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音,把他给我带走。”齐宇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沈梦,很是嫌弃,遂招手让沈洛音来把她的小弟给弄走。
“今晚,我不回去,你带沈梦先走。貌似,我还没有吃饱。”揉揉被枕麻的膝盖,齐宇笑呵呵道。
“小心被撑死。”沈洛音一个白眼甩过去。
“洛音,洛音,你师傅就这么一个嗜好,你还要说我,师傅好伤心……嘤嘤嘤……”齐宇作势拿衣袖擦眼角,还一边偷瞄不远处吃得欢畅的人群。
沈洛音不睬他,搀住沈梦,头也不回就走了。
小丫头还是这么好骗,齐宇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摇摇头。
继而离开觥筹交错的人群,爬上云雾楼的上房。吴鸾叫他保护沈梦,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办的。众所周知,齐宇唯一的弟子是沈洛音,还是个女弟子。沈梦是沈洛音的亲弟弟,沈离在香料群岛,沈梦除了这里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所以,那些混在人群里面的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人伪装得那么差劲,齐宇一眼就看穿了。来美食大会的哪个不是饕餮,不盯着桌上的吃食,反而左顾右盼,你妈妈没教你们吃饭要认真么?
齐宇顺走一壶酒,坐在云雾楼房顶的飞檐上晃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地面上的人。
果然,没有半个时辰,底下的人群里就有骚动,齐宇把喝完的酒坛砸了下去,惊起了一直按兵不动的人。
为首的那个人,齐宇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皇上的御前侍卫就是这个家伙吧。没想到,吴舟竟然把自己的心腹派来,只是为了抓住沈梦。
齐宇不敢疏忽,调笑道:“各位,小弟手滑了一下,扰了在座的雅兴,深感抱歉。”
成功地把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身上,虽说天色已暗,但是齐宇还是看到一队人马离开了云雾楼朝着山间的小道走去。
沈洛音扶沈梦,一手搂着歪歪斜斜的人的腰。好半天才走出几百米,自己累了一身汗不说,举目望去,大山里面,哪里能找到歇脚的
地方。
“二姐,你扔得我好痛。”沈梦此刻不知为何精神抖擞地站在沈洛音的面前。
“装醉装得可真像,我怎么没早点把你扔在路边呢?”银牙咬唇,沈洛音的脸上怒色立显。
“该往哪里走?师傅一个人留下,我们如果逃不过,就辜负他老人家的苦心了。”回身询问自家小弟的沈洛音,抽空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
“去翠微寺,顺着这条路直上。”看着云飞雾绕的山峰,沈梦叹了一口气。
这边的云雾楼,场面稍显混乱,数人持剑对阵齐宇,那边,齐宇倒是挑眉直笑,丝毫没有危险当前的紧张感。
“那个,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围着我干什么?”不想开打,因为齐宇怕累,这么多人,全部打倒的话要花半个时辰。
“少废话,沈梦到底被你藏哪儿了?”看来御前侍卫的脑袋并不好使。
持剑问齐宇一个摆明了他不想回答的话,结果是很凄惨的。
可是,今天的齐宇心情很好,于是多说了一句话:“沈梦你是找不到的,大爷今天高兴,留你一条命,回去复皇命。快走吧。”语毕,哈欠已经从齐宇的嘴里打出来。
“你……我偏不信,就算你是名震江湖的齐宇,我也要和你对决。”
年轻人就是活力四射啊,齐宇苦恼地挠挠头。下一秒,身形移动,手动如风,任何兵器都没有,就那样封了御前侍卫的大穴。
顺势夺过剑,侧身,弯腰,鲜血淋淋漓漓,其余的人悉数倒下。
实力差距悬殊,出现的只会是完败。齐宇看着雪白的袍子上沾染上的鲜血皱眉,上好的丝缎,就这样被毁了。
被点穴的御前侍卫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几乎在瞬间倒在自己的面前,眼睛惊恐地睁大,瞳孔里燃起熊熊的火苗,目眦俱裂。
“皇命不可违,可是小子,记住了,没有强大之前,一切的自信都是可笑的自负。”齐宇不知道磕着从哪里摸出来的瓜子,站在飞檐的顶端,长发飞散,笑容可掬。
追着沈梦而来的一路兵马显然对山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迅速地在山间搜索。沈梦和沈洛音在早就被荒草覆盖的小路上艰难地攀爬。耳边不时听到一阵阵地窸窣声,两人噤声在半人高的蒿草里奋力向前,终于在一个废弃的竹篱笆面前停住了脚步,眼前的石墙边有个洞。
“快爬啊。”沈洛音一弯腰就钻了过去,转身催促愣在原地的沈梦。
“二姐,我可能爬不过去了。”从洞里望过来,沈梦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队武装整齐的人。
局面僵持,沈梦身后一
人上前,“沈少爷,皇上有旨,请您入宫一趟。”
沈洛音一着急,准备再钻出来,无奈,身体好像卡在了洞口,动弹不得,一张秀气的脸涨得通红。
“看来我只有乖乖去一趟了。”翠微寺没到,又不能连累二姐,沈梦在一秒之内脑子里已经盘算好,现下的情况,唯有和这些人进宫才能把损失减少到最小。
“慢着。”从墙的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所有人都愣住了……
之间,被爬山虎掩盖住的地方出来一个人,原来那里有一扇门。沈梦此刻只想锤死自己,只见到狗洞,竟没想到先找找看有没有门。
袈裟在身,头顶戒疤,慈眉善目。但凡在宫里呆过八年以上的人都认识眼前的自称虚池的人。先帝的弟弟,身份显赫,除此之外,朝中流传最多的就是,他与先帝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连当今的皇帝也是要敬此人三分!
