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博今硬生生将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
“上出租车。”男人退后好几步,抬手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即使支援缉毒支队行动受伤的那次,也不曾离枪口这么近过。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愣。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队长是否意料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支援是否能够及时赶到?
赵拓棠是否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
但这些问题很快一掠而过,最终留在他脑海的是常镇远淡然又镇定的眼神,以及手机最后的那条短信——
预备,跑!
这条路,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奔驰。
他的背后有师父在。
“我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点上车!”男人厉声喝道。
凌博今看着他,一步步地倒退到出租车边上。
出租车的门猛然拉开,一个人影窜出来,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上,然后领着他的后领子拖进车里。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几乎一瞬间,两道车门同时关上,朝更深沉的黑暗狂奔而去。
这种时候通讯中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常镇远不停地拨打刘兆。他的手机虽然没有关机,却一直在通话中,再打给大头,无人接听。
“靠!”
他用力地捶了下喇叭。
长长的汽笛声冲入黑暗,很快淹没在无边的荒寂中。
车速在不断加快。
常镇远冷静地看着前方。无论他脑海里有多少念头,内心有多少想法,他都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在这个没有路灯的公路上,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考虑别人的安全。
一段对他来说极为漫长的时间过去,凌博今的车重新出现在视野之内。
那一刹,常镇远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心好像跳回了胸腔,可是隐隐的,他又察觉到自己那颗跳回胸腔的心竟是夹杂着失望的。
他是安全的。
这个他,是凌博今,也是徐谡承。
常镇远抓着方向盘,放慢车速,沉默地跟着他右拐,开往H市。
他要去哪里?难道不是去三十三号仓库?
理智的思考让他暂时无暇估计心头那诡异矛盾的心思,全心全意地分析起眼前的情况。
凌博今的车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再往前,就是高速公路。难道赵拓棠在高速公路上等他?
这不可能。
相信凌博今也不会相信傻乎乎地相信赵拓棠在高速公路等他这种鬼话。难道是去H市?那坐火车不是更方便?为什么一定要半夜三更开车去?凌博今应该也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吧?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赵拓棠在前面等?
可前面只有路,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在路边谈。
手机猛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常镇远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刘兆。
“你现在在哪里?”刘兆问。
常镇远道:“前进路,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你去那里干什么?”刘兆道,“和尚在你的相反方向。”
常镇远的心咯噔一下,“和尚的手机关了,你怎么知道?”
刘兆道:“我在他身上放了跟踪器。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你快去接应和尚。我已经让大头赶去接应了,不管怎么样,你先拖住。”
常镇远放下手机,慢慢地减低速度。
他不敢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准备掉头。如果凌博今真的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在对方手上,那么自己任何的反常行为都会给他带来危险。
之前他跟对方跟得这么紧,一定被重点关注。
常镇远一双眼睛不断地在道路两旁寻找着契机。
终于,前方右边出现一条小路,通向路边的房舍。他立马打方向灯,然后悠悠然地拐进去。
前面的车似乎注意到他脱队,特地减速等了会儿,似乎在观察他。
常镇远按照正常的速度一直开到居民楼楼下,熄火,静静地在黑暗中等了三分钟。这三分钟绝对是一种煎熬,常镇远抽了根烟,看着后面又有车追上去,才重新起火,掉转车头,冲上公路,往反方向开去。
刘兆不断打电话通报凌博今的方位。
其实不需要他说,常镇远心中也隐约有数,刘兆的话只是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罢了。
“他停下来了。”刘兆绷紧声音道。
常镇远皱了皱眉,按照车速,不应该现在停下的。他往开着扬声器的手机望了眼,“哪里?”
“地图上显示的是加油站。”刘兆道,“难道没车油了?”
“不可能。”常镇远想也不想地否定,“赵拓棠既然行动,就一定会把这些细节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刘兆道:“也许有意外。那他们停下来干什么?难道那里就是目的地。”
常镇远道:“不可能。”他继续否定。
刘兆也不生气,继续问道:“理由呢?”
“加油站随时都有可能来人,很不方便。”常镇远道。
刘兆道:“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常镇远面色凝重。
两人都没有将这种可能说出来。
八分钟后,刘兆证实了他们的揣测。
“在加油站找到了凌博今的衣服和鞋子,追踪器在鞋子里。”刘兆顿了顿道,“希望他们给他准备了可以换的衣服。”
常镇远很想把手机丢出去。
幸好刘兆及时说了一句话制止了他的冲动,“从种种迹象来看,和尚应该是暴露了。我会通知当地派出所进行大规模搜索。赵拓棠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和警方硬碰硬。我们只要让他感觉到有暴露的风险,他行动起来就会有所忌惮!”
