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子大得不像话,至少以前在市中心有套房还欠着房贷的容修看着这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各种羡慕嫉妒恨,这放现代得要多少钱啊。从内宅走到大门口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当然这也有容修那三岁的小腿迈不大的关系。
到了庄门口,容修才知道这原来不是庄院而是山庄。门口备了马车,鳞净抬手一摔容修就稳稳地坐在马车里面了,马车连动都没动一下。
鳞净撩开帘子倚在车门上笑眯眯地看着容修:“少主,您要属下陪您逛大街么?”
“银子、车夫。”容修打量着马车随口赶人。
这马车从外面看没什么,里面却别有洞天。马车顶上镶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没设座位只有矮榻矮几和两个垫子。要是驾车的人技术好,在里面睡上一个安稳觉是没问题的。这一看就知道这是为了容修特地改制的马车,非常符合他这段时间内表现出的嗜睡属性。
“银子属下交给鸠栖了,您放心一定够用。车夫也是庄子里最好的,行路经验丰富安稳得很。您如果饿了左边垫子下的暗格内备有新鲜瓜果,热水泡茶可以由鸠栖代劳。少主您还有其他吩咐么?”
“挺好,就这样吧。”
“那愿您一路顺风,属下告退。”鳞净微微欠身,放下帘子。
马车外面鸠栖没主人的命令不敢进去,接过鳞净丢过来的荷包贴身放了,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
刚开始容修还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入门的除了树还是树。虽是山路但意外的平坦,也和驾车人的技术有关,容修在里面没什么颠簸感。要真说的话大概就和以前没私家车时坐地铁的感觉差不多,不知道修建山庄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功夫,容修有些无聊的想。
坐车和等车的过程一样无趣,容修现在算是有了专车包管接送,等车的过程就省了,他开始胡思乱想打发坐车的时间。
古代有啥好玩的?容修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厢内,身下垫着一个垫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开始纠结。
第一站,去饭店。这年头没有苏丹红,没有三聚氰胺,没有瘦肉精,统统都是免检无污染食品。想想上辈子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地下加工厂他就没半点食欲,丫的非得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播那么恶心的内容么摔!话说现在就是有人举也报没机器检验,所以就算有也可以当作没有来对待。
第二站,逛集市。看看有什么传说中的纯手工艺品买回家玩玩,不管有用没用看看制作过程也是不错的,这放到现代可都被电视台给誉为“活国宝”啊!想想以前电视上放的节目,做着这些东西的不是面皱如菊的老太太就是花白胡子的老大爷,每次看都让容修觉得这其实是在搞变向募捐。
第三站,逛妓院。容修看看自个儿的小胳膊小腿决定把这站暂时推迟,等以后毛长齐了再去。随即又想到这个时代没保险套避孕药的,万一得了啥花柳病也不知道去哪儿医,天知道艾滋病毒是啥时候被人发现的。再脑补了下有个大肚子女人哭着抱着自个儿大腿,容修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于是,还是算了。
第四站,悦来客栈。这个客栈名可是千年老字号,而且是古代必备商品。不管是小说改编电影还是电影改编电视剧都逃不出中国古代第一家连锁跨越空间距离的客栈。不用说,住着肯定没自家床铺舒坦,凑合着睡一晚上当是访问名人故居也挺好。
第五站……
容修抱着垫子在车厢里打滚,无语凝咽,古代果然很无聊啊~
滚着滚着,他睡着了……
第三章
“……主人……主人,我们到了。”
容修抱着垫子蹭了蹭睁开眼睛,看了面前的人半晌才认出这是谁。
“鸠栖,在外面叫我少爷。”容修懒懒地说。
“是,少爷。”鸠栖应了声,犹豫了下脱去靴子钻进马车。他有些紧张,手扶着车壁,指尖有些发白,见容修没训斥他才稍稍大胆了些,“少爷,发髻乱了,鸠栖帮您理理?”