在场的人除了沈梦姐弟俩都跪下了,场面诡异得异常。
“施主请起,我只是个和尚,不是先朝那个战功无数的大将军兼王爷了。”原本前半句的解释已经足够,偏偏还要把之前的事情提出来,意图明显。只想保住被追杀的那两个人!
“将军既然这样说,我等定会回宫如实复命。”躬身行礼之后,一行人再次隐如蒿草。
“两位施主可好?”出家人的佛礼,与之前目光威严的形象大大不同。
“你是吴鸾的皇叔?”沈梦缓了很久才问出来。这个时候,沈洛音已经被虚池拉了出来。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语气平静。
“但是,救了我们,皇上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到现在,还在担忧别人的安危操心,沈梦这个祸头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自觉。
“施主,先进寺吧。”虚池避而不谈。
沈梦扁扁嘴,尾随入内。
大殿内,佛像慈目,木鱼声此起彼伏,原来是做晚课。虚池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诵经,不曾退却清俊的容颜上那份平静好熟悉,沈梦在大殿里随便一坐,托腮看着不远处的人,总觉得有个人和他很相像。
按道理,寺庙里是不能有女人的。只见,晚课结束后,虚池大师对着一个住持模样的人解释了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两位施主,本寺不能破例让女施主留宿,还望两位包涵。”
“寺规不能破,大师今日救了我们,还未向大师表示谢意。留宿之事是万万不敢再劳烦大师了。”沈梦双手合十,向虚池行礼。
“施主,如是要下山的话,贫僧还可以送你们一程。寺里以前留下
密道,直通山脚。”虚池避开寺里的小和尚,带着二人穿过无人的厢房。
“拿着蜡烛,密道是多年前修建,多年无人使用,你们要多加小心。”递给沈梦几根蜡烛后,又拿出一些干粮,“你们也折腾了大半天了,路上吃点东西吧。”
沈梦在就饥肠辘辘了,看到白白的馒头,瞬间像见到了亲人,抱着馒头差点热泪盈眶。
“大师,您多保重。我们先走了!”沈洛音扯着沈梦的袖子,弯腰致谢。
“多谢施主。”素净的僧服,恬静的面容。在密道的门关上的那一秒,沈梦终于想起来倒是是谁和眼前那位虚池相像了。
吴鸾,是你。可是,现在你在哪里?
离开密道的虚池呆在这间厢房里迟迟不肯出来,这里面似乎还有那个人的气息。那密道是先帝派人挖的,为的就是在进出翠微寺时不被人发觉。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救人一命!虚池,仰头笑着,眼泪随之流下来,离开纷争的朝廷已经八年了,距离先帝驾崩也已经过了四年。两个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风打着旋,吹起院子里的落叶。有些回忆,总在不留神的时候再次钻出来……
“皇兄,你看这朵花好看么?”
“小季戴着会更好看。”有人捂着嘴偷偷地笑。
而被骗的人丝毫没有察觉,折下半个脸大的花斜插在耳边,转身问:“是这样么?”
