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萧家露了个脸,又断了条手臂,就是为了引我来说这些废话?”鳞净冷笑:“那少主未免也太闲了一些。”
“既然你我都不愿意先说真话,那么也没其他东西好谈的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容修耸耸肩,依旧懒懒散散地道:“你若不信我,又何必让修影向我求助?”
鳞净眯了眯眼:“他都说了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容修抬起下巴,冲鳞净笑了笑:“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差不多能猜到个大概。”他屈指敲了敲山洞的内壁:“这附近除了你没有人会接近,鳞净,要不要坐下与我谈谈?”
鳞净皱了皱眉,看着手臂里沉睡的容潜。容潜自从中毒以后虽未清醒,但一天也难得有两个时辰的好眠,但现在,他似乎睡得很平稳。鳞净似乎挣扎了会儿,他不喜欢容修,无论他是谁的孩子,又有多大本事,鳞净从来都不喜欢他。只有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曾掩饰过。
但是现在……这并不能作为拒绝的理由,不是么?
第七十章
所谓合作,只有在双方对彼此的想法有一定的了解,才能成为行动的基础。
容修看了躺在鳞净怀里的容潜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想说什么,你会不知道?”鳞净无意义地笑笑,“撇去那些你没兴趣的纠葛,我现在想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救容潜。而这偏偏只有你可以做到,所以我才会把你引到这里来。”
“我并不认为我比别人多了些什么,除了这身修为。”容修看了看自己的手,淡淡一笑:“如你之前所说,我依仗的除了容潜所给我的,也只有这个。所以,你想说,只有境入先天之人才能救容潜,是么?”
“呵……”鳞净眯着眼睛看容修,嘴角还嘬着一抹笑意,“你别的本事没有,猜谜的本事却一直很好。”他微微抬眼看了容修一眼,冷冷道:“你一向缺乏常识,若非当日被人指出,恐怕你连自己究竟是何程度都不知道。‘天人之境’的武者身体结构与常人不同,血液流动缓慢但身体修复能力极强,甚至能够过滤掉体内有害的物质。即便是受了致命伤,只要及时医治,多半也就和个普通伤一样。”他指了指容潜:“就像你看到的,容潜的中的毒死不了人,要他活着不难,我手下还养了不少想修影那样的人。但如果要从根本上救治他,除你以外没有别人。”他突然恶意地笑了起来:“这种毒就像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般修为的,‘先天之境’武可定魂,只要你把你这身功力传给容潜,理经洗髓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肯救他!”
容修沉默了会儿,看鳞净的眼神有些古怪:“容潜的毒不是你下的。”这不是疑问句,而是百分百的确信:“你甚至不知道!你是为了引我救他才设下了这个局!”
鳞净此时低头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容潜,没有说话,亦没有反驳。
“在三年之前,或者更早的时候,你就布下了这个局。从一开始你就在试我,看我能为容潜做到什么地步!”容修瞪大了眼睛,神思有些恍惚,半是喃喃地自语道:“我一直以为你带着容潜身边是为了害他,他留你在身边是因为对我生父的愧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是为了心安罢了。没想到,你和容潜……居然会合起来算计我!”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语气起伏却比平时激励许多。
“没错。”鳞净看了容修一眼,讽刺地笑道:“你痴呆三年,若你一直痴傻下去,容潜定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待你。无论你要什么他都会给你,无论你做了什
么或者不做什么,你都会成为他的子嗣,以此荣光。可是你醒了。你醒了,容潜必然欣喜,我却对你有所防备。给你配个贴身伴读本就是为了就近监视你,虽说房梁上的影卫暗卫也能做这事,但却总隔了一条,没有贴身人来的方便。”他轻轻地笑了笑:“果然,你心智虽成熟,但心性却随意。即便是有所防备,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会疏漏几分。我故意让影卫暗卫给你留点空间,却在你孤寂之时看到鸠栖的出现。你待他不可谓不真诚。”
“所以……”容修略带苦涩地接口:“鸠栖跟你训练,愈到最后伤得愈重。我那时以为你的训练力度加重,竟是未考虑那是任务未完成的责罚。”
“是,少主果然善于猜谜。”鳞净抬手抚上膝上容潜的头发,平静地叙述:“你待鸠栖亲厚,那个孩子也太过老实,竟是觉得比起任务,你更为重要些。他向我隐瞒了不少事情,包括你的武功。”鳞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习武之人气息控制本就是基础,更何况暗卫出身,就算还未出师,但被一个三岁小娃听到脚步也是很奇怪的事。可能你已经忘记了,在鸠栖在你身上露出杀气的时候,你悄悄对着房梁上的影卫笔过一个手势。而你更加不会知道,就因为这个手势,鳞净暴露了替你隐瞒的事实,并且最后死在了我的手里!”