“嗯。”容修抱着垫子坐起来,闭着眼睛,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鸠栖小心翼翼地移到他身后,伸手触碰容修的发。
容修的发髻早在他睡着马车里打滚的时候就拆了,他本就不习惯男子长发,不过这个时代除了和尚没人剪头。他的头发长得又比寻常人快一些,三岁的小人还没桌子高,发已及臀。娃娃们最喜欢的可爱包包头显然对容修而言难度太大,只能在脑后盘个发髻,倒也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鸠栖以指代梳一点点捋着,打岔的发慢慢松开,指尖触碰到头皮弄得容修舒服地哼哼,一副被人顺毛的享受样。
束完头发,鸠栖又给容修理了理衣服,才退下马车撩开车帘。
容修在睡前吩咐过,让鸠栖到了市集叫他,可见他对这次出门抱有很大的兴趣。
集市就是摆摊的地方,做有招牌的大摊位摆的是商铺,没钱租店铺的小摊蹲的是地摊。看起来这个镇子挺繁华,一眼望不到商铺的头。
容修拿起了当初陪女朋友逛街的劲头,每间铺子都要进去瞧瞧,看着好玩的东西也不讲价,直接拿了就走,反正后面有鸠栖跟着付钱。倒不是容修有心摆阔,而是他吃不准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天知道这年头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大米食盐。
这样逛了半条街,原本的兴致被磨掉了一大半,容修看了看手里那些随手拿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玉佩发簪、风筝拨浪鼓、米糕糖葫芦……顿时剩下的些许兴致也被磨灭了。
他走到路边蹲着的乞丐前,那个乞丐的面色被泥尘遮住看不出本色,但眼睛精亮,见有人到面前就死命磕头说着写吉祥话。容修把怀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丢,只留了串糖葫芦塞到鸠栖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鸠栖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一粒粒饱满的红山楂外面裹了层透明油亮的糖浆,颜色十分讨喜。他又瞅了瞅自家主人的背影,偷偷扯了内衫的袖子,将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抬步跟上,整个过程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容修在一家茶楼前停下,指着招牌对鸠栖说:“我们上去歇歇脚。”
这家茶楼的名字就叫“茶楼”,刚进门就有小二上来招呼。容修和鸠栖虽然都是孩子,但看衣着很容易知道主人家底丰厚,自然不会遭人怠慢。
“两位小公子,楼上坐还是楼下坐?”跑堂小二也就十几岁,声音爽朗活力十足,“今天刘老爷子回来楼里说书,您要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二楼雅座。”
容修点头:“请带路。”
小二一愣,大概没想到容修说话会这般客气,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嘞,小公子您楼上请~”
那说书的刘老爷子大概在镇子上有些名气,茶楼一楼的人不多,但二楼几乎满座。小二寻了个角落处的两人小座,位子靠窗偏僻了些,虽实在称不上雅座但看看这满人的二楼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了。
小二麻利地用挂在肩膀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口里叨唠:“小公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楼吧,这刘老爷子十天才来一次,可给您赶上了。”
容修跃上凳子,两只腿吊在半空中,随口问:“他就讲些什么?”
“刘老爷子什么都讲,江湖事庙堂事,我在这儿做了一年多了还没听过重样的。”
“哦?”容修来了兴趣,歪头问:“是旧段子还是新鲜事儿?”
“一月江湖一月朝堂,一般来说月头讲都是新段子。老爷子自个儿编的,可好听了,就是京城那边的事儿也常被编到段子里。上个月老爷子讲的是洛丞相嫁女儿,探花郎得美归家。”小二眉毛上挑,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那讲得可都跟活人似的,要不是……”
“哟,这么大个店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一声响亮的吼声打断了小二要说的话,同时成功地将容修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楼梯处越来越近的脚步上。
“少爷,是个外家子。”鸠栖轻声说,他说话的时候摸了摸放在桌上的水壶,是凉的。
“嗯。”容修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这是容修的习惯,他不爱说话,但只要别人对他说话,他都会吱声告诉那些人他有在听。
外家子这个词是相对于内家子来说的。解释起来也简单,就是练武之人的两种分界线,主攻内修的称为内家子,主攻表面功夫的称之为外家子。当然,真正的高手以内外兼修的居多。
这个人,被才六岁的鸠栖判断为外家子,显然不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人物,顶多会些粗浅的手头功夫。
这会儿功夫,那人已经上了楼,从容修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的头从楼梯口冒出来。这个人的长相和他的声音很相配,都是粗狂型的,五官鲜明,浓眉眼大满脸胡茬。
就在容修打量他的时候,小二已经甩了甩抹布搭在肩上上前招呼了。
“这位爷看您说的,小的这不是来了么。您看这二楼都满了,要不咱去一楼坐坐?”
大汉皱了皱眉,环视了下二楼,确实人满了。他是流浪的武夫,凭借着凶狠的长相和一些拳脚功夫边走边干伙计赚些银子,给大院子当过护院、上大街卖过艺,也做过些寻常人不敢做的勾当。这几年过得还挺滋润,富裕称不上,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挣来的银子足够他吃好肉喝好酒了。
这回他正好路过这镇子听说茶楼的说书不错,本以为正巧赶上了却没想白跑一趟。他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知理的人,他走过很多地方,深知做人不能太偏激,尤其是他这种没人在背后撑着的。因此,他只是微微叹气,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到背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这位……好汉不介意的话,让小二哥加个座。这桌子虽然小点,但多个人不是问题。”容修一副小大人模样拽字,鸠栖眨巴着眼睛看容修,他从来没见主人讲这么多话,连对着庄主也不曾!他自然想不到容修在山庄里不和容潜不多话的原因是因为他个奔三的人叫刚过三的人爹实在太囧了适应不能,因为这个华丽丽的误会,鸠栖忍不住多看了那大汉两眼。
那大汉看着容修半晌没说话,他的内心深处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他也适应不了一个三岁的白胖奶娃跟他套近乎扯关系啊!!于是他看着容修,容修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望火花迸裂,爱情就这么产生了。
摔!这是扯谈!
