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考试——纪展儿

第二十四章

后来两人各怀心事上车，叶立帆坐在自己隔壁，许瑞阳为了回避刚刚等车那些人的眼光，刻意往窗户那里挤，好像旁边坐的是一个大妖怪，硬是不要碰触到叶立帆。

凝重的气氛游离在他们之间，座椅间隙隐约也成了阻隔的洪沟，两人静默不作声。

许瑞阳不是故意要摆一张死人脸给他看，只是面对毕业，纵使心里有话想对叶立帆说，但话荏梗在喉头处吐也吐不出来，仔细想想其实他也不清楚究竟想对这个人说什么。

国中三年与叶立帆只认识一年半，不是同班同学平常也没有混在一起，就连电脑上的即时通、MSN都没有这号人物，严格来说就只是两人萍水相逢意外遇上了，唯一有交集的时是在放学，不过也才短短半小时左右的相处，对于这样的朋友他不知道还能讲什么。

许瑞阳深深叹口气，在旁闭目养神的叶立帆微睁眼，视线飘移到许瑞阳身上，两人依旧没有对话。

不久后车前萤幕无声闪着三年不变的站名，叶立帆离开座位，往后看一眼还坐在位子上的人，许瑞阳马上背正书包起身跟在他后头。

下车后，叶立帆的身影背着便利商店明亮的灯光显得模糊不清，光晕往外扩散延长中央一抹清俊黑影，许瑞阳在那刺眼的白光中轻轻唤了一声叶立帆的名字。

叶立帆在光辉斑驳之中回首，因背光使英俊的五官蒙上一道暗沉，却透出一双幽美的黑眸子熠熠闪烁，比任何光芒耀眼夺目。

许瑞阳望着白光中修长的轮廓问道：“你毕业后会读书吧？”

“嗯，大概会。”

叶立帆一直都不喜欢背书包，不管侧背还是斜背，许瑞阳从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会故意把背带长度调到最短，一只手越过肩膀把书包提在背后，另只手插在口袋，一开始许瑞阳还会怀疑这样的提法会不会累，而且一副吊儿啷铛的样子，令人感觉像个小太保，但看久了却觉得这的确是最适合叶立帆的模样。

现在也不例外，叶立帆就以这个姿势提着书包、插着口袋，缓步走向许瑞阳。

“什么大概啊……”许瑞阳微略不爽的偏过头说：“凭你实力一定能上建中的，请你加油，我会祝福你。”

叶立帆走到他面前，伸出口袋的那只手，轻柔抬起许瑞阳的下巴微笑说：“是祝福我们一起上建中，答应我这一个月好好读书，别再胡思乱想，尤其今天这张脸别再摆出来了。”

许瑞阳两颊彷佛扑上腮红般紽红，直视叶立帆温柔的双眸，一时迷惑了心智，掉落到深浓的情感里，全身使不上力，唯有眼睛还能睁大望着他，嘴巴也能诺诺张口说：“好……”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街口道别，许瑞阳依然要求他到家后传封简讯过来，叶立帆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回到家中，许瑞阳拿过妈妈给的宵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在换上睡衣前，缓缓掏出口袋里的三枚铜板，放在手心上沉淀重量，感觉到掌心的温热似电流传窜身体每一处。

他捞起抽屉里一个小祈愿符，将三元纳入其中，再绑在书包上。

想要随时把他与叶立帆的缘份带在身旁。

许瑞阳在换睡衣时，刚好手机在桌上振动，他赶紧上前去开简讯，他看着那封简讯，心脏急速跳动，每跳一下都牵引到内心最深处的感情，许瑞阳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和我一起出逃到红楼，向只有你我的地方出逃，向没有分离的地方出逃，随我一起到天涯海角。

许瑞阳紧咬下嘴唇，才能止住颤抖，不知为何这封简讯带给他的比较多的是悲哀。

第二十五章

为避免塞车许瑞阳隔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学校周围都是卖毕业花束的摊贩，马路上有许多家长车辆，顿时把整条路挤的水泄不通。

