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画得多练,谁都是练出来的。”
“老师示范一下吧,我跟在旁边学学。”
得,又是个懒得自己动手的家伙。
陈其生叹了一口气,只得拿起调色盘。
“给我一管白。”
“啊?”
“要油一点的,好盖住下面。”
“啊,哦。”那学生低头找了一阵,一脸惊奇的给他递过去。
陈其生画画很张狂,他不是老老实实把颜料倒进盘里再搅搅匀,小心翼翼沾了一小点然后往纸上抹。他拧开颜料管,
噗地一声直接把管里所有白色全都挤在上面,顿时那张画纸上惨不忍睹,狼藉一片。
他脸上毫无表情,伸出右手,拢成个松散拳型,大拇指伸直,以免碰到纸面,然后用虎口把颜料给抹匀。
这种时候他不喜欢用刷笔,因为不如手好控制。
“老……老师……?”站在旁边看着的学生顿时傻了眼。
“别动这画,等它晾干。”陈其生干脆利落吩咐,从兜里掏出包烟,燃上一根,双手插进裤兜,叼着烟头走出画室门
。
不得不承认,在画画的时候,陈其生还是挺会摆酷的。
10.
他揉了揉略微有些发酸的手,昨晚青弦睡觉不安分,整个人霸道的横在床上,大腿压着陈其生胳膊,害他做了一晚上
噩梦。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青弦嘟着嘴巴的睡脸。
低血压的陈其生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揪揪那一对软软小小的猫耳朵。
“阿其?”
身后传来清亮的少年嗓音,阜染走到他身边,停住。
陈其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半天没理会他。
阜染忍无可忍,猛地一拍他肩膀。
“啊唔?哦!”
陈其生惊得肩膀一抖,赶紧回过神,看到阜染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盯着他。
“你出了什么事么?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没,没有。”
他慌忙摆手。
阜染是他朋友圈里公认的乖乖小弟,因为父母惊天动地的教育理念,从小就没迈进过学校门,接受父母为他安排的美
术训练。
正因为此,没有经过社会圈子任何浸泡的阜染,单纯得吓人。陈其生正是因为是他父亲的学生,才跟这个素有天才之
称的家伙熟识。
说起来,他明明跟阜染一样年纪,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但是一起走在路上时,居然会经常被人认作是爸爸带着儿子
。
陈其生不只一次对镜自怜。
家庭背景经历不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真是大得很。
陈其生常常去摸手心横七竖八的老茧和刀痕。那是他中学时在家帮着干农活时握久了锄头留下的光辉印迹。
“喂喂,阿其,你怎么又走神了?”
阜染摇摇他肩膀,一脸不满。
“哦哦……哦”
陈其生眨了眨眼,手指间略微有点发烫,那根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
他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
“昨晚没睡好,累得慌,老走神。”
“你怎么不去休息?早知道我让你明天再过来。”
“千万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能撑得住。”陈其生赶紧摇头。
这边工资不错,又是按时薪给钱,多赚一点是一点,房东太太逼他交租,现在家里又多出个人来,花销铁定增大,自
己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也到了该汇钱回去的时候,再加上一旦采风时间倘若定下来……这会儿,该花钱的当儿全混
在了一起。
想到钱的问题,陈其生无奈的耷拉肩膀,顿时没了精神。
赚钱不容易。
辛苦。
这是他从小就刻在心上的大道理。
“可是你这不是太辛苦了吗?”阜染疑惑的皱起眉毛:
“我觉得你最近瘦得挺厉害。”
陈其生摇摇头:
“没事,别担心,我好着呢。”
嫩生生受家人百般娇宠的阜染,哪里懂他苦处呢。
阜染眨了眨眼,换个话题。
“我又跟我爸闹翻了。”
“啊?”这会儿换成是陈其生瞪大眼了。
阜染弯下腰,倚到栏杆上,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想去外面闯闯,他不让,所以跟他吵起来。”
“那……”陈其生想起刚才看到阜染时,他脸上神色就不大好,自己光顾着想心事,也没顾得上问他是怎么了。
“你知道的,我这半年都画不出什么东西。”
阜染熟门熟路从陈其生口袋里摸出烟盒,利索的抽出一根。
这倒是没错。
陈其生之前几次去找他爸有事,到过他家,阜染房里的画具一直摆在画台上,没怎么动过,全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叹了口气,陈其生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你还是和阜老师再商量下吧,别跟家里赌气。”
阜染吐出一口烟圈,含含糊糊咕哝一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
陈其生又突然想起自己搁在画廊那几张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再过一个星期去看看好了,实在不行,再想点别的办
法。