事实情况是,大汉被囧了囧,然后抱了抱拳毫不客气地朝容修那桌子走过去。
他不是没见识的人,以他那身粗浅武艺在这江湖上根本站不住脚跟,这些年漂泊若不是他胆大心细,恐怕早就死在他乡。面前的这个人虽然小,但看那衣着的料子式样以及谈吐气度,很容易想到这是个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公子,恐怕这小大人的语气也是在严父尊师的教导下形成的。
默哀一下,“严父”容潜乃辛苦了!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容修自然不知道这会儿他爹已经因为他的言行背了黑锅,他还是一副囧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招呼大汉。两个人一个文绉绉地客气,一个坦然然地受着,倒也颇为和谐。
巴拉巴拉说了大半个时辰,小二上来添茶,笑嘻嘻地说:“几位爷久等了,这刘老爷子已经到楼下了,马上就上来。”
容修淡淡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对大汉笑道:“好汉你慢坐,容修尚有事先走一步了。”
大汉一愣,张口挽留:“这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容修浅浅一笑:“下次有机会的。”不顾挽留走下了楼。
早在容修起身的时候鸠栖就跟着站起来了,他从怀里掏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向大汉微微行礼快步跟着容修身后。
在楼梯上和一个留着长白胡子的老头擦肩而过,鸠栖看了他一眼,大概这就是说书的刘老爷子。单单一眼他便去追他的主人,不过是个在镇上说书老头,值不得放在心上。
第四章
离开茶楼后容修如愿在镇上找到了传说中的“悦来客栈”,要了两间挨着的上房,容修打发走鸠栖,躺在硬板床上不知道想些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便觉得脖子肩腰各种酸痛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容修坐在床上失神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站起来动了动筋骨,这时鸠栖已经打了水候在门口了。
鸠栖将沾了温水的湿帕递给容修,“少爷,您今天还要接着逛么?”
容修将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湿气在脸上蔓延开来,口鼻间的呼吸愈重,渐渐地有些困难。他听到鸠栖撞上了旁边盛水的盆发出响声,他感受得到现在那个才六岁的小伴读正惊慌失措,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将脸上的帕子拿下来……
可是,容修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根渐渐酸涩起来。
是真的,回不去了。
“少爷……”鸠栖轻轻地将容修脸上的湿帕揭下来,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
容修睁开眼睛,先前聚起的雾气融入了帕子拍在脸上的水汽,寻不得半分痕迹。鸠栖见容修无碍,暗自松了口气,将面帕放进盆里搓了两下绞干递给容修。容修抹了把脸,随手将帕子搭在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睛里闪过一丝躁意,声音却平淡:“回去吧。”
鸠栖看了看容修的脸色,轻声应了声。这一路比出门那会儿要沉默许多,出门时容修虽睡了一路,心却是雀跃,连带着鸠栖也有许些期待。而归时容修一直清醒着,鸠栖也进了车厢伺候,但气氛却比之冷清许多。
刚回了庄,门口就有人传话让容修去容潜那里。容修抿着唇,伸出手臂抱着鸠栖,“带我过去。”
鸠栖愣了愣,低声应了声“是”,脚下施展了轻功,将怀里的小人牢牢地抱住纵身前往容潜所在的院落。
容潜的“落安殿”和容修的“萱平殿”挨得很近,都在山庄的最中心地带,周围防备甚严,明里暗里不知布下了多少人。原先容修神智尚失的时候一直被容潜带在身边,“萱平殿”也就一直空置着。后来容修好了,容潜自然没理由再留着容修,便令人理了院落出来让容修搬回去。
鸠栖的脚尖在树枝上轻轻点了一下借力,他虽然年龄不大但最初是作为暗卫养的,运起轻功来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就到了“落安殿”门口。
鳞净正倚着门,手里把玩着他那把修指甲的小刀等着容修。
他看了看落在地上有些粗喘的鸠栖,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淡淡说:“带少主跑这点路就累成这样可不行,回头得多练练。”又看了看从鸠栖怀里跳下来的容修,撇了撇嘴哼笑一声,“少主您自己进去吧,主人在正堂。”
容修从鸠栖的怀里下来,点了点头。说起来整个山庄里会用这种口气和他讲话的也只有他爹的护卫鳞净了,比起其他人的敬畏小心,鳞净的语气显然更加符合他上辈子的交际方式,虽然他们俩互不待见。
容潜的院子很大,但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平时也没什么下人在,容修一个人走在路上显得十分冷清。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容潜在沏茶,他身边很少没有人伺候。容修以为容潜是那种从真正富贵家出来的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威严自生。就像现在,一个普通的沏茶动作,在他做来就好看得紧。
容修的脚步很轻,他没有打扰容潜,但容潜却很清楚他进来了。
对于这个儿子,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那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不哭不闹,只是两眼混沌,睁着眼睛却没有焦距。他的眼神一直是散的,哪怕拿手在他眼前晃悠,他的眼珠也不会跟着走,眼皮也不会眨动。他不会说话,和他说话也没有反应,就像是个人偶,漂亮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