两人的距离。

他没有拒绝我，细致地迎合着。

忽然，近在咫尺的细长眸子陡然瞪大，身子一软向后仰去，揽住我的手也跟着松开。

「你……」他的眼睛里还凝着难以置信之色。

我赶紧伸手拦住他的身子，缓缓放倒。

眼看着他终于支撑不住，眼睑沉沉地阖上，我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撩拨了他散乱一地的长发。

「你，还是没能选择我呢。」

没有人说话，回应我的只有凉凉的夜风。

我仍偏执地说下去，「你大约不知道，我曾经是那么喜欢……喜欢上官，以至于，我瞧着你第一眼就觉得害怕，怕你

那勾魂摄魄的本事，更不敢见你。后来……你又救了我，结果不知不觉的，还是被你勾得连皮肉都不剩下。」

恍然记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便质问我为何忘了你。

现在倒好，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掉了，你可满意？

紧紧地抱住他的头，递上唇，一一捱过那眉眼。

「明明不是喜欢我的，还总是说那样的话，难道就不肯稍微放过我？」扯动着唇角，给了自己一个苦笑，「你想要，

我就给你。谁叫你……终归不是我的。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还你一个完整的他，如果……」

如果那时，你能透过那个人，稍微看到一点点的我的影子，那便好了。

或许我原本就是自私的，只是希望通过这种途径博取你哪怕一丁点的爱。

最后再不舍地望了一眼他绝美的睡颜，我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将自己没入森林。

时候不早了，孟宥庭应该已经摆脱了夏微白，正在前方等我。

连着奔波了许久才把身后的追兵全数甩开，转眼已进入天朝王土的界限。

孟宥庭拉起了马缰，偏首对我说，「林兄，不若你我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启程？」

路上我一直都有些精神萎靡，此时忍不住应和了声，「也好。」

他四下瞧了瞧，续道，「这里是靖边王的辖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

「……哎？！」我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怎么，是想起了什么？」

「不，没有……」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若没有两年之前的那次苗疆行，自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子的我。

而说到那靖边王府，一些人，以及一些事，仍历历在目。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我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上了楼。

阖上了房门，睡意已有些涌了上来。

忽而神思一振，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情景。

房里的木桌上面，一团白色的东西正无比惬意地观察自己的前掌。

仍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靠近，仿佛那桌上是什么骇人的魔物一般。

直至它百忙之中终于发现了蹲在墙角的我，豁然抬头跳下桌子，高昂着脑袋迈出优雅的步子，逐渐向我靠拢。

「别……别过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带着些颤抖。

它足下未停，还继续往这边走着。

我哆嗦地站了起来，目光搜寻着逃跑的方向。

门在那儿，窗在那儿……

额？！

不待我动作，那家伙已扑了上来，搭住我的肩膀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我一口。

我微微地发懵，好像真不认识这家伙了。

然后，我捂着脸发出一长串的闷笑。

我在怕什么呢，有什么可怕的。

抱起眼前的小家伙亲了一口，亲昵无比地问，「他也来了？！」

它歪了歪脑袋，不解地望着我。

我是傻的吧，竟然会问他这种问题。

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一番，不经意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喂，你倒是说说看，谁才是你的

主人嗯？天天跟着美人讨豆腐吃呐？可告诉你了那是我的，以后不许瞎吃听到没，当心吃坏肚子！」

这句它倒是像听懂了，相当不屑地昂起高贵的脖子。

「……初，尘！」

第七十五章：缘悭

如今江湖形势危急，理当尽早赶路，不想却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我与孟宥庭在楼下用膳，恰好听到邻桌几名官差模样的人正毫不避讳地讨论着这样的话题：

「我说，照这样下去衙门也要散了，将来我们兄弟该何去何从。」

「呔，只要有酒有肉吃，去哪里不都一样。」

旁边一人喝了口酒，冷笑道，「呵，到时候能去哪儿？难过的岂止我们兄弟几个，倘若王爷再不理事，整个边城都要

垮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小王爷变成那样以后，王爷的心思都扑在了他身上，哪还有闲暇顾别的……」

我本没有在意，听到这里，手里的竹箸不由得停了停。

孟宥庭疑道，「林琤？！」

我勉强地笑笑，「没事的，只是有点……」

有些恍惚，为的一些不必要的记忆。

他却似乎有些了然，立马起身去到邻桌询问，「官差大哥，请问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那人斜睨他一眼，「兄台不是本地人吧，这事有些时候了。」

孟宥庭难得恭敬地掬拳，「愿闻其详。」

「之前小王爷曾随商队去了一次苗疆，回来之后便中了邪，这事蹊跷得很，也有人猜测小王爷是中了苗人的蛊毒。靖

边王原本下令不得声张，可这一晃便是一年，整个边城就没有人不晓得。」

……中邪？蛊毒？

说什么呢，怎么会是那个上官琉璃？

等等，一年以前随商队去的苗疆，难道是？！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一起回来的时候，他还相安无事的，莫非是离别以后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