虽然他极不情愿让自己作品被当成买不出去的积压货,打折批发处理掉,但是有时候,人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再有
才华的艺术家,也得靠面包过日子。
陈其生心事重重的盘算着。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他见阜染还趴在栏杆上出神,也没打扰他,整了整衣服,进去接着完成他进行到一半的活计——
把那张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画完成。
陈其生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以致于中途绘画过程进行到一半时,由于围观学生太多引起了小范围骚动。过了大约十
分钟,原本被盖掉的花瓶被陈其生重塑得完整,画面被他打理得相当完善,就在所有学生全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继续期
待他下一步时,陈其生画笔一撂,干脆的将调色盘递给那懒洋洋站在他身旁吹泡泡糖的学生。
“给你。”
“唉?老师,这画还没画完呢。”
“谁说我要把这画画完了?”陈其生眉毛一挑:“剩下的自己画,考试时你旁边可没老师帮忙。”
“可是……”学生挠了挠下巴:“你画得太好了,我怕我再给画坏了这张……”
“那你就再重画一张,直到画好为止。”
陈其生说完最后一句,转过身,从人群里挤出去,学生们见他走过来,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像他这样水平足够高的老师,会受到学生崇赞。
他走进办公室,主管正在里头,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将手里一份文件递过来。
是这家画室的雇佣单。
看来试用通过了。
陈其生心情大好,多亏阜染帮他联系这地方,等手头宽裕一点时,可得请他好好吃顿饭,顺便把山洪也一块叫过来聚
聚。
“对了,请问工资可以按天计算吗?”
“按天?”主管推了推鼻梁上眼镜:“我们这没这规定。”
陈其生挠挠头,有点为难:
“最近手头有点急,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怎么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你看看你,才来这上班一天不到,就先想着要工资了?”主管耸了耸鼻子,语
气中带了点责备的意思。
陈其生垂头丧气,低着头在合同上签完名,就打算出去。
“哎,等会等会。”
半只脚刚要踏出房门,又听到主管抬高了声音喊他,陈其生疑惑地停下脚步。
“你要是用钱用得急,我可以给你安排下按周算的工作安排,但是这跟按月的工时不一样,周薪的时间安排可都是满
打满算,星期一到星期六全天都得到画室来教课,你有空么?”
一整周的时间?
“那……”陈其生有些迟疑的开口:“一周的工资是……”
主管伸出右手,向他比划了个数目。
好多!
陈其生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照这个数目,要能连着干上好几周,就能彻底解救他经济危机了!
下周课不多,大不了就先翘掉一周课好了,欠下的作业再加班补回来。
再不多想,陈其生毫不犹豫,向主管重重点头。
临下课时,陈其生被学生们唧唧喳喳缠着指点作业,磨叽了好半天,等到学生散去,抬头一看天色,已经黑透。
糟了,这么晚回去,那小家伙铁定饿坏了吧。
陈其生不敢再耽搁,匆匆和阜染道别,大步流行往家里赶。
以陈其生对聊斋的了解来看,妖怪可不会自己洗衣做饭,除非是像婴宁这样善解人意的可人狐妖,这个叫青弦的猫妖
怪,在他这儿的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睡,也没怎么见他有别的举动。
其实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呢,没准等他回家,根本就没有青弦这么个人,自己昨天只是撞邪了而已。
陈其生把脖子上围巾裹得更紧一点,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冒着深秋寒意,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进了院子,陈其生掏出房门钥匙,正准备开门,结果手刚放到门板上,咯啦一声,房门自动开了。
门怎么没被锁上?
他疑惑的拧起眉头,没记错的话,中午出门前他可是确信锁过门的。
“青弦!青弦!”
陈其生朝着屋里大喊了两声。
没人应答。
是不是睡过头了还没醒?
陈其生赶紧跑到卧房一看,床上是空的。
他跑哪儿去了?
陈其生有点着急,赶紧到处找,床底下没有,门后头没有,柜子里没有,厕所里也没有。
屋子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不见。
白天他不是还说要借住在这里么?怎么这就不见踪影了?
陈其生不无失落的坐下来,盯着餐桌发呆。
碗筷还杂乱的堆放在桌上,中间还摆着中午吃剩的小半碗鱼汤,早就冷掉了。
陈其生胡乱揉了揉头发,想了想,又站起身来。
还是去外面找找。
陈其生一出门,还没走几步远,就听到对面住着的房东太太特有的大嗓门。
“来来来,小家伙多吃点儿,哟哟,瞧你这急样儿,可得饿坏了吧?”
“哦。”
与印象里房东太太向来尖利刻薄的声音不同,她这会意外的甜得发腻,还特地带着点儿捏着嗓子般的娇滴滴小女生味
道,又还夹杂着点儿羞涩。
后面那个声音,好熟悉,是青弦的声音。
咦?!!