许瑞阳想起过去两年学长姐毕业时也是这么大阵仗，只是转眼间用在自己身上倒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他对于自己是毕业生也没有特别的醒悟，因为过了今天还是需要到学校自习，以作习来说并没有异动，最多可能只是身旁的同学会少掉一大半吧。

他走到校门口看到在旁伫立一个卖毕业花的小贩，现在商人为了赚钱都会在商品上做点花样，这个摊子卖的花束别具巧思，一支支粗壮枝干上高举一只小巧的白熊，坐在用蕾丝缎带摺成的花瓣波浪上，看起来没有普通那些大把花束来的庄重和繁重，许瑞阳默默移步到摊子前，买下一朵花熊，拿着它进到校门才青着脸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送一个大男生，而且是流氓级，讲话又低级的人物一只娃娃熊，会不会太不适切了？

以叶立帆的脸蛋来说，应该送玫瑰花之类可以更烘托他帅气的陪衬。

以他的平时喜欢的东西来说的话……

许瑞阳挑眉抽搐地想了想，这么没节操的人，好像是需要送保险套之类的东西吧。

他横着眼进到教室，里面乱哄哄一片，学艺穿梭在人堆中发下每人一只红色胸花别针，经过许瑞阳旁边也顺手给一个，他看着手上的别针下还垂着一条红纸，烫金字体写着斗大的毕业生三个字，抬头环视每一位陪伴三年的同窗，那个每天被自己欺压逼迫去买早餐的同学正在和其他人打打闹闹，几个老是喜欢观察自己的女生们在互相交换礼物，一切彷佛就跟昨日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教室里找寻不到毕业感伤的气氛。

许瑞阳独自站在位子上凝视整个班级，这才惊觉其实自己在这班上并没有真正很熟识的朋友，三年一晃眼流逝而去，说真的这样的醒觉太迟了，原来三年来他也是一板一眼的度过，从来也没想过要和同学缔结关系。

所以叶立帆一冒出头，就成为最特别的吗？

墙上时钟九点一到，整群毕业生队伍浩浩荡荡往综合大楼前进。

许瑞阳的班级处在场内的中间左方，他下意识往前面看了看，二班大约在台前中央，在一个个黑色的人头中，他想找寻那个风流的背影，不过不论他把脖子昂得多高就是没见着叶立帆。

许瑞阳缩回脖子，心里有点忐忑喃喃说：“该不会又没来吧……”

说完他马上掏出手机，按下叶立帆的联络人，话筒那方的铃声响了许久，主人就是没接电话。

直到台上已经开始奏乐，许瑞阳还是没和叶立帆联络上，等到管乐演奏下最后一个音，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全体肃立唱国歌的时候，许瑞阳刻意伸出长长的脖子看二班到底有没有那个人的背影，叶立帆的身影应该很好认，身高近一百八十公分，修长的身段，有着一头快长及肩的黑发，尤其以他悖逆的个性，他的站法应该不会太端正，许瑞阳不断搜寻这样的背影。

但是国歌一曲完毕也没有找到符合以上特征的人，许瑞阳颓然坐下，台上开始颁发毕业证书，不久之后又开始颁奖，他根本无心在那上面，抽出口袋的手机又一连打了几通电话，驼着背躲避导师的目光，心里不断咒骂叶立帆基测时给人添麻烦就算了，就连毕业典礼也不让人省心。

整整将近一个小时，许瑞阳都耗在手机上面，不断打了又打，表示电话无人接听的女声不知都听过几次。

校长致词完后，在校生和家长会长轮番上阵，配合讲稿抑扬顿挫的声音许瑞阳也听不进去，后来他决定改成打简讯，才刚按下几个注音符号，司仪在旁用清亮的声音请毕业生代表致词，这时许瑞阳听到有人用细碎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抬头往来声处一看，那位平常坐在他旁边的同学，用食指指了指台上。

许瑞阳顺着他指的地方疑惑的看过去，视线一扫到讲台后的那个挺拔的人影，就像化娥的蚕丝缠黏卷绕四壁，剥不了也抽不开。

第二十六章

麦克风响出司仪清亮嗓音请毕业生上台致词，一位挺俊的男孩悠扬从后台走出，台下的毕业生不禁倒抽一口气，为这位容貌俊美的同学暗自惊叹。他在讲台前调整好麦克风，脸上一派轻松，启唇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各位家长、老师、学弟妹们以及毕业生大家好，我是毕业生代表，九年二班叶立帆。”