灿烂的笑颜从此成为唤为皇兄的少年心里唯一的珍宝。
第十章
天色渐暗,下山的路很不好走。沈家姐弟两人在密道里折腾了很久,才在重见天日。接着赶到云雾楼,店小二还没开口迎客,齐宇就打斜插进来:“哟,回来了啊。”
“全被你摆平了?”沈梦虽然知道齐宇的武功,但是,看到一身轻松的齐宇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问你二姐,大爷我是什么伸手。”骄傲地示意沈梦去问一旁抱臂而立的沈洛音。
“齐宇,能摆平,为什么还要我们兜一圈还差点被活捉。”一把扯过齐宇,压低的声线,沈洛音不解地问。
“怎么,遇到贵人了?”“差点”两个字才是整句话的重点。
“是翠微寺的虚池大师。”沈洛音于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齐宇神色微敛,喃喃自语:“这下,牵扯的人就多了。”
“什么?”不知何时挪到齐宇身边的沈梦突然发声。
“沈离差不多该回来了。”齐宇看着天际最后一片染红的云,幽幽道。
沈离去香料其实不止为了采购上等的香料,更重要的事情是在查当时沈家大宅纵火的幕后凶手。
香料群岛的生意是被韩家垄断的,过了三代,现在当家的正是韩昕。如果沈离没有记错的话,他曾经和韩昕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之缘说来也巧,每年的八月,皇宫里都会举行一次香料展。如果能得到皇帝和后宫诸位妃子的青睐,那么自此以后的生意必然是不用愁的。每个商家都拼了命地研究新型的香料。沈家一直做香料生意,而且声名远播,自然在受邀之列。
当天沈离是代替沈父参加的,到场都是每家的一把手。但是,却有一人和他差不多年纪,茜色的衣衫上点点蓼蓝,像是不慎泼洒上去的墨汁,一把折扇,摇晃得风生水起,霎是惹眼。
沈离本来以为是来凑热闹的哪位皇亲国戚,在长长的条案上摆着每位香家精心制作的香料。沈离倒不担心自家的新品不被赏识,反而先看起了别家的。
转到一个拐角的时候,被一块酡色的明显破碎的香饼吸引住。
碾了一些凑在鼻尖下闻了闻,沈离倒是真心佩服,香气宜人。直觉告诉沈离,此香燃起来还要芬芳。便想开口询问,没等话出口。有人已经抢先回答:“燃烧的时候要以云母石或者银叶衬之。”
“诶?”倒不是有人猜出他想问的问题,而是,身后的那人离得他太近,说话的气流已经喷上了他的脖颈。
“黑角沉半两,丁香一钱,腊茶末一钱,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钱。上各位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末汤点澄
清调麝,沉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定粉,共研细,乃如蜜令稀稠所得,收砂瓶器,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一口气把配方和制法都说出来了。
“这位小爷,你可把我们家的老底给揭了啊。”原来这香是一个刘家的,那刘老爷虽然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是配方被破,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家伙并不是制香之人,同他一样也是一个看客,但是却破解了别人的秘方,沈离不禁对此人好感倍增。
本想再看口询问姓甚名谁,好交个朋友。然而那人却早已离去,偌大的场院里哪里再见得到那鲜艳的衣裳。
等到公公宣布入选的香家名单,沈离还在惦记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散场的时候听见有的见多识广的老伯在讨论:“刚刚那个年轻人怕是香料群岛的韩家的公子吧,这世间除了制香者就只有韩家人懂得香料的配方。”
“或许是,但是我记得韩家人从来都不会沾染中原的生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都不踏足中原,韩家啊,这是每个制香师梦寐以求的修习场所。”没能实现的愿望说来都是那么动人,从一群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的老人忽然道出这么个神秘的地方让沈离本来未熄灭的好奇之火燃烧得更旺了。本来不屑于掌管家族生意的沈离,一会去就对沈父说:“爹,明儿个,我就接手家里的生意。”语气里面的轻快让一直为家族事业即将无人继承而苦恼的沈父讶异,但是讶异过后只当是大儿子终于懂事了,会分担为父的担子之类的欣慰想法。
而当时才十岁的沈梦则看着一个欣喜,一个差点老泪纵横的俩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香料么?如果能吃,我就继承家业。
等到家族生意真正上手,沈离队香料的认识也逐渐加深,制香坊里的老师傅都夸沈离有天赋,想要和那神秘的韩家公子一决高下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这一次,刚好要来订购原料,沈离就一并想要拜访韩家。
岛并不大,和京城一般大小。随便向路边的人打听韩家宅邸在哪里,他们都很热心地给旅人指引。
宅邸并不奢华,简单的朱红色的大门虚掩,倒是一股子的花香阵阵溢出来。
小厮上前扣了扣门环,等了半晌,没有人来开门,就变成喊的了。
里头立即有人应声:“来了来了。”
门开的时候,沈离还闲散地靠着门口的石狮子上,等到人走到面前的时候才站直。眼前的就是当年在鉴香会上的神秘的韩家公子,再见真人,沈离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韩昕不介意,抱拳弯腰:“沈公子
好,比人姓韩,单名一个昕字。”
“韩公子有礼了,冒昧来府上打扰。”意识到自己失态,沈离红着一张脸连忙回礼。忽略了韩昕第二次见面就立马认出他的那声称呼……
进了门,沈离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种植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香草。香料群岛常年气候湿热,热带的花草长势喜人。也难怪在门口就能闻到各种的香味!
“沈公子,里边请,家父外出,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端起桌上的缥色茶壶,斟了一杯茶递与环顾四周的沈离。
这韩宅不大,但是装饰却精美异常,每件万物,哪怕是一个杯盏都似乎经过精挑细选,不容有半点不合。沈离心下赞叹,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不知沈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韩昕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离。
“既然韩公子你问了,那在下就直说了。”想起那场大火,沈离的手都是颤抖的,“不知道,韩公子可否与中原的商家有过生意来往?”
众所周知,韩家向来不涉及中原的生意,哪怕是原料上的交易都尽可能地在减少,更不可能有直接的金钱交往了。既然沈离问出了这样一句话,韩昕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沈公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家大宅被烧,除了在下的妹妹和小弟,包括双亲和仆人,无人幸免。”握着杯壁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捏到指尖血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