“我以为这是意外。”容修眼睛微红:“虽然我怀疑过你,但最后我仍觉得这是意外!”
“你当然会这么觉得,连容潜都以为,那不过是个意外。”鳞净似乎有些得意:“而之后,便是栖梧。”
容修闭了闭眼睛:“栖梧不是鸠栖。”
“当然不是。”鳞净越说越觉得愉快,连语调声音都轻松起来:“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觉得栖梧和鸠栖是同一个人?若天上真的有神祗,那也不会是我的神明。因而怪力乱神这种事情,我向来是不信的。我以为你也是不信的,但在栖梧的事上,你似乎有着奇怪的论调。”
容修苦笑,大抵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占据他人身体的灵魂太过寂寞,才会以为这种事会同样巧合地发生在栖梧身上。他刻意遗忘了,所有的巧合背后,比起真正的因缘,存在得更多的只可能是阴谋。
“我察觉到栖梧不是鸠栖的时候,是我带栖梧离开容修控制之前,在那片林子里。”容修冷静了下来,声音却低沉艰涩:“那时候我问了他本名,他忘了鸠栖的却还记得栖梧的,那时候我便觉得不对。我虽不管山庄里的事,但好歹住了十
来年,暗部影部自有一套洗脑方法,不然也教不出这么多不要命的。若说栖梧记得少时记忆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那么他也没道理记不住自己的本名反而去记一具身体的名字。而且……”容修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栖梧的身世是真的,但栖梧未曾被人侵犯。”
“哦?”鳞净饶有兴趣的一个尾音,随后冷冷讽刺:“我道是少主真的不介意这个,没想原是在意的,居然这样的陈年往事也能被你翻出来。”
容修没精力去应付鳞净的冷嘲热讽,他今日着实有些疲累:“你以为我这辈子就栖梧一个人,便不懂那些情爱之事了?”他叹了口气,或许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语气将话说出口似的,停了很久,才慢慢道:“五岁受辱,身体尚未长开,必然容纳不了那般物什,定会伤到。若说此子坚韧被山庄里的人看上,可一毫无建树的孤儿,便是收了他进庄子也不会浪费药物给其疗伤的。或者换一说法,这孩子能否挺过活下来,本就是一种考验。故而,就算伤口愈合,也不会做到了无痕迹。”
“你是说栖梧骗了你?”鳞净看着容修的表情,似乎是在欣赏,出口的话却怜悯意味十足:“床上人用这种事骗你,你想来很不好受。”
“我很庆幸。”容修回视:“幸而那只是虚假的记忆,不是他。”容修轻声道:“而且,我不信栖梧会骗我。他既然如此对我说,那么他自己定也是如此认为的,那段记忆即使身体上不存在,他的思想上也同样存在。但这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总能让时间慢慢淡化你灌输的记忆。”
“灌输的记忆?”
“是。就是那个时候,我猜测你会使用催眠之法,或者懂得引导人的记忆偏差。”
“呵呵。”鳞净愉悦地笑了:“真是奇怪的说法,记忆这种东西,要它消失不难,可是要灌输和引导,少主您是在同鳞净开玩笑么?”
“我不知道。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会掌握的技术,可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容修垂下眉目,叹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也不关心,但鳞净……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哦?”鳞净浑不在意,甚至没有计较容修的用词,自顾自地拨弄着容潜的头发。
“你的信仰崩溃了是么?”容修的眼睛紧紧盯着鳞净,清晰道:“我原以为你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一心想为我生父报仇,另一个却想要和
容潜相守相护。但其实我猜错了,你杀死鸠栖、让栖梧记忆混乱地出现在我身边,再到后来你费尽心力断开我和容潜的联系、借修影之口让我还恩,以萧家试我决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为了就容潜布下的局。你从一开始就背叛了被奉为神明的我的生父,然后在自我堕落中依附于容潜!”
“嗤——”鳞净静静地听容修说话,突然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厉害,几乎弯下腰来,长发从肩膀上荡下扫在容潜的脸上,鳞净才渐渐停下笑声。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少主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虽然不过是猜测,但离事实确实不远了。”他停了停,眼神突然温柔了下来,看着容修:“然后现在,您是要杀了我,为您父亲报仇么?”