许瑞阳手中还握着手机，目光停留在叶立帆身上，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个人。

他没想到叶立帆会成为毕业生代表，毕竟在自己面前这家伙的品性一直不是很好，或许是靠全校第一名的头衔才能站上台。

叶立帆台风很稳健，俊俏的脸蛋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慌乱或紧张，他修短了过长的浏海，露出一双明亮黝黑的瞳眸，掳获所有人的目光，虽然是正式上台致词，这么反骨的人穿白衬衫的方式也没有改变，许瑞阳隐约可以看到他上头敞开的领子里漂亮的锁骨。这么一个俊美的学生，台下皆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许瑞阳也是众多视线其中之一，他知道叶立帆很帅，但是不知道能帅到这种地步。

“叶立帆是谁啊？长的未免太帅，好像从漫画走出来的人物！”

“全校第一名的人啊！学校很希望出一个考满分的人，可能只有他有办法了！”

许瑞阳坐在最后一排，很容易就听到别班的聊天内容，后方的班级有几个女生直盯台上开始对叶立帆品头论足，不知怎么的，许瑞阳听着听着心里居然略微不爽，他竖直耳朵仔细聆听她们的谈话。

“你看这也太像白马王子了吧！我都快爱上他了！”

不不，不能爱他！他不是白马王子，是流氓！

“这种长相应该很风流吧，感觉就是男女通吃。”

不不，他不吃女的，只挑带靶的吃！

“欸你们等等结束要不要过去跟他要电话啊？”

不行啊啊啊——我的电话给你们——不要去找他啊啊啊！

许瑞阳沮丧地垂下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叶立帆不管在哪里都是焦点，托他的脑袋和脸蛋应该吸引了不少目光。

台上致词已到尾声，叶立帆磁性的声音围绕整个综合大楼，许瑞阳心想这家伙一定是早熟，要不然声音怎么可以低沉得这么好听。他抬起头凝视远处的叶立帆，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叶立帆真的很帅气，帅到连一个男生都会为他的匆匆一瞥脸红。

“三年时光荏苒，我们将在此向敬爱的师长与同甘共苦的同学们道别。”

叶立帆念着讲稿准备收尾，他微微将头转向左边昂头眺望注视某一处，眼神无比真挚，许瑞阳被他深邃的眸子迷惑，两人隔着数百颗人头遥遥相望，盛放情感的区域开始蠢蠢欲动，心脏噗通的声响彷佛就在耳边，在急乱的心跳声下，许瑞阳还能听到叶立帆放慢速度一字一句的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离别曲响起的时候，请你注视身旁最亲爱的朋友，真心的告诉他们，你很爱他。”

台上叶立帆看着许瑞阳，台下许瑞阳也看着他。

就在一千两百名学生中，两双瞳眸视线相触，促成一颗乱了节奏的心脏胡乱跳动。

叶立帆不再看稿，认真的注视远处的许瑞阳，薄唇漾起一道媚人的弧形说道：“祝福我爱的人以及所有毕业生都能上最理想的学校，一生心想事成，展翅高飞。”

——茫茫人海我只注视得到你，全世界我对你最认真。

许瑞阳愣在位子上，叶立帆写在题本的这句话突然窜进脑中，心里塞满异样的情愫。

台上的人深深一鞠躬，台下马上响起如雷的掌声，许瑞阳觉得身旁很吵杂，心里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很想关起耳朵，只要留住眼睛可以专心的记住叶立帆此刻风流帅气的样子。

此时几位学生上台献花，人群之中许瑞阳很快认出那个二班的女生，她红着脸拿着一大束红玫瑰献给叶立帆，叶立帆抱过她的花束笑着微微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反观自己，许瑞阳从书包拿出那朵花熊，这么阳春的东西要怎么跟别人比。