常镇远原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到这个地址来,转念一想,他重生到现在,很多事情都出了轨,难保这次不是。他道:“我报一个地址,你派大头他们直接过来。”
“地址可靠吗?”刘兆没有浪费时间问地址的来源。
常镇远道:“不一定,双管齐下吧。”
“好。”
77、气势“汹汹”(六)
凌博今裹着一件浴袍坐在后车座。
左右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光坐着,就能感觉到他们凸起的肌肉。在他面前,他们并没有伪装。当然,凌博今绝对不会以为这是他们对他的信任,应该说,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信任——
他们压根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凌博今沉静地望着前照灯照不到的前路。
他们打算找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下手?顺便埋尸荒野?
为什么他们这么肯定警察不会追上来?
赵拓棠还有什么暗手?
头儿预测到这一点了吗?
师父在哪里?
他的脑袋有条不紊地闪烁着这些疑问。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的情绪竟然无比冷静,甚至连血液流动都很缓慢,就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仔细地观察着环境和对手,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车在一个岔路口驶离大道,拐进斜坡小道。
道旁景致越来越幽静。
车窗不时被树叶刮过。
凌博今的思绪渐渐抽离脑海。他感到自己的冷静渐渐成了冷凝,几乎凝固住身体的血液和细胞。
喇叭突然响了下。
整辆车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左边人骂骂咧咧地道:“搞什么鬼?吓死人啊。”
司机道:“有只野猫。”
“碾死就好了。”左边人道,“你还怕把车撞凹了?”
其他人好像听到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地笑起来。
凌博今听着他们的笑声,感到血液在适才的喇叭声中破冰,低调地翻滚起来。心跳在翻滚中渐渐紊乱。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无声地调节着呼吸。
“这小子是我见过最木的人。”左边的汉子突然说道。
车里的声音诡异地空白了一秒钟。
随即副驾驶座上的人附和道:“人家这叫冷静。”
左边汉子道:“吓傻了吧?”他的手突然往凌博今的大腿上拍了下,随即隔着睡袍磨蹭着,“细皮嫩肉的,哪里像警察,我看是做鸭的料。哈哈哈……”
副驾驶座的那人也跟着笑起来。
凌博今握紧拳头,拼命地克制住把那只手打掉的冲动。
幸好左边汉子并不是真的要调戏他,下过之后就把手缩了回去。
车像右边一转,拐上山路。路很陡峭,不停地颠簸着。
其他人像是常来,都没什么表情。
凌博今在心底暗暗地数着时间。距离离开大道差不多过了二十六分钟,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难道失去追踪器之后,刘兆他们真的被跟丢了?
旁边的人虽然没有亮过枪,但直觉告诉他,他们手上绝对有家伙。即使没家伙,他也没把握在这样强悍的四个大汉手里逃脱。
看来这次赵拓棠是铁了心要干掉他。
他能够借助的,只有环境了。
也很黑,周围的树林很茂密,要是隐藏得好,应该能撑个把个小时。
他正想着,车已经驶出树林范围,到了一处草地上。
月光很亮,照着草地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就像一条专门为他准备的星光大道。
凌博今被人从车上推下来,踉跄了几步站稳身体。
赵拓棠双手插着裤袋,背对着他,仰头看夜空。他身后站着两个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凌博今,大咧咧地用枪口向他问好。
“这就是你合作的方式?”凌博今开口,声音嘶哑。
赵拓棠的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摸出一串佛珠,戴在手腕上。如果常镇远在这里,一定知道这是他每次在杀人现场时的习惯。这串佛珠还是当年姚启隆送给他和庄峥的,请高僧开过光,据说能挡煞。姚启隆死后,庄峥觉得这东西纯属唬人,没再戴过,但赵拓棠还是把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
“你不怕知情人Z把你的事情都抖出去吗?”凌博今喊道。
赵拓棠回过头。月光落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脸藏在阴影处。黑,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
他缓缓道:“根本没有知情人Z吧。或者说,那个知情人Z就是刑警支队。我应该说刘兆聪明还是笨呢?随便编几句瞎话就想空手套白狼?”
凌博今冷笑道:“我看真正笨的人应该是赵先生吧。很多事情并不是赵先生觉得不可能就不可能的。”
赵拓棠也不恼怒,淡然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冰爷去纺织厂的时候,被埋伏的警察捉过正着?”