他猛地愣住,张大了嘴巴,走到房东家门前,透过还未阖上的纱门,吃惊的望着房里景象。
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11.
陈其生放在心里头挂念了半天的小猫妖,这会儿正坐在房东太太家屋子里头,蹲在饭桌旁,端着一盘红烧鱼正吃得香
甜。
还好,没跑得不见人影儿。
陈其生心中大石落了地,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喘一口气,再往房里头望时,他看到青弦脑袋上大剌剌竖着的两只尖尖
猫耳。
房东太太正坐在他边上,两颊上布满红晕,一脸慈爱的凝视他,那眼神柔和得能汪出一滩水来。
两只软软的猫耳就这么大咧咧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房东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小小巧巧的挺立,微微颤动着,耳朵尖
还是粉粉嫩嫩的半透明色。
青弦无比专注的扒拉着盘子里的红烧鱼,一口一口小心吃着,还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上沾到的汤汁。
房东太太似乎并没有去特地注意他那双小猫耳,只管盯着青弦的脸孔猛瞧,嘴角勾得高高,看来心情大好。
咦咦?
那是……
视线下挪一点,一截黑色的毛绒绒物体从青弦坐着的椅子下窜出来,抖了抖,微微往上挪动。
打、打住!
“青弦!”
陈其生想也不想,赶紧大叫一声,飞快撞开纱门,冲进房东太太家。
青弦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抬起脑袋,塞得鼓鼓的嘴巴用力嚼了两下,然后停住,直直盯着陈其生。
“啊唷,小陈你这是在干什么咋咋唬唬的?”房东太太被他吓了一大跳,立刻眉毛一撇,长脸拉下,叉起腰呵斥他:
“声音这么大,都快吓出我心脏病来了!”
“抱歉抱歉,我过来找人。”
陈其生赶紧连着一迭声的道歉,房东太太脸色才稍微好了点。可是还没等他再开口,那胖胖的房东太太双手一叉腰,
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你是来找你弟弟吧?啊唷,小陈哪,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也太不像样子了吧?你弟弟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把
他关在家里不让也就算了,还不给招待吃饭,你说说你,你还懂不懂礼节呢?你弟弟多听话,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你也
忍心让他饿着?”
让他饿着?
望了眼埋头于面前那盘红烧鱼努力开垦的青弦,想到桌前剩着的午餐,以及拎在手上准备带给青弦当晚餐甜点的蛋挞
,陈其生突然间心情复杂。
房东太太并未理会他表情,她转过头,极其慈爱的继续凝视埋头苦吃的青弦,脸上红霞更深,脑袋背后似有金光照耀
,闪烁着母性光辉。
陈其生下意识伸手挡了挡眼睛,觉得就快要被闪瞎眼。
哎,等会,刚刚被她这么一打断,自己好像忘记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
陈其生猛然想起,情不自禁轻呼一声,他慌张的看了眼房东太太,飞快走到青弦身旁,手搭上他脑袋,想要遮住那对
猫耳朵。
这玩意儿可千万别被房东太太看到,不然就糟糕了。
谁知青弦并不领情,他用力抖抖脑袋,想要将陈其生捂着他头顶的那双手甩开。
“你做什么?”黑着脸的猫妖一脸不悦,恼火地瞪了陈其生一眼,毛绒绒的尾巴从他身后露出来,示威般地在他面前
晃来晃去。
陈其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大跳,他惊慌的回头看了看房东太太,却发现她表情正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凑到青弦耳边,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快跟我回去,不然被阿姨看到你的耳朵就糟了!”
青弦懒洋洋斜睨他一眼,不说话,叼着盘里红烧鱼块继续细嚼,而那根毛绒绒的猫尾巴在空中晃晃悠悠,绕到陈其生
面前,尾巴尖轻轻勾住他搭在青弦肩上的手,温温柔柔蹭了蹭,直蹭得陈其生手背发痒。然后又绕住他手腕,一使劲
,将他手从肩膀上甩开。
“你……”看到这小家伙如此不鸟自己,陈其生顿时有些尴尬,只得搔了搔头皮,对着房东太太赔笑脸:
“抱歉抱歉,都怪我太粗心,还麻烦阿姨专门给他做菜吃,真是麻烦你了。”
“我说小陈啊,你这么个样子可不行,”房东太太又开始唠唠叨叨:
“你可不能光顾着照顾自己,青弦这么可爱的孩子,我看着都喜欢,你怎么能舍得他挨饿?哎哟哟……”她一面说着
一面双眼水汪汪的盯着青弦猛瞧,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神情。
糟了,莫不是老树开花?
房东大叔会不会明天一大早气势汹汹拎着杀猪刀砍上门来?
陈其生心里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您……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