内心的自卑感又油然而生，每次只要见到那个女生，会觉得她实在是配上叶立帆的最佳人选，想到这里自己会莫名的更加难过。

典礼结束会场开始播放毕业曲，哀伤的氛围瞬间充斥着全场，班上的女生开始抽抽咽咽，和今早的样子全然不同。

许瑞阳看着风光下台的叶立帆，如果自己没上建中，那么这有可能就是最后的相处机会了，他猛然抓起花熊往二班方向跑去，说什么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但是突然他看到那个女生悄声在叶立帆耳边说了什么，许瑞阳停下脚步。接着他看到叶立帆放下怀中满满的花束，跟着她一起走出会场。

许瑞阳呆愣在原地，惆怅的曲色像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下来，在场无人悻免，全被笼罩在悲伤的情绪中。

鸣笛声，悄悄地刺进耳朵。

这一次挥手，恐怕再没机会问候。

最后一遍了，换你躲进我双肘。

像靠在，曾摇动我的天空。

许瑞阳默默走回自己班上，感觉好像黯然退场，换新人上场，曲子还在场内回荡，似乎一字一句唱入他的心声。

别说话，泪水你别带走。

镜子里的我，已留下你，轮廓上的笑容。

别回眸，末班车要开了。

你不过先走，深爱是让不舍离开的人，好好走。

许瑞阳把花熊塞回书包里，抬眼看了一下二班，叶立帆已经回到班上，然而那个女生却不在他身边。

他觉得已不能再做什么或多说什么，远远的看着叶立帆，有几刻多希望那个人能就这么回头一次，或许这样叶立帆就能知道自己也不断的在注视他，一刻也没停过。

最后许瑞阳眼睁睁地看着叶立帆提着书包和几个男生离开会场，毕业典礼正式闭幕，他下意识紧握吊在书包上的祈愿符，毕业歌刚好在此演唱到最高潮。

别牵挂，约好我们再见。

散步的午后，要像从前，再挽着手叙旧。

别逗留，末班车要开了。

路到了尽头，回头是为永留心口的人，好好走。

——叶立帆，路到了尽头，我也想和你一起走……

第二十七章

许瑞阳走过学弟妹排列的欢送队伍，才有那么一点毕业的感觉，班上的人哭成一堆，或许是受到气氛感染，他霎时也觉得视线逐渐模糊。

但是自己并不是个会掉泪的人，所以眨一眨眼睛，硬是把即将夺框而出的液体给逼回去。

国中三年对他来说是一座塔，囚禁在里头或多或少都曾想逃离，但是真正从大门走出来后，却又忘不了在里面承受的甘苦，宛如砂土随着时间渐渐风化，最后依旧成型在心底。

许瑞阳觉得有时候回忆是种负担，现在回想起太多与叶立帆处在一起的时刻，如果没有回忆这种东西，他应该能潇洒的挥挥衣袖走出这座塔。

偏偏塔里面曾有叶立帆。

偏偏他愿意继续和叶立帆幽禁在里面。

许瑞阳回到教室歪着头想了想，该不会因为以前对叶立帆太坏，所以现在报应来了，自己必须为他耗弱心神。

教室里还是哭声一片，有些人没有把书带走，因为隔天还要再回来教室读书，像许瑞阳的抽屉也是满满的书，他就在一片哀鸿声中缓缓的整理抽屉，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背，许瑞阳一转头，看到平时坐旁边的同学微笑的一张脸。

“兄弟，毕业了，拥抱一下吧。”

许瑞阳有那么一点点惊讶，随即伸出手，两人相拥在一起，他马上发现这个拥抱和叶立帆的拥抱完全不同，不会心跳加速，也不会脸红，只是很纯粹的兄弟友谊，此刻他似乎不得不承认对叶立帆心里真的存在某些特殊情感。

“许瑞阳你也要争气点啊！”同学豪迈地拍拍他的背大声说道，放开他后又笑说：“虽然老是被你欺压，但我还是很祝福你考上好学校。”

许瑞阳也微笑说道：“谢谢。”

后来班上几个爱打篮球的男同学也都围过来，大家相拥成一团，许瑞阳是有些感动的，毕竟平常关系没有和他们很好，不过三年同学一场，在最后一刻大家也是把握机会留下无遗憾的句点。