容修沉默,半晌无语。
第七十一章
过了许久,容修才慢慢开口:“我以为,杀害我生父的人是容潜。”
“呵……”鳞净轻笑一声,看着膝上的容潜,温柔开口:“容潜自是舍不得杀你父亲,若非我的蛊惑和推波助澜,你父亲未必会死。”然而再温柔的眼神也掩盖不了嘴角讽刺的笑容:“而你的父亲,惊采绝艳,如果没有断了求生的念头,又如何会真的死在容潜的手里?”他眼中愈加温柔,嘴边亦愈加嘲讽:“你父亲断然不会想到,他最终结束生命的源头是他教于我的摄魂之法。”
“摄魂之法?我生父所教?”容修皱眉,顿了顿才道:“我一直觉得逝者已矣,不如归去,因而我生父是什么样的人,即便心中好奇也不曾开口相问。但如果你所用技法是我父亲呢所教的话,我……”
“嗤——”鳞净嗤笑一声打断容修的话:“血脉亲情,在你口中却不过一句‘好奇’?是你容修少爷太过冷情,还是你根本就把这个父亲当作陌生人?又或者……”鳞净抬头对容修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渗人:“这世间之人与你而言,本就不过陌生二字!”
容修瞪大了眼睛,他的面瘫脸上除了惯常的笑容鲜少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惊讶,甚至有些惊恐:“你——你想说什么?”
“少主……”鳞净淡淡一笑:“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痴呆三年不知世事,而后觉醒惊艳,看似低调其实并不擅长藏慧,你以为那般反常真的无人在意?容潜早就知道你并非原主,但这与他又有何妨碍?他不过要个容修的身体,偿还自己罪孽以求慰藉心灵,至于你的思想魂魄是谁的,你真以为有人在意?”几个问句下来,鳞净成果看到容修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继续接着道:“而你又以为我为何想要除掉你?将鸠栖、栖梧放你身边的目的真的是为了防止你为容潜报仇?容修,你自以为什么都看清了,但其实不过凤毛麟角,你比你这具身体的父亲自负许多,偏偏依仗的全都是自己的错觉。”鳞净看着容修,眼神似乎有些怜悯:“真亏得你还能活到现在,——靠的也不过这身莫名其妙的功夫罢了。”
容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正如鳞净所说,容修来此世界以来一直走在被动,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想主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切的行为心理都被人算计,自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从未由得自己!
“你看上去与那人相似,但本质上完全不同。那人博学多闻,心胸宽大,性情随意豪爽,无论是学识还是胸怀都
足以傲世无双。他也是那么做的,可还记得五年前武林大会之时容潜给你的三牌令?那便是四十年前你父亲留下的。你是否以为清修山庄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其实恰恰相反,你之所以叫容修,是因为当年你父亲给山庄取名‘清修’!”鳞净扯了一个古怪地笑容,“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生父的名字吧?他名叶容。真是可笑,容潜为了夺取叶容手中的势利,将其囚禁,又在我的蛊惑下杀了他。可等叶容真的死了,容潜却又放掉了到手的权力,反而以其名为姓,一心只想着代替叶容将你抚养成人。很矛盾,不是么?”
“……”容修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鳞净说当年的那些旧事。之前惊恐的表情已经从他脸上消退,即便如鳞净所说,他容修根本算不上什么,但他也依旧是容修。
“呵呵,你也就只有这个眼神、这个表情,像极了那个人。”鳞净看着容修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父亲,与我有大恩。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应该是这么称呼这里的。他刚来的时候,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奴隶制度,并非像现在这样家里养着的暗卫影卫,而是真正意义上,除了躯体以外毫无任何存在价值的那种奴隶。”鳞净脸上没什么表情,连一贯的笑意都不见了,只淡淡道:“我是由奴隶间男女配种出生的,本也是个奴隶,可是却被你父亲捡了回去。据说,我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睁开眼睛看到的一个人,此后我便自然而然地跟着他。我本以为那人是个好人,跟着他定然不会吃太多的苦,以后无论如何总比幼时过得要好些。可没想到,叶容待我,竟是比之当年你待鸠栖还要好上不少,已不能用单纯的‘亲厚’来诠释了。教我武功,教我摄魂之法,教我谋略,教我如何生活,如师如父。我跟在你父亲身边三年,学到的却是这辈子都未能贯通的东西。”
容修本听得认真,此时却疑惑:“我记得你同鸠栖、栖梧一样,是暗卫出生的。”
“那是我与你父亲相识第四年的事。那是的叶容尚无显露野心,但其才已让不少有心人窥视,我就是那个时候离开你父亲的。”鳞净牵了牵嘴角,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当然不是意外。而等我再见到叶容的时候,什么都变了,无论是我还是他。那个时候他的身边多了很多人,簇拥着他,围绕着他,以他为天。而那些都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唯一能站在他身侧的人只有容潜。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容潜,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真名早就无人知晓了……”
“你与叶容
重逢之时,跟着的是容潜?”容修见鳞净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接口道:“而后叶容同容潜相争,你心中的天平斜向了容潜,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