凌博今怔了怔,“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没想到我真的请来了冰爷做交易?”赵拓棠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橡皮手套,慢吞吞地套在手上,“我实话告诉你,就算庄峥安插了一个知情人Z,他也不可能有我的把柄,因为录像在庄峥到手的第一时间我就拿回来了。”
如果常镇远在这里,恐怕又要大吃一惊。因为前世庄峥从冰爷手里拿回录像虽然费了一番周折,却不似这一世这么困难,竟在出事前一天才到手。
“冰爷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既然把东西给了庄峥就绝对不会再留一份。”赵拓棠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那个所谓的知情人了吧?”
凌博今道:“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不是我找上你,而是你招惹我。”赵拓棠突然从手下手里抢下枪,恶狠狠地指着他的脑袋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远点,是你不识趣!我原本很有兴趣和那位自以为是的知情人玩下去的,我也很想知道他是庄峥不开眼的暗线,还是想逮死耗子的警察。可是你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动到成云妹的身上。”
近距离的对望让凌博今清晰地看到藏在赵拓棠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波涛。
“她有什么错?杀人的是我,走私的是我,贩毒的也是我!她就算有错,也是因为姚启隆,因为我!你们这些警察,每个人都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正义,什么法律,什么保护公民,可是做出来的行为却连猪狗都不如!你们利用一个女人心底最深的伤痛和遗憾来欺骗她利用她,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凌博今道:“我是真的把她当姐姐。”
他话音未落,赵拓棠就用枪柄冲着他的额头重重地砸了下去。
凌博今被打得往后一仰,脚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额头传来剧痛。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他捂着伤口,膝盖微曲,警戒地看着重新抬起手的赵拓棠。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激起赵拓棠内心的嗜血因子。
斯文的伪装被剥落。赵拓棠将骨子里的疯狂展示地彻底,“没有人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她!没有人!”
“真正伤害她的人是你吧?!”凌博今突然爆发了!他指着赵拓棠的鼻子道,“真正利用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赵拓棠的动作顿时凝固了。
终于到了!
常镇远焦急的情绪在刹那缓和下来,就像每次做大笔买卖的前夕,他的心情总会从急切回归平静。他将车停在树下,然后拔出枪,悄悄地打开车门,弯下腰,慢慢地靠近那排黑漆漆的平房。
这排平房就建在树林子里,外表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居民房,但里面其实是打通的。这座山还没被开发,平时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被他和赵拓棠用来当仓库存放东西,他们称它为三十三号仓库。
他绕到仓库后面,悄悄往里探了眼,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不在这里?
常镇远的握枪的手指根根发紧。
砰。
山上突然传来短促的枪声。
78、气势“汹汹”(七)
凌博今捂着大腿,痛得冷汗直流。
血不断从大腿里淌下来,渗入身下的草地中。
全身所有的感觉好似都集中在大腿上,思绪完全停顿,甚至有一刹那,他脑海中闪过死亡就能摆脱这种痛苦的想法。
“谁告诉你我利用她的?”赵拓棠拿枪指着凌博今的脑袋。
冰冷的枪口让凌博今从大腿的痛苦中稍稍理出一丝理智来思考眼前的情况。“当然是……知情人……Z,不然你以为,还有谁……知道?”
蒙对了!
以成云妹和姚启隆的关系以及姚启隆、庄峥、赵拓棠三个人各自的结果来猜测他们之间反推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果然是正确的!
赵拓棠和成云妹早在姚启隆掌权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他强迫自己思考。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需要思考,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想腿上的枪伤。
刘兆和师父一定在想办法救他,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赵拓棠蹲下身,用枪戳了戳他的小腿,“我突然有点不想杀你了,折磨你远比杀你要解恨得多。”
一直护他身后的两个大汉之一,突然低声道:“赵哥,差不多一刻钟了。”
“一刻钟。”赵拓棠冷声道,“你还是把庄峥定下来的规矩奉为金科玉律吗?”
凌博今呵呵地强笑道:“你杀了庄峥,所以心虚?”
赵拓棠道:“有心虚的必要吗?他对付姚启隆的那一天就应该料到今天的结局。”
常镇远坐在树后面,静静地看着赵拓棠的背影,拿出枪,瞄准——
一刻钟只是他督促属下高效的一种方式,可从目前来看,这的确是金科玉律。
赵拓棠慢慢地站起身,举起枪,“真可惜,再有趣的戏,也有落幕的时候……”他的手